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樓客馭看著小員警倔強地晈著唇，黑黑的眼珠子已經被淚水浸濕，長而蜷曲的睫毛劇烈地抖動著，像是逆風行駛的蝴蝶。
他的心里也非常不好受，甚至有一股沖動，只要能讓她再次展顏歡笑，無論讓他說什麼也願意，但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行，他是一個自私而功利的男人，只想娶一個跟他門當戶對又溫柔、懦弱的女人，像小員警如同向日葵一樣平凡卻倔強，充滿生氣的女人，從來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對不起，但我對你真的……」有些不忍地別開了眼，他遲疑地開口。
「等等！」言歡忽然制止了他，捧起碗一口氣喝完剩下的粥，把碗往床頭櫃上一放，身手利落地繞過樓客馭跳下了床。
樓客馭望著那薄薄上衣下明顯鼓起的形狀，「你是吃撐了嗎？」
「現在已經好多了，呃……」話還沒說到半句，她先自打嘴巴地打了個飽嗝，有些不好意思地模了模胃，結結巴巴地說︰「時間不早了，我得去換下午班，再見。」她甚至不給樓客馭反應的時間，一溜煙似地沖出了房間。
甚至忘了有電梯那麼一回事，她腦袋迷糊地從二十多層的樓梯上一路奔了下去，不顧四周驚訝的目光，一直沖出了樓氏，整個人才稍稍鎮定下來。
忍不住苦笑，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會有那麼膽怯的時刻，因為害怕樓少的拒絕，竟沒有骨氣地選擇了最看不起的逃避。
其實，離換班的時候還有一個多小時，言歡也完全沒有去局里享受冷氣的心情；最後，她去了樓氏大廈對面的咖啡廳，要了最便宜的一杯咖啡。
就這樣，坐在視窗的位置，雖然明知看不到，也一樣固執地望著他所在的地方，香醇的咖啡在齒間漫延，又苦澀又幸福。
不是難以接受，而是無法理解……
喜歡，是什麼呢？
為什麼，她能那麼肯定地說喜歡？
是喜歡他的家世，還是喜歡他的長相？
被留下來的樓客馭困惑地皺著眉頭，對這些問題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是哪種喜歡，那個笨蛋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在喜歡他這件事上吧？所以才會听到他的道歉時反應那麼巨大，甚至不敢听下去，像只鴕鳥一樣選擇了逃避。
當時她的臉色可真差，幾乎跟他把她從樓下撈上來時差不多，卻又帶著一股執拗的倔強，黑色的眼珠子透亮如遠方的星辰。
心在那麼一瞬間，被她晶亮倔強的目光刺痛，並不是很劇烈的疼，但這種疼痛，對于在感情上麻木不仁的他來說，無異于是一個驚天霹靂。
甚至不可否認，在小員警沖出去的那一刻，他的雙腿彷佛有意識地要去追，是他引以為豪的理智阻止了叛離的雙腿，牢牢地把自己困在了這里。
他對自己說，不管對小員警的感情如何，他和小員警終歸是兩條平行線，大概兩人相差太多，所以才會有一絲迷惑，很快一切就會恢復正常。
喜歡什麼的……都是浮雲、浮雲，而已。
樓客馭從休息室走出來，溫靜見他模樣，又回想起言歡沒頭沒腦從她身邊奔過的畫面，不知這兩人又搞了什麼鬼。
「溫靜，你覺得喜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樓客馭皺著眉頭問。
老板居然會問這樣糾結了芸芸眾生上下五千年的問題，溫靜震驚了，正尋思著怎麼回答，要不要就順著老板之前的自言自語，感嘆喜歡不過浮雲一場呢？
還沒等她醞釀感情，傷春悲秋地來一段，老板揮揮手又發話了︰「算了，就你這清淡寡欲的老處女模樣，也不像懂這些，做你的事去吧。」
火藥，劈里啪啦地在體內爆炸。
這個沒良心的老板，她是為了誰每天工作加班，才會沒時間、沒心力把自己推銷出去，竟敢拿這點來嘲笑她，真是忘恩負義的家伙！
溫靜微微笑，笑容沉靜又溫婉，看得樓客馭心頭發涼，「老板，我知道你是一個體貼下屬的好上司，我今天都二十七了，為了讓我有時間找一個貼心的男朋友，擺月兌「老處女」的稱號，你不介意我現在把前幾年的年假一起休了吧？」
「喂，溫靜，不能這樣的……」這回輪到樓客馭跳腳了，要知道溫靜雖然只是一個秘書，但足足跟了他三年，有眼色、懂進退，把他的日程安排得井井有條；說句實在的，溫靜絕對是他成功背後的女人，他缺不了。
「樓總，這是你最近要見的客戶，今天做完後我就正式休假了，手機也會關機，等修完了這幾年的年假，我就會回來的。」她簡單地交待了下工作，一直保持著沉靜溫婉的笑容，無視樓客馭欲哭無淚的面容，瀟灑離開。
「溫靜，你敢！」樓客馭暴跳如雷。
回答他的是，一記干脆無比的摔門聲，他好死不死真的戳中了她的痛處，月復黑秘書惱羞成怒，無力回天了。
果然，還是小員警最好了，至少走之前都不會甩門。
樓客馭望著天花板，越發糾結了。
糾結著工作一下午，順便解決了小員警精心制作的愛心便當，被美食和小員警用心感動的樓客馭總裁終于耐不住了，意志不堅定地撥了小員警的手機。
沒一會，手機就被接了起來，「樓先生？」言歡難以置信地叫道。
裝模作樣清咳一聲，樓客馭正兒八經地叫了一聲︰「言歡，我想問你……」
「喜歡是浮雲、喜歡是浮雲……」溫靜秘書念念叨叨，背後靈一樣突然冒了出來。
樓客馭嚇了一跳，用一只手捂住手機的傳聲處，轉過頭瞪她，「你不是休假去了嗎？還來干嘛！」
「我來跟樓總說一聲要走了呀。」溫靜無辜地解釋完，未了又陰森森地補上一句︰「我中午可听到樓總親口說「喜歡什麼的，都是浮雲」，記得哦，喜歡是浮雲。」
樓客馭惱羞成怒，溫靜識時務地見好即收，不敢真的把他給惹火，他總歸是她的衣食父母，惹不起！撩撥完後就微笑著離開了總裁辦公室，還非常好心地替他輕輕闔上了門。
呵呵，看老板這副模樣，遲早會栽在那個小員警手里！
哼，他也有今日，活該！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電話那邊突然沒聲了。
言歡惴惴了等了一會，兩條縴細的眉頭都快打成一個結了。
「小歡，發生什麼事了？」作為一個合格的暗戀者，羅丹泉適時發問。
她搖搖頭，「前輩，對不起，我想走開接個電話，有事你呼叫我好嗎？」不管怎麼樣，她都下不了掛掉電話的決心，或許樓少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跟她說呢。
「嗯，你去吧。」羅丹泉爽快地答應，他們剛出警回到局里，一般短時間內也不會有要求出警務的電話打進來，稍稍走開一會基本沒有問題。
然而……他望著嬌小的女人朝他說了「謝謝」後迅速走開的緊張模樣，還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了疑惑︰要知道小歡是出了名的工作嚴謹，一般工作時間都不接私人電話！到底是誰的電話，會讓小歡放棄一直堅守的原則？
而且，今天下午小歡都有些郁郁寡歡，雖然面對需要幫助的民眾依然笑容可人，但那笑容……怎麼說呢，就是少了平時那種能灼燒眼楮的璀璨。
羅丹泉有些憂郁地發現小歡走出了他的視線，突然想起小歡之前失控的一聲「樓先生」，神經異常粗大的某人也感覺到了某種危險的靠近。
樓先生、樓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令小歡失措到這種地步！
羅丹泉煩惱地撥了撥頭發，然後更憂郁地發現自己扯下幾根頭發。
沒等多久，熟悉的令人怦然心動的男嗓音總算又通過手機傳到了耳邊。
「抱歉，剛才有點事。」
「……沒關系。」
「我打電話問你，主要是想知道……」樓客馭開門見山，「你喜歡我什麼？」
「啊？」言歡以為自己听錯了。
「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那是喜歡我的什麼呢？家世、長相，還是身材？」
這麼直截了當的問法讓言歡愣了一會，倒沒有被冒犯嘲笑的感覺，因為樓少的語氣很迷惘，似乎這個問題已經困惑了他許久，真的只是一個問題。
而他終于肯花點心思來思考她的事情，這豈不是一個轉機？郁悶了一下午的心情也因為這隱約的曙光而重新雀躍起來。
不過，這個問題真是出乎意料，她想了想說︰「我也不大清楚，幾乎第一次在雜志上看到你就被你的笑容吸引……當時你坐在一張米白色的沙發上，長長的雙腿隨意交叉，手上捧了馬克杯，垂著眼睫，唇邊的笑容漫不經心，卻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優雅，像是從中世紀出來的王子，優雅高貴；後來我就不知不覺地關注你的消息，也越來越無法從你身上移開目光。」
樓客馭已經想不起自己有沒有拍過這樣的照片了，但小員警的形容倒是符合他的脾性，「所以，你是被我的外表迷住？」聲音不自覺地緊繃起來。
「大概………吾歡不確定地說，因為這個男人長相實在出色，氣質又頂尖，她就不只一次地驚訝世界上這麼會有這樣受上帝眷顧的男人。
她竟敢承認、竟敢承認！
樓客馭恨恨地說︰「如果是這樣膚淺的喜歡，我受不起！反正當你真正了解我後，你一定會忙不迭地逃開。」
「我不會，我……」言歡急了。
樓客馭卻不給她解釋的時間，冷冷地打斷她︰「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踫面嗎？你真以為那些人綁架我？別笑話了，那不過是我的安排，我想娶樂顏，但她似乎更中意何廣野，于是我就想陷害他，說他綁架我，搞臭他的名聲，這樣栽贓陷害的事情我做得多了，為了目的我可以不擇手段！還有，我根本不是媒體上說得那樣潔身自好，我喜歡養情人，就算結婚了，我也不打算對老婆忠貞！這樣沒有節操，三觀不正的家伙，充滿正義戚的小員警真的不在乎嗎？」
「我……」不可否認，言歡被那些驚人的事實給嚇了一跳，但向來正義感十足的她卻沒有對他生出一絲責怪，只是難過，听著樓少平板的聲音冷冰冰地在耳邊響起，那隱約的自嘲，令她的心一點點地揪了起來。
「已經厭惡得不想跟我說話了嗎？」樓客馭輕笑，沒有發現自己的笑也多麼苦澀，「放心，你迷途知返還來得及，也不用愧疚，像我這樣的人，多得是一樣三觀不正的女人擠破了腦袋來湊過來，不用再應付你，我慶祝還來不及！」說完，就干脆地掛了手機。
好了，就這樣吧，看上去好像很難纏的一個家伙，不停說喜歡他的小員警，也就被他三言二語地打發了。
總算把這件事了了，何況是小員警先放棄，在爸媽那兒也過得去，反正不是他的錯。
但為什麼，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