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花蘿面無血色的站在一旁,看著大夫割開白千量的胸膛,挖出血淋淋的箭頭,再拿著烤過火的針線,要將他的傷口縫起。
跟在大夫身旁的藥僮,拿著布巾,擦拭著從白千量胸口不停涌出的鮮血,好讓大夫能順利將他的傷處縫合起來。
看著他胸口上的傷與那些流出來的血,她緊掐著的雙手無法克制的猛烈顫抖,雙眼噙著淚,但她緊抿著唇瓣不敢出聲,唯恐打擾到大夫。
半晌後,大夫將他的傷口縫好,再上藥包扎起來,藥僮端來一盆水讓大夫洗去沾滿鮮血的雙手。
花蘿這才敢開口,「大夫,王爺的傷不會有事吧?」
這名大夫是駐扎在皇陵守軍的軍醫,年紀約莫五旬,膚色黝黑,身形矮小,他醫術不錯,尤其精于外傷,東邊那座小鎮的百姓若受了重傷,也會前來向他求診。
老大夫臉色沉重道︰「稟王妃,那箭傷到了王爺的心肺,倘若這兩日熬不過去,恐怕就……」未竟的話他以搖頭取代。
花蘿心神一震,懸在眼里的淚再也忍不住淌了下來,她緊抓住大夫的手,哀求道︰「求您一定要治好王爺!」
「王妃放心,老夫必會盡力,但王爺胸口處的傷委實太深,老夫只能盡人事,听天命。」
同一時間,幾名侍衛正在審問雲姍姍。
事發之後,雲姍姍與那躲在暗處放箭傷人之人,都被這次隨同白千量趕回來的侍衛給抓捕了。
雲姍姍矢口否認暗中放箭之人與她有關,她當初逃離王府時身上什麼都沒帶,一文錢都沒有,哪里還有錢去買通殺手來殺花蘿,要是有這些錢,她也犯不著親自動手殺花蘿泄恨了。
當時她是豁出去了,明白在殺了花蘿之後,她也活不成,那時她只想著只要能拖上花蘿一塊死,她就夠本了,但見到王爺中箭後,她被憤恨填滿的心緒一下子被嚇得清醒過來,這才後怕的驚惶起來。
她沒殺人,殺人的不是她。
至于那殺手,則在被捕時服毒自盡,任務失敗,唯有一死。
「他與你一同出現,也與你一起動手,不是你還能是誰?」侍衛厲聲質問。
雲姍姍辯解道︰「真不是我,我沒錢可以買凶殺人……」說到這兒,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是她,那殺手定是她找來的!」
「你說的人是誰?」
「是鮑淑儀,當初就是她暗中放我逃走,還把我偷偷藏起來,也是她讓人把我帶來這里刺殺花蘿,她定是擔心我殺不死花蘿,這才暗中買凶來殺她。」
先前在王府時,便是鮑淑儀告訴她,她之所以有這般淒慘的下場,都是花蘿一手造成的,是她在王爺跟前搬弄是非,編排了她的不是,才讓她失去王爺的寵愛,鮑淑儀還說,也是花蘿唆使那些姬妾和下人們嘲笑她、欺凌她。
所以她才如此憎恨她,把這一切都算到她頭上。
見雲姍姍供出了鮑淑儀,侍衛連忙將此事稟告花蘿,請示她該如何處置她們兩人。
看著傷重不醒的白千量,花蘿想起先前正是鮑淑儀要求她送她一程,後來在雲姍姍突然竄出來時,也是鮑淑儀拽著她的手讓她沒辦法躲開,之後白千量更為了救她而中箭,仔細回想起這一切,要說此事與鮑淑儀無關,她絕不相信。
她強忍住憤怒,命令道︰「把鮑淑儀與雲姍姍關在一塊兒,派人將她們兩人所說的話全都記下來。」待侍衛退下後,她緊緊握住白千量的手,淚流不止的說︰「王爺,求您一定要撐過去,別丟下我一個人。」
八日後,即將返回京城的前一夜,花蘿前來關押著鮑淑儀興雲姍姍的地牢。
一看見她,鮑淑儀從牢里的另一頭爬了過來,抬起臉,虛弱的詢問︰「王爺的傷勢如何了?」
此刻的她不再如昔日般溫雅娟秀,而是披頭散發的一身狼狽,這幾日更被雲姍姍朝她臉上撓了好幾下,抓花了她的臉,還有先前被雲姍姍誤傷的臂膀,因沒有得到醫治,也蓄膿腫脹,令她這幾日一直發燒。
同關在一間牢里的雲姍姍譏諷道︰「哼,你自個兒都要活不成了,還有心情關心王爺的傷。」
她與鮑淑儀一樣披頭散發,一臉髒污。她痛恨鮑淑儀先前煽動唆使她,才讓她落到如今這下場,因此這幾日來她沒少對她動手。
花蘿面無表情的看著鮑淑儀,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冷冷的問道︰「你當初買凶原是想殺我,結果卻誤傷王爺,如今你可曾後悔?」
這幾日里鮑淑儀與雲姍姍在牢里所說的話,全都被她派的人偷偷給記了下來,包括對雲姍姍承認了買凶之事。
她數日前已將此事上稟,今日宮里對兩人的處分已經下來了,同時九皇子白千熙也親自前來,要護送白千量回京。
鮑淑儀看向她的目光又嫉又恨。「後悔?你可知這一切全都是因你而起!當年我是因為你才被帶進王府,也是因為你才受到王爺的寵愛,更是因為你而失寵!」
多年來心中的怨恨,她不吐不快。「這些年來我甘願成為你的替身,我以為只要默默守著王爺,終有一天,會得到王爺的真心,可為何你要跟王爺相認?當初王爺以痣認人卻認錯了人,讓我連活著都成了一場笑話!」說完,她掩面痛哭,那哭聲悲切淒厲。
雲姍姍想起自個兒的遭遇,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花蘿默然的閉了閉眼,回頭朝跟隨在她身後的兩名宮女頷首示意。
兩名宮女上前,手里各捧著一條白綾,其中一名宮女說道︰「查雲氏與鮑氏品性不端、殘忍好妒,竟買凶欲殺奉王妃,而誤傷奉王,其心可惡,其罪當誅,奉皇後娘娘懿旨,賜白綾一條。」
聞言,鮑淑儀震愕的止住了哭泣。
雲姍姍則驚恐的看著宮女手中捧著的白綾,尖叫哭喊,「不,我不要死,我不想死!這件事全是鮑淑儀做的,是她,她才該死!」
兩名宮女在同來的侍衛協助下,上前執刑。
花蘿漠然的轉過身,走了出去。
或許她們兩人是有可憐之處,但當初即使在她備受白千量冷落,同時還遭到包括雲姍姍等姬妾的欺凌時,也不曾動過傷人的惡念,可她們卻在她得寵時,想置她于死地,種下惡因,便會得到惡果,這是她們該為自個兒的惡念所付出的代價。
一年後,京城奉王府。
受了箭傷的白千量,雖然熬過來了,但卻一直昏迷不醒。
當初為了能讓他得到更良好的治療,他被送回了京城。在他返抵王府那日,太醫院派出的數名太醫已等在王府里。
然而這一年來,無論太醫們用盡了多少的方法,始終無法喚醒他。
一早,在喂他飲下湯藥之後,花蘿例行為他按揉全身,虎子也在一旁幫忙按捏他的雙腳,以促使他氣血順暢。
半晌後,替他仔細蓋上被褥,花蘿對虎子吩咐道︰「夫子差不多到了,你該過去了。」平日里她要照顧白千量,無法再教導虎子,于是特地為他請來了個夫子,等到他十歲時,便能進太學就讀。
「是,義母。」自從義父傷重不醒,虎子稚氣的小臉,笑容也跟著少了很多。
他明白義母很傷心,自己更加乖巧認真的讀書。練武的事也沒落下,清晨醒來便先跟著府中的侍衛練一個時辰的武藝,下午再練一個時辰。
花蘿模模他的頭,柔聲道︰「你不要擔心,你義父一定會醒來。」這話既是說給虎子听,也是說給她自個兒听。她相信他一定會再醒過來,無論要花上多少的時間,她都會等他。
虎子用力的頭點。「嗯。」
在他離開後,花蘿拿著巾子替白千量擦臉擦手,一邊同他閑話家常,「風流成性的九皇弟先前看上了一個姑娘,死活要娶她為皇子妃,可偏偏她只是個農家女,身分不相稱,人家姑娘也不願高攀,躲著九皇弟不願見他,可九皇弟緊追不舍,你道後來怎麼樣了嗎?」
她輕笑一聲,又徑自續道︰「後來太子為了成全九皇弟的一片痴心,讓國舅爺認那姑娘為義女,這下一來兩人身分就相配了,下個月兩人便要成親。對了,紅衣也要嫁人了,她要嫁的是你當時為她找來的那些侍衛里的其中一人,本來這婚事早該辦了,不過因為你受傷又貪睡,才拖到這會兒。」
替他擦好了臉,她接著拿起剪子,為他修剪指甲。
「父皇先前為了治頭疾,服下不少長陵天師煉制的丹藥,沒想到那些丹藥里頭竟摻了少許的毒藥,長陵天師便是利用那些毒藥暫時克制住了父皇的頭痛,可那些毒藥卻因此積在父皇的體內,如今父皇的龍體已積毒難愈,病重得無法上朝,現下朝廷是由太子攝政監國,雖然國事繁忙,太子昨日仍抽空過來探望王爺,我瞧他都清不少,九皇弟昨日與太子一塊前來時,還說希望他成親那日,你能醒過來,高高興興的出席喜宴。」
說到這兒,她再也忍不住哽咽了,一雙美眸蓄積著淚水。
大白搖著尾巴走過來,在她腳邊蹭了蹭,似是在安慰她。
花蘿仰起下顎,逼回在眼眶里打轉的淚珠。她不敢哭,她怕這一哭,便會沒完沒了。
沒有人知道陷入沉眠中的白千量正作著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這一夢就是四年。
在那個夢境里,他並沒有與花蘿相認,花蘿的性子也沒有改變,雲姍姍也未失寵。
在第四年父皇準備移駕避暑行宮時,因為皇後的要求,除了鮑淑儀和雲姍姍,他帶了一直不受他待見的花蘿同去。
有一日,他離開行宮去辦事,九弟興匆匆找來。「八哥,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八哥,我找到了當年救你的那個人。」
「她在哪里?」他驚訝的急切追問。
「你絕對猜不到,你這幾年來一直在找的那人在哪里。」白千熙故意賣關子。
他心急的催促,「你快說,她究竟在哪里?」
白千熙得意的抬眉,公布答案,「她就是花太傅的嫡長孫女。」
他一愣。「花太傅的嫡長孫女……那不就是花蘿嗎?」他沉下臉,不悅的斥道︰「千熙,你這是在耍弄八哥嗎?」
白千熙馬上喊冤,「我怎麼敢耍弄八哥,我說的事是千真萬確,你先別急,听我慢慢說。我前幾日上花太傅那里,結果要走時,听見花家的馬夫同幾個小廝在說話,那幾個小廝提起城東鬧鬼的事,那馬夫听著,也說起幾年前疑似撞鬼的事。」
听到這兒,他面露不耐的說︰「那馬夫撞鬼與這事有何干系?你別盡東拉西扯的。」
「欸,這干系可大了!八哥,你可知道那馬夫嘴里說的鬼,指的是何人?」白千熙不等他回答,便指著他的鼻子說道︰「那人就是八哥你。九年前那馬夫載著花蘿去探望她外祖回來時,花蘿因內急,跑去嘉陵河邊想找隱蔽的地方解決,沒想到卻在嘉陵河中意外救起了一人,她扶不動他,遂跑回來找那馬夫過去幫忙,誰想到他們過去時,那人竟不見蹤影,四下找都找不到人,那馬夫不禁懷疑花蘿救的也許不是人,而是鬼。」
听畢,他怔愣住了。「可是花蘿嘴邊並沒有痣。」
白千熙回道︰「說不定是你當時眼花看錯了,這件事可是我親耳听那馬夫所說的,又反復詢問求證過,且算算時間和地點,還有花蘿的年紀,都與你說的那人完全相符,定是她沒錯。」
仔細回想此事,他不得不相信了九弟的話,正要趕回去見花蘿時,行宮那里有人前來報信——
「稟王爺,王妃跳崖自盡,已身亡。」
他被這個消息給驚得整個人震住了。
他前一刻才剛從九弟那里得知花蘿就是當年救了他的那名少女,下一瞬卻听聞了她的死訊,而且還是跳崖自盡?!
這四個字竄入他耳里,猶如晴天霹靂,他想起這四年來他對她的冷待,彷佛有人拿著大錘子重重捶打著他的胸口,他面無血色,不敢相信她就這樣死了,鐵青著臉趕回行宮。
當親眼看見她那張摔得面目全非的面容,他的心口宛如裂開了一個大洞。
想到這些年來心心念念的人竟一直待在他身邊,他卻渾然未覺,還因為傷她太深,間接害死了她,他悲慟懊悔的呼喊著她的名字,搖晃著她,想喚醒她,可即使再多的悔恨,也喚不回已氣絕身亡的她。
就在他絕望之際,他想起他得到的那面百年好合璧,他連忙從衣襟將玉璧拿出來,祈求著能讓花蘿復活。
瞬間,那塊玉璧綻放出一束毫光,穿透屋牆朝外頭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