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轟隆隆。
天空中,雷光電閃。
突地……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從崩塌的破山洞中傳出……喔,說錯了,它曾是風光綺麗、美若仙境的神仙洞府,流水潺潺,游魚細長銀白,即使在天日射不進的洞窟也日夜分明。曾經,還有一整座羨煞人的桃林,花開似錦,四季如春。
在雷響之前,也就是不到一刻光景它還存在,叫「桃源仙府」,而現在只剩下斷垣殘壁,極目所見是凹陷的泥塊土石。
在一堆土石泥塊中,一只枯瘦如柴的長手撥開層層泥沙,顫巍巍的破土而出,而後是頂著灰白頭發的蛋形腦袋瓜子。
一個很老很老,看不出實際年紀,穿著灰色道袍,灰頭土臉的老人從土堆里狼狽的爬出,手腳並用的趴在土堆旁的雪白石頭上大口喘氣,臉上滿是泥土和沙礫,無一處潔淨。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明明是最後一次渡劫,本該飛升成仙,為什麼還是臭皮囊一具……」
老人不解的喃喃自語,眼中有相當困惑,他不住的打量皮肉猶存的身軀,為渡劫失敗而困擾。
由外表看來不難發覺他是一名修仙者,沒有門派的散修,自行尋到一處地靈人杰的洞府潛心修行,盼能在百年之後修成正果,以一介凡身位列仙班,做個真正的神仙。
可是他歷經七七四十九個劫難,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追著劈個焦黑,可依然毫無升天的跡象。
是他的修行出了錯嗎?還是老天不收他。
老人百思不得其解。
「哈哈—哈—我聞到肉焦掉的味道,天寶呀!你開葷了,烤起野味了,別忘了留只肥腿給我。」
一陣低厚的笑聲驟起,空無一物的平滑山壁突然裂開一條人能通行的細縫,一個體形高大的壯碩男子從裂縫中走出,他頭戴青玉冠,身上著藍色長衫,步履穩重而略沉,每走一步地面上便陷了一小塊。
似足跡又不是人的腳印,但男子走過的地上便會莫名出現一個個淺窪,不規則的排成一條線。
「少嗦,你這風涼話說多了,我听都有點听膩了。」老人惱羞成怒的橫睇他一眼,吹胡子瞪眼。
「我是在開解你,怕你一時想不開,成仙不成反成枉死鬼,徘徊在陰陽兩界。」不少修仙者渡不了劫難便沉淪墮落,不是一死了之尋求解月兌之道,便是以身喂魔,從此萬劫不復,入了魔道。
「放心,我還沒那麼不濟,區區幾百年都渡過了,歷經千辛萬苦才走到這一步,我不會為了小小的打擊就放棄。」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神仙也不是想當就當得了的。
天寶老人揚手一揮,滿身的泥土砂石瞬間不見,凌亂如雜草的頭發也整整齊齊地以一根白玉簪挽在腦後,身上潔白無垢,恍若天人的老道仙風道骨,就像換了個人似,完全截然不同,沒有先前的狼狽和不堪,乍然一看,還真像雲層中走出來的老神仙。
只是他的臉上、手臂上依稀可見被雷劈過的焦肉色,因為是天雷所致,一時半刻好不了,得花點功夫養養。
「好,有志氣,我沒看錯你。」藍衫男子一彈手,崩塌的土石上多了一張圓形石桌,兩張鐵灰色石椅,桌椅懸空浮著,桌上多了一壺清香撲鼻的茶,兩只注滿茶水的紫玉杯泛著淡淡澄黃色,令人喉頭生津。
取了一杯茶細細品嘗,略帶沮喪的天寶老人喝到嘴里的茶水是苦澀的。「是不是朋友。」
山神荼壘臉色微變。「別從我嘴里套話。」
泄露天機可是大罪,他可沒打算為稍微談得來的「鄰居」兩肋插刀,當當山神其樂無比,逍遙又快活。
天寶老人高壽有四百多歲,他一直是個散修,幾百年來到處走走看看,為了修仙他去了不少地方,也吃了很多苦頭,最後決定落腳在靈氣旺盛的天鳳山,與荼壘為鄰。
而荼壘是看管天鳳山的山神,在此待了一千多年,久到他都忘了翻身,直到這位勤勉的鄰居來了,他才偶而探出頭,打個招呼,彼此相安無事的過了一百多年。
「我就是想不透哪里出了錯,一試再試還是徒勞無功,你說天老爺是不是故意在整我。」他口氣有些忿然,在一再的挫折下,難免心浮氣躁。
不過這話也有試探的意味,想從山神口中得知未能得道的原因,畢竟他能做的全都做了,就差一步。
「別說別人阻你的成仙之路,自個想想還有什麼該做而未做的事。」見他左頰一塊翻開的焦肉,荼壘不忍心的提點一二,稍有慧根的人一點即明,不需要多言。
「譬如……」猜到一些的天寶老人想得到更明確的答案。
喝著茶,荼壘不疾不徐的撩袍子盤腿。「報恩。」
「報恩?」他倏地坐直。
「今生事未了,難求明日果。因果,因果,有因必有果,未解昨日因,哪結今日果,因果循環,這便是天道。老朋友,我說得夠白了,不要再逼我了,言盡于此呀!」
「你是說……」他想了一下自己欠了誰的恩惠未還。
「不要再問我了,我什麼都不知道,自個想一想。」山神一揚袖,原本塌陷的洞府冒出一株株小綠芽,漸漸抽長,竹子不斷從土里冒出,形成雅致的竹林。
天寶老人也不煩他,仔細地想了想,腦海中浮現一幕多年前渡劫的情景,頓時感悟欠了這人一份人情。
當年渡劫時不慎出了意外,那時連下了半個月的雨,河川的上游因大雨而泛濫,水淹十尺高,沒注意到淹水的他被大水沖進河里,奄奄一息的載浮載沉,差點沒命。
那時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抱著糧食經過,一見他快溺斃了就丟下手里的糧食,二話不說的跳入河中救人。
見義勇為的行為叫人敬佩,少年將天寶送到醫館便走了,只說趕著回家,兩人便未再見過面。
當時的天寶並未想太多,只覺得倒霉,若在平時,就算連下一整個月的雨也難不倒他,偏偏他當時正逢渡劫,全身虛弱,自然無法閃避。
「嗯!我明白了,果然還是欠了人……」不還不行,人的一生中總要不虧不欠才走得了無牽掛。
沒多久,天寶老人下山了,化身為一名走方郎中,拿著串鈴四處尋找那個幫了他的少年。
可是找了多年,好不容易得到那人的下落,沒想到卻是空歡喜一場……
「死了?」
「早死了,你來晚了一步。」穿著碎花布縫制的衣裙,頭上插著細銀簪的婦人不耐煩的說著。
「那他可有成親,可留有子嗣?」怎麼就不等等他呢,好歹等他報了恩再說,別讓他撲了個空。
「有一子一女。」
「如今何在?」
「你會不會問太多了,別人家的事干你什麼事,走走走,我們家里的人個個身子好,用不著看鈴醫,你快走,少來觸霉頭。」婦人一副刻薄相,說起話來也很尖酸。
「小熬人行個方便,讓我見見友人後人。」報恩為什麼那麼難,走破十來雙鞋還是找不到人。
天寶老人原本可以掐指一算,預卜吉凶,可是與他有關的事兒總是算不準,毫厘之間差距千里。
旁的事他倒是算得準,眼前婦人的面相極其長壽,但晚年淒楚,衣食無著,子孫不孝,孤寡一生,到最後草席一卷無人收尸,丟在亂葬崗了事,兒女同樣下場淒涼。
「跟你說了別來煩我,我哪曉得那兩個耗糧的小畜生去了哪里,一個個討債鬼,克死父母又來克親叔,可憐我年紀輕輕就沒了丈夫,一個婦道人家守著寡,還要拉拔自個的孩子長大成人,這其中得耗費多少心血……」
婦人大吐苦水,不論對方認不認識,一逮到人就口沫橫飛的訴說委屈,好像世上就數她最忍辱負重了,自個的孩子都快養不活了,哪還管得了大伯家的小孩。
這年頭不好過活,人人都苦吶!家里幾畝地沒人耕種,養了一年多的豬還是瘦得沒二兩肉,院子的雞要人喂,菜園子里的菜苗少肥缺水的,草長得比菜還多,拔都拔不完……
很瑣碎的嘮叨話,婦人說得滔滔不絕,每一句都說她的日子過得有多苦,一個女人家要養家活口不容易,她缺銀子也缺糧,缺人救濟,可是對大伯家的兩個孩子卻是絕口不提。
她哪說得出口因為看不順眼,再者為了霸佔大伯家的房子和四畝水田,早把幼小又無力反抗的兩姊弟給掃地出門,還不忘從中撈點好處,中飽私囊,讓他們再也回不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