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擎皇朝隆慶十五年
清嶺鎮,位于天擎西南長青縣內的一個小鄉鎮,坐落于大嶼山附近,一片連綿的山脈環繞著這個小鎮。周邊大大小小有十八個村落,而大山村便是清嶺鎮里最接近大嶼山的小村子,也因此而得名。
大山村僅有三十余戶人家,人口兩百多人,由于地理因素,能耕種的田地不多,且多是中下等田,靠著種田根本無法溫飽,所以許多人家數代以來都是上山打獵或采藥維生。
住在村尾的裴家,便是一戶傳承數代的采藥人,說聲藝高人膽大也不夸張,一根繩索就能攀下崖,專門采摘一些僅生存在崖壁,既特殊又珍貴的藥材,也因此有了頗豐的積蓄,在村尾買了地,建了五間大瓦房,寬敞明亮,還留了前後加起來一畝大小的院子,在這大山村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富裕人家了。
遺憾的是,裴家傳承到裴達這一代,因父親早逝,只有裴達一子,孤兒寡母沒有營生,慢慢的坐吃山空,直到裴達長大,這狀況才有了改善,誰知裴母因為終年抑郁,沒等到裴達成家,便也撒手人寰。
而裴達到如今只得了三個女娃,裴家娘子林錦繡在生下三女兒後傷了根本,身虛體弱,長年喝著補藥,幾年下來,家中的積蓄已然用盡,靠著裴達現采現賣賺的銀錢勉強溫飽。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裴家已然家徒四壁的情況下,家中的頂梁柱裴達卻在采藥時不慎摔落山谷,幸而當時已經接近谷底,只摔斷了腿,沒丟了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然而這對裴家來說卻是雪上加霜,不僅沒了經濟來源,還要加上巨額的藥錢,一時之間只能向村民們借貸,背上了龐大的債務。
送走大夫和村長,裴燕回到屋里,看見正在抹淚的大姊裴鶯,以及咬著唇一臉蒼白、不知所措的小妹裴鸝,只覺得身上如壓了座大山般,讓她喘不過氣。
這樣下去日子該怎麼過?
大姊性情溫軟沒有主見,小妹雖然乖巧听話卻年紀太小,娘身子本就不好,如今爹爹摔斷了腿,若要養好至少得半年,就算傷養好了,往後一兩年也沒辦法再像以前一樣攀崖下谷,做那高危險的工作,而這還是恢復良好的狀況,若是……裴燕閉了閉眼,不敢再想下去。
眼下看來,也只有自己才能背負起這些責任了。
她不怕吃苦受累,只要一家能平安。
挺直背脊,她走進正房,來到床邊。
「爹。」裴燕看著靠坐在床上一臉空茫的爹爹,心下一疼。
「阿燕啊……」裴達抬頭看著二女兒。「你娘還好嗎?」
「林大夫剛剛也看過了,說是受了刺激暈過去,林大夫把娘救醒後,怕娘又太激動,熬了安神藥讓她喝下,現在在大姊房里睡著。」裴燕輕聲的說著,看著爹爹綁著夾板的腿,眼眶微微一紅,又連忙壓下淚意。
「那就好,是爹拖累了你們……」
「爹!咱們家沒有誰拖累誰,難道以前爹會怪我們三個賠錢貨拖累您嗎?還是怪娘體弱,長年臥病拖累了您?」
「胡說什麼?!你們是我的女兒,個個孝順又貼心,拿十個兒子來爹都不換!再說你們娘,那也是因為爹沒用,沒能讓她過上好日子,才把身體給拖垮了!」裴達怒道。
「既然如此,您又怎能說自己是拖累呢?」
「可爹如今這般模樣……」裴達看著自己的腿,至少要休養半年啊!到時候能不能好完全還未知,若是就這樣瘸了,那他們下半輩子又該怎麼辦?
「爹也是為了咱們這個家啊!」裴燕在床沿坐下。「爹,您別胡思亂想,也不用擔心家里的生計,明兒開始,我便進山采藥,我會把這個家撐起來的。」
「不行!太危險了!」
「爹,我又不是沒進過山,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你才進幾次山!更何況那幾次都有爹帶著,如今只有你獨自一人,爹不放心。」
「爹,我不會去太危險的地方,也會小心謹慎,再說,咱們眼下也沒有選擇的余地了,不是嗎?」裴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是啊!三個女兒,大女兒性情太軟又沒主見,往常就是什麼事都听阿燕的,三女兒年紀還小,只有阿燕,性情堅韌,外柔內剛,行事也頗為果斷,是個有主意的,若是男兒的話……
裴達沉默了,一臉黯然苦澀,那長期曝曬的黝黑肌膚都能看出蒼白。
翌日,裴燕背起竹簍,裝了一竹筒的水,帶了個雜菜餅子,拿著工具隨著村人進山,就這樣開始了她的采藥生活。
有時候她是和村里的人一起進山,但是那都是有固定時間的,對于急需用銀子的裴家來說並不夠,所以裴燕還會自己一人進山采藥。
不是沒人勸過,畢竟山里太過危險,裴燕也知道,但是現實卻逼得她不得不冒險,因為她沒辦法像爹爹和村里的大叔他們一樣在危險的崖壁上作業,采摘較珍貴的藥草,所以就必須以量彌補。
日子就在裴燕勉強顧得家人溫飽的狀況下過了月余。
時節進入秋季,這日清晨,裴燕依然在家人擔憂的目光目送下,背著大大的竹簍獨自進山,昨日采藥隊才剛回來,平時會休息兩天,順便整理藥材,然後再次整隊上山。不過這次不同,因為三天後正好是清嶺鎮三月一次,為期五日的大集,所以采藥隊這次至少會休息到大集結束,因此,今天她只能自己進山。
大嶼山物產豐富,然而經過十數代的搜刮,外圍也只剩下了一些生命力、繁衍力強的物種,平日也只有村里的婦孺會在這些地方挖些野菜和不值錢的普通藥草,一般想采到能賣銀子的藥草,就得再往深處去,或者像爹爹一樣,專找斷崖這些險地。
裴燕一路遇到幾名同村的婦人,大伙兒關心詢問家中狀況,帶著憐憫、同情,還有隱隱的慶幸,慶幸出事的不是自個兒的當家。
裴燕垂下眼,自從爹爹出事後,那些同情憐憫的眼神她看得太多了,已經習慣,卻不代表她必須接受。
她拐了一個方向,避開那些婦人,離開了那條長年累月被村民們踏出的山道,拿著長棍擊打草叢。
「咦?那是……」裴燕眼角余光瞄見了一株熟悉的植株,掌狀復葉六枚輪生睫端,小葉七枚,干心一簇扁球形紅色果實,那是三七。
沒想到才剛與村里的婦人拉開距離,就尋到不錯的藥材。
那株三七長在一處山坳邊的大石旁,裴燕拿出工具,小心的挖開周圍的土壤,待挖出其根睫,她心下喜悅,這三七目測應是三十頭,大約能賣三百文一斤。
將三七放進竹簍里,裴燕一雙如墨玉般靈動的大眼仔細地搜尋著,果然在大石的另一側,又讓她尋到一小株三七。
留下尚未成熟的苗株,其余的她毫不客氣的全收入囊中。
在原地望了望四周,這個方向似乎少有人走動,放眼望去山坳邊那約三尺寬左右的草地就有不少價錢不錯的藥材,于是她慢慢的前進,沿途只要是能賣銀子的藥草,她都沒有放過。
黃芩,其根部可入藥,味苦、性寒,能清熱燥濕、瀉火解毒、止血、安胎,收價一斤大約三十六文。
川芎,氣濃香,味苦、辛,能活血行氣,祛風止痛,收價一斤約十二文……
裴燕只顧著埋頭找藥草、挖藥草,不知不覺間越走越偏,待她直起身子伸展了一下酸疼的腰肢,才發現周圍完全是陌生的景色,除了她之前走過的些許痕跡外,並沒有看見任何人行過的跡象。
她心下忐忑,望著郁郁蒼蒼的樹林,眼底閃過一抹驚慌,此時四周安安靜靜的,一絲聲響都沒有,連風都不動了。
這樣的環境不對!
山林間怎麼可能這麼安靜,就算沒有野獸,蟲鳴鳥叫亦是不絕的啊!
「小姑娘,又見面了。」突然一聲爽朗的輕喚傳來,裴燕眼前出現了一名年約三十余歲的男子,俊逸瀟灑,長袍翩飛頗有仙風道骨之姿。
「啊!您是半年前那位仙人!」裴燕認出來人,頓時松了口氣。
「是的,小姑娘,半年前本尊渡劫失敗重傷,幸得小姑娘援手,如今本尊法力已經完全恢復,今日特地前來報答當日小姑娘的援手之恩。」天真上人俊毅的面龐帶著淺笑,抬手一翻,掌中出現一枚紫玉臂環,接著飄浮著送到她面前。
裴燕下意識的抬手,臂環緩緩落于她的掌心,雖然她不懂玉,可是這臂環看起來就很名貴的樣子,上頭鏤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紫蝶。
「仙人,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本尊送出去的東西,斷無收回的可能,本尊近日將再次渡劫,若未了結因果,將會產生心魔,所以小姑娘無須介懷,這東西對本尊來說,並不貴重。」
修仙者重視因果,上次的劫數來得突然,倉促間根本來不及回到洞府,只能在這處還算有靈氣的大嶼山度雷劫,卻失敗受了重傷,法力全失,這次靈力恢復後,他已有了萬全準備,只待了結這次因果,便能安心渡劫,成功後他將飛升上界。
他是個宗師級煉器師,像這種最多只能種植低階靈草的低品階神器,就是他早期煉制的,雖然在修真界也是珍貴的存在,但他卻是不放在眼里的。
記得當初煉制時,他是同時用一塊紫翡和一塊紅翡煉制,鏈出了雙蝶環,可分開可結合,兩環各有一個空間,紫蝶是靈藥園,紅蝶是靈獸園,雙環結合時,空間也會合並。
不過紅蝶已經遺失了,怎麼丟的他也不知道,只隱約記得那時好像遇到一個快小產的孕婦,本著相見即是有緣,既然被他踫上了,他也就施以援手救那孕婦和月復中胎兒,之後紅蝶似乎就不見了。
他是個散修,也沒有徒弟,反正雙環已經丟了一個,干脆把紫蝶送給這個小姑娘了結因果,也算物盡其用。
裴燕聞言,便放心的收下。「多謝仙人贈寶。」她深深的行禮,再直起身,已然不見那位仙人,四周又恢復正常,微風吹拂,樹葉沙沙,蟲鳴鳥叫,熱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