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不要皺眉了啊。」她細細地呢喃,縴指探上男人微擰的眉宇,試著替他撫平。撫平了眉,小手順著往下,撩起他一束墨發把玩,玩著玩著,忽地興起惡作劇的心思,悄悄捏住他鼻子,不讓他呼吸。
起初他只當是擾人的蚊蟲之類,在夢里不滿地哼了一聲,大手拂了拂。
她放開他一會兒,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又輕輕掐住那鼻口,然後在心中默默數數兒,等著他何時不耐地撥開她的手。
一、二、三、四、五、六……
奇怪地,這回他沒有撥開她,呼吸好似真的斷了,片刻,她驚覺不對,放開他時,他已在夢中短促地抽氣起來。
「呃、呃……」他悶哼著,彷佛呼吸不順地刷白了臉,鬢邊沁出大滴的冷汗,兩手使勁拽著被褥,像是在掙扎。
她嚇一跳,慌忙搖醒他。「侯爺,你怎麼了?你快醒醒!」
「救……命……」
救命?鄭恬惶然大驚。他這是怎麼了?是在夢里被人掐住了脖子嗎?
「水……」
水?是夢見自己溺水了嗎?
「侯爺!」鄭恬見搖不醒男人,慌得坐起身,將男人的身子攬入自己懷里,讓他的頭靠在她柔軟的胸前,一面伸手輕拍他臉頰。「醒醒,你只是在作夢,決點醒來。」
「娘……」他抓住她軟膩的小手,忽地呢呢喃喃地喚了一聲。
她怔住。
「娘。」他將她的手貼在自己冷汗涔涔的臉上,嗓音隱隱哽咽。「都是孩兒不好,是孩兒害了你……」
他夢見自己死去的親娘了嗎?為何說是自己害了娘呢?
鄭恬怔忡地望著懷里的男人,他臉色蒼白,蹙眉抿唇的神情帶著一絲孩子氣的委屈,看著令她的心口不由得軟綿綿地融成一團。
「沒事了啊。」她不自覺地拍撫起他,像溫柔的慈母一聲聲哄著自己的孩子。
「沒事了,雋兒乖,沒事了哦。」
男人咕噥一聲,大手依戀似地握著她的小手,頭在她懷里一歪,又睡沉了。
無夢無憂,睡得很香。
「小園春酒樓」的密室里,蕭雋、趙祈以及幾個錦衣華袍的男子對著一幅地圖指指點點,商議北方邊防軍務之余,也對近日京城的情勢探討了一番。
散會後,一行人分成三、四撥各自散去,至于蕭雋和趙祈,全京城都知道他倆是過命的交情,自然是光明正大地在酒樓現身,來到三樓的廂房飲酒吃菜。
蕭雋端著杯酒,卻是不曾沾唇,只拿拇指摩挲著杯身,心神飄遠。
他想起今晨醒來時,竟發現自己是睡在鄭恬懷里,而那丫頭背靠著床頭,一手攬著他,另一手垂在床上,螓首歪落,睡得又沉又香。
他驚愕不已,呆了好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拿開她的手,從她懷里起身,大掌捧著她後頸貼上軟枕,讓她躺平,再順手替她拉攏被子。
換了個舒服的睡姿,她在夢里滿足地低囈一聲,又翻了個身側睡,臉蛋暖得紅撲撲的,小手抓著錦被邊角,睡態嬌憨可愛。
他幾乎又看痴了,磨蹭許久才不情不願地下床,躡手躡腳地穿戴好衣裳,離開前還悄聲吩咐她的丫鬟莫吵醒她,順便去正院傳他的話,就說她病了,今日沒法前去請安。
縱然不願承認,他仍是給了她特別待遇,不僅在她的院子里留宿,還免了她向主母請安。
起初他故意對她好,不過是為了激起鄭瑜的妒意,分裂她們兩個女人的同盟,可也不知從何時起,這樣的本心漸漸變了質,他彷佛真正在意起她了,看著她時總能感覺到一絲不舍與憐惜,昨夜甚至放縱自己與她同床共眠,原本他堅持不在梧桐院留宿,就是為了告訴自己,她只是個用過即丟的女人,跟個玩物沒什麼兩樣,可如今……
「你怎麼了?」趙祈關切的嗓音響起。「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有心事?」
蕭雋定定神,面對好友好意的詢問,他沒法坦然回答,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怪,他竟被一個不該在乎的女人擾亂了心。
「沒事。」蕭雋將杯中酒一干而盡,又為自己斟了一杯,表面上一派淡然,卻是從桌前起身來到窗邊,仰頭看向陰沉的天色。「像是要下雪了。」
「嗯,就在這一、兩天吧!也該是降下初雪的時節了。」趙祈也跟著佇立在窗邊。
兩個男人一同靜靜望著窗外,趙祈瞥了好友一眼,想了想,仍是決定開口。
「我母妃跟我家小妹前兩日剛到京城。」頓了頓,又解釋道︰「是我父王要她們過來的,父王想讓小妹在京城尋一門稱心如意的婚事,這段時日我母妃會帶著她多多在貴冑世家間走動。」
蕭雋聞言,沒什麼特別的表示,只是點點頭。
趙祈打量好友的表情,暗自嘆息,看來這家伙真的對自家小妹毫無興趣啊!他搖搖手上的扇子,正想換個輕松愉快的話題,蕭雋驀地身子動了動。
「怎麼了?」
蕭雋沒回答,只是張望著樓下一個相貌粗憨的年輕漢子,他正和酒樓掌櫃說話,頻頻鞠躬哈腰,像是在表達歉意,而掌櫃則是一臉怒容。
蕭雋蹙眉,認出那年輕人正是洪福生,想起鄭恬口口聲聲「洪大哥、洪大哥」地喊,他撇撇嘴,來到包廂外喚來掌櫃。
「你跟外頭那個年輕人是怎麼回事?」
掌櫃微微色變,不曉得侯爺怎會忽然關心起一個小人物,連忙把事情原委說了,原來「知味粥鋪」新開了間醬菜作坊,一直負責供應「小園春酒樓」的醬菜,可今日卻過來說因為他們這幾天在收購新鮮大白菜和蘿卜時遇到一些麻煩,怕是下個月給酒樓的醬菜來不及供應上,請他多多包涵。
「咱們做生意的,最講究誠信兩個字,這才剛剛開始合作就出了岔子,所以我就跟他說咱們跟知味簽的約作廢,以後他們也別來小園春推銷醬菜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
蕭雋沉吟片刻,指示掌櫃。「跟知味的醬菜生意還是繼續做,順便讓人去查查他們如何會收不上新鮮蔬菜?若是有人找碴,就暗中替他們料理了。」
「這……」掌櫃有些茫然,對這吩咐頗感不可思議。
蕭雋見他遲疑,面容一凝。「我說的話你沒听見嗎?」
「是、是,小的馬上去辦。」掌櫃慌忙鞠躬行禮,急急就要退下。
「順便把那個年輕人給我叫上來。」
「是、是,立刻叫他來。」
掌櫃倉皇下樓後,在一旁也看呆了的趙祈好奇地問︰「怎麼回事?你認識那個賣醬菜的年輕人?」
「不認識。」
「那你怎麼……」
「那是鄭恬私下出資的營生。」
「鄭恬?就是那個鄭府陪嫁給你的媵妾?」
趙祈大驚,還想多問幾句,洪福生已經跟著掌櫃上來了,掌櫃的只說東家要見他,他沒想到這東家如此年輕,竟是個衣飾華貴的俊鮑子。
「你就是『知味粥鋪』的掌櫃?」
「是,小的見過……」洪福生不知該如何稱呼,憨憨地模了模自己的頭。
「呃,東家公子。」
東家公子?趙祈噗哧一聲,差點笑出來。
蕭雋橫他一眼,沒理會他,繼續盯著洪福生,那銳利又深長的目光看得洪福生暗暗發毛。
不會吧?他只是個賣醬菜的,就算生意做不成,也不用勞動這種大人物親自出面訓他吧?
「你今年多大了?」一副長輩責問晚輩的口吻。
洪福生縱然覺得不對勁,仍是老實地回應。「今年滿二十一了。」
「娶親了沒?」
「還沒。」
「為何不娶?」這話問得夠犀利。
洪福生愣住。
「小的……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對象……」
「有心想娶的話,怎會找不到?」蕭雋語氣不善。「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該成親了。」
這關您啥事啊?公子爺。洪福生有口難言,憋著一張脹紅的臉。
趙祈在一旁看得好笑,蕭雋自己也都二十五才因為皇上賜婚,不甘不願地成了親,如今居然好意思指責別人晚婚?
「小的……小的這就回去請爹娘幫忙尋親事……」洪福生總算憋出一句。
趙祈已忍不住大笑出聲,而听見好友放肆的笑聲,蕭雋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懊惱地一咬牙,擺擺手讓洪福生離去。
「咳咳!」見人走後,趙祈裝模作樣地咳兩聲,風流地搖著扇子。「我說元承,你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了吧?」
蕭雋抿唇不語。
天色陰沉,鄭恬坐在窗邊的榻上,手上拈著幾顆干果,一面咬著吃,一面听沁芳報告她費心打探來的消息。
原來蕭雋六歲那年曾經溺水,而他的母親便是因為親自下水救他受了凍,染上嚴重風寒而去世。
怪不得他會作那樣的惡夢,怪不得他會在夢里哽咽地喊娘,他心里想必很自責吧,一直認為是自己害死了親娘。
可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