第三章
宛家人這天早膳的氣氛,還是如同這一個多月來一樣,安靜得有點死氣沉沉。
宛父扒著碗里的白飯,方正額頭上的皺紋緊得似乎能夠夾死蟲子,偶爾看向一旁空著的位子,總會忍不住嘆氣。
坐在父親對面的宛正剛也沒好到哪里去,一邊大口吃著飯,一邊發著楞,有時吃到一半會突然轉頭想說些什麼,但看到那空下來的位子,只能神色黯淡的繼續吃自個兒的飯。
飯桌上唯一正常的大概只有宛母,至今她仍保有大家閨秀的規矩,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飯,她看看丈夫和兒子那失落的模樣,在心里頭嘆了口氣後,就當作沒瞧見一樣。
姑娘大了總是要嫁人的,難不成這兩個還真的指望把自家姑娘給一直留在家里?
雖說這門親事的確有著不怎麼如意的地方,但起碼婆母看起來還算和氣,女婿的身子也一日好過一日,總而言之,只要能夠好好的過,日子也不會太差。
雖然宛母是這麼想的,難免還是會感到擔心,自家姑娘名字是叫做玲瓏,但實際上個性跟父兄差不了多少,跟個棒槌似的,縱使有點小聰明,但應付應付一些君子還成,要是對上一些個小人,那可是完全使不上力的。
這麼一想,本來覺得香甜的甜包子似乎也沒那麼甜了,她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
唉,兒女都是債啊!腦子聰明了怕惹了麻煩,腦子不聰明的又怕讓人給騙了。
就在宛母心中嘆了口氣,打算時間到了就打發精神不振的父子倆往軍營里去的時候,忽然外頭的丫鬟傳了話來,說是姑娘寫了信回來,頓時不只宛母眼楮一亮,就是宛父和宛正剛也連忙扔了筷子快速起身,眸光閃亮,像咬到大骨頭的大狗,紛紛粗聲嚷嚷著——「快快!我閨女兒寫信回來了!跋緊給我念念!」
「我妹子寫信回來了,趕緊瞧瞧!要是王府里的哪個王八羔子欺負了她,我就是拚著一死也要將人給扒皮吊在城門口!」
宛母怒瞪了那不著調的父子倆一眼,使個眼色讓丫鬟接過小廝手上的信,慢條斯理的拆了信,一目十行的快速看過一遍,還沒等那父子倆問清楚里頭寫了什麼,就見她一拍桌子,冷聲喝道︰「這個丫頭,腦子都不知道裝了什麼,吃了虧了才知道要寫信找娘,還以為自個兒是沒斷女乃的孩子啊!」
宛父和宛正剛只听見自家閨女和妹子吃了虧,同時間從邊上的小廝手上抽過自己的大刀,一臉凶狠的就準備要殺出去。
「什麼!我姑娘吃了虧了?!兒子,隨我殺出去!」
「爹,我們得趕緊去幫妹妹報仇,管他什麼王府,今兒個就殺他個片甲不留!」
宛母看了信,心情就已經夠糟了,沒想到傻子父子倆還這般鬧騰,惹得她的頭更是隱隱作痛,她手一抬一扔,桌上的茶杯就讓她砸到那對腦子發熱的父子倆中間去,發出清脆的聲響。
「夠了沒有!一個傻的就已經夠讓我操心了,你們兩個還添什麼亂啊!」
兩個高大壯碩的男人就被一個身高不到肩膀的婦人給罵得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但彼此還是互傳著眼色,轉著眼珠子扭著嘴,像是在打暗號,就等著訓話完了,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宛母清楚他們的習性,也沒準備瞞著他們,先讓一名丫鬟把地上的碎茶杯清一清,又派另一名丫鬟去喊來她身邊積年伺候的老嬤嬤,接著向宛家父子說著信里的內容,「你們也不用這樣喳喳呼呼的,說來是玲瓏自個兒不爭氣,剛嫁過去才一個多月,身邊的丫鬟就在鬧騰了,她自己還弄了一鍋雞湯把夫婿給吃病了,這才急著寫信讓我給她添幾個人過去幫把手。」
兩父子一听不是有人欺負到自家姑娘的身上,便把刀交給小廝拿著,然後皺著眉頭坐了下來。
「這是哪個膽子大的,才一個多月就敢爬到主子頭上了?這樣的下人,打死就算了,要不直接賣了也成,妹妹還心軟什麼?」宛正剛不滿的道。
宛母瞥了兒子一眼,想著他年紀也大了,雖然還沒成家,這些後宅的東西也可以听听,于是她輕啜了一口丫鬟重新端上來的茶水後,慢慢解釋道︰「說到底,你妹妹管人理家上頭本來就缺少些手段,把那些搗亂的下人打發了、賣了自然是簡單,但要是人心沒管好,有了第一個,以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所以直接發賣出去不是不行,不過得看時候。
「再說了,這回鬧騰的可不是別人,而是在她身邊跟得最久的柔心,那丫頭平日看起來是個穩重的,不想心底卻是個有主意的,也是她在其中耍心眼。她跟著你妹妹久了,你妹妹許多貼身的事兒都知道,這樣的丫頭若不是死了,留著一張嘴,誰知道以後還會惹出什麼麻煩來?所以這也是要估量的。」
宛母想到這兒,不由得覺得女兒還算有點腦子,沒直接把人給打發出去,要不然留下一個抓不住的後患,以後就更麻煩了。
宛正剛哪里知道這些彎彎繞繞,越听越覺得腦子打結,但也知道這後宅之間的事可一點也不輕松。
一家子正說著話,一個丫鬟領著一個老嬤嬤走了過來,老嬤嬤對三人行了禮,除了宛母一臉的歡喜,宛家父子倆全都坐得直直的,半點也不敢搗亂。
沒辦法,這個崔嬤嬤算是宛母的陪嫁,是個規矩最嚴謹的,宛母也是因為有了她,才能夠輕輕松松的把一大家子給料理好。
宛母趕緊請她上座,直接挑明了道︰「嬤嬤,我也不說那些虛的,這回還請你幫幫我那不成器的玲瓏兒。」她緊接著把信中內容給大概說了說。
崔嬤嬤已經年過五十了,若是在普通人家,三代同堂或是四代同堂都有了,而她一頭黑中帶白的發絲也不見凌亂,走起路來穩穩當當,看起來比四十幾許的婦人都還要精神,面上也沒什麼皴紋,一雙細長的眼楮看著人都能夠讓人忍不住端肅起來,一舉一動都寫著規矩兩個字。
「老奴知道了,不過夫人這回是的要把姑娘給教起來?」
宛母想著以前看在女兒受不得崔嬤嬤的嚴厲,學個東西老是喊苦,這會兒才會弄出這樣的事兒來,這次倒是真的下了狠心,臉色嚴肅的點點頭。「是,麻煩嬤嬤最後一次,幫我把那不成器的東西給教出來才好,要不等以後又鬧出什麼事來,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那個命來幫她收拾。」
崔嬤嬤點點頭,微微笑道︰「行,就這最後一次,老奴就把你的玲瓏兒給真正教出來,也省得一家子都得跟著操心。」
宛正剛看著崔嬤嬤笑得和藹,不知道為什麼卻突然全身打了個冷顫,他怎麼覺得妹妹是給自己請了副枷鎖給套在脖子上呢?
先不說宛家這里的動靜,就是宛玲瓏這兒,她也正用著所有努力往賢慧貼心好妻子的目標邁進。
肖承安身子弱,大多時候只能待在屋子里,吃的東西也都有人專門負責,那天能夠賞臉吃了她炖的那只雞腿,已經算是破例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們除了新婚當晚一起在新房睡了一晚,後來兩個人都是各睡各的屋子,別說沒有同床,就是連同房都沒有。
宛玲瓏別的不清楚,但是也知道,身為夫妻,不說形影不離,但像是這樣一整天下來,夫妻倆相處的時間可能比陌生人沒多多少。
之前她覺得這樣好得很,畢竟當她不待見他的時候,自然希望他少出現在她面前,但是如今她發誓要成為他的好妻子,自然不能容忍這種幾乎沒有交集的生活,而改變的第一步,就是得先改變夫妻不同房這件事情。
宛玲瓏讓身邊的兩個二等丫鬟收拾了幾件家常衣裳還有鋪蓋棉被,打包妥當了以後就準備往肖承安的屋子里去。
柔心才剛從肖承安那兒回來,沒想到一進屋就看見宛玲瓏像要搬家一樣,急急忙忙的攔在了前頭。「姑娘,這是要去哪兒?就算和世子爺鬧脾氣,也不能收拾了東西就要走啊!」
宛玲瓏似笑非笑的瞅著她,沒好氣的問道︰「你哪只眼楮瞧見我和世子爺鬧脾氣了?」
奇怪了,就她這張嘴,整天烏鴉嘴似的,不是說她和誰吵架,就是誰又欺負她了,怎麼她之前還能夠把她當心月復這麼久?
柔心被噎了下,看著兩個二等丫鬟手里拿的東西,理直氣壯的又道︰「難道不是嗎?姑娘都收拾了一堆東西要走了。」
宛玲瓏輕哼了聲,「你就巴不得人一點好吧,我帶著這些東西是要往世子爺那兒去,咱們是夫妻,哪能夠不蓋同一條被的。」
柔心大大吃了一驚,才幾天時間,宛玲瓏怎麼突然改了念頭,甚至還主動要搬去世子爺的屋子?「姑娘,你之前不是還嫌棄世子爺的屋子里漫著一股子藥味嗎?還說……」
「還說什麼?到底是你說還是我說?你要是嫌棄的話,你就待在這兒吧,我屋子里的東西多,一時也搬不完,你既然跟著我這麼久,就在這里守著吧。」
宛玲瓏皮笑肉不笑的說完,就招呼其他丫鬟跟著她一起走,留下柔心一個人站在原地望著她離去的身影發楞,一時之間回不了神。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
肖承安身邊的人也是滿臉的疑惑,不明白世子妃到底是在演哪一出大戲。
「世子妃,您這是……」就是口舌最伶俐的五經,看著一堆女子閨房里該有的東西就這麼跟著世子妃堵在門口,他也反應不過來。
「啊!讓讓!讓讓!」宛玲瓏這次沒被擋在門口,所以她很會見縫插針的拿過丫鬟手中的鋪蓋棉被,直接就往里頭的內室走。
直到把自己的鋪蓋都放在邊上的軟榻上,她才轉過頭,眼神不敢對上肖承安,只能對上一臉無奈的五經。
「我跟世子爺可是夫妻。」她像是要說服自己一樣的說著,然後克制著自己越來越紅的臉,像是辯解一樣的解釋,「我們不就該睡在一……間房里?」
在自己的地盤上,她可以大聲的嚷著,說夫妻倆就是要睡一個被窩,但在這里,在肖承安同樣看著她的情況下,她突然覺得那樣的話說出來有點羞恥,所以一個被窩就改成了一間房。
五經和其他人都被這話給震得說不出話來了。
道理是沒說錯,但是世子妃這樣堂而皇之說出來,怎麼就這麼讓人別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