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山,陌生的路,以及冷冽到刮痛臉的夜風,這些都令原本就恐慌的許承瀚更加害怕,但他不敢停下腳步,就算肺部因為劇烈運動而疼痛,也無法阻止他逃離這場惡夢。
不久前,他還在山上的廢棄鐵皮屋里,眼楮被黑布蒙住,雙手被麻繩反綁在椅背,听著綁架他的犯人們討論著贖金以及分贓細節,還听見一個耳熟的聲音主導討論著內容,心寒之際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不可能的,叔父這麼疼他,怎麼會是綁匪呢?
但心里另一道聲音卻狠狠地否決了他。他身為元利集團總裁的獨子,上下學都是專車接送,但就這麼正好,叔父要帶他及堂哥去礁溪玩,叫他放學時在校門口等待,沒想到過了一會兒,戴著面具的數名黑衣人忽然出現,將他擄上面包車,車門關上前,他依稀听到撞見這起綁架案的家長們的驚呼聲。
被綁的當下,他是恐慌的,但很快地,他便開始思索逃跑的方法。
不要愚蠢地等待別人給你答案,也不要期望別人會幫你解決麻煩,我不需要無能的孩子。
打從父親無情地將這句話扔在他臉上那刻起,他就從骨子里記住了這句話,天真和懦弱隨著那天的眼淚被扔進了垃圾桶里,不再被需要。
所以無論是被帶進廢棄屋的過程,還是被綁在椅上的時候,他都很配合,甚至經常啜泣裝害怕,讓歹徒的防心下降。
在綁匪們休息吃飯的時間,他默不作聲地嘗試松月兌繩索,幸好他們打的結不是很緊,他細瘦的手腕只要多使點勁,就能夠掙月兌。
綁匪們將贖金講妥,也強迫他打求救電話給母親後,他耐心地等待夜晚的來臨,等到綁架犯們熟睡,打呼聲震天價響,他費力掙月兌繩索,手腕上有磨破皮的刺痛感,也不予理會,雙手獲得自由後第一件事就是解開眼上的布。他沒有去確認綁匪中是否有叔父,而是借著窗邊微弱的月光確認周圍情況,看到門上有鎖,他沒氣餒,再往下看到一個狗洞,他完全不遲疑地彎身鑽進去,即使這令他覺得屈辱,但現在逃命要緊。
把頭探出狗洞,外面是陌生的森林,幽暗的像是藏了許多妖魔鬼怪,不過這對他來說不算什麼,經過這天的教訓,他學到了最可怕永遠是「人」。
他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爬出狗洞,然後頭也不回地往森林里跑,才跑到山腰,便听到了山頭那里傳來怒吼聲。
要命,他忘了叔父說過他有半夜起床喝水的習慣。
他腳步沒有停頓,只是更奮力奔跑,樹枝刮過臉和手臂,手掌因為不小心跌倒而滿是擦傷。他心里恨恨地想,等他成功逃出,絕不會放過這些人。
好不容易逃下了山,進了街道,但他體力已經到達極限,腿很抖,氣也喘不太上來,後面的腳步聲和怒吼聲越來越近,令他寒毛直豎。印象中眼楮被蒙起來前,看見的綁架犯至少有六個人,加上叔父就有七個吧,就算他靠最後的力氣躲進小巷里,難保不會被他們找到……
這時,他迷茫的眼看見前頭有一名小女孩守在裝滿資源回收的三輪車旁,緊迫的時間讓他無法考慮,他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把我藏起來!」
小女孩眨了眨眼,呆呆地望著他赤紅的雙眼幾秒,同時听到後方不遠處傳來怒吼聲。
「那小子跑哪去了,要是被我抓到,打斷他的腿,看他還能跑去哪里!」
「小聲點,你想被這里的人發現我們在做什麼嗎?」有一道聲音壓低聲量說,「我警告你,就算找到他,你也不能打他。」
「你揪我們做出這種事,還會心疼嗎?哈。」
「別說笑了,我從沒當他是佷兒,他不過是我那可恨哥哥的種。」
聲音越來越近,小女孩再傻也知道事情不對勁,連忙使出吃女乃的力氣將已經虛月兌的許承瀚連拖帶拉地塞進三輪車里,還將一旁的塑料空瓶往他身上堆,連腳趾都不給露出來。
當那些人靠近時,看見身上髒兮兮的小女孩,連詢問都不願意,一臉嫌惡地離開。
「一早就在撿回收,真臭。」
「別管她,趕快找到人才是要緊事,你打給你弟兄們,叫他們動作利落點,我們時間不多。」
當聲音漸行漸遠,小女孩想要將人拉出來,但才踫到他的手,就听見他小聲說︰「附近可能還有人在找我,直接帶我去派出所,妳知道派出所吧?」
「嗯。」小女孩軟軟地應聲,然後收回手。
不一會兒,他感覺到車子在緩緩移動,但他仍沒有放下警戒。她真的知道派出所在哪嗎,她的臉看起來……不是很聰明,年紀似乎也比他小蚌幾歲,若不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走路,身上還穿著某明星小學的制服,容易被找到,他不會將自己的命運交給這個女孩。
他對她的第一印象,是她身上髒髒的,衣物老舊,在夏天卻還詭異地穿著長袖,身形比他瘦小,雙眼明亮,一張小臉圓圓的有點可愛……可愛?
許承瀚的思緒難得頓住,他班上有好幾個比她又白又漂亮的女孩子,他從不覺得可愛,反而覺得那些女孩煩人又沒什麼內涵,和她們講沒幾句話就覺得智商跟著被拉低。
但她很奇特,被他拉著求救,第一個反應不是驚慌失措,也不是叫媽媽,而是在理解他的意思後,照他的意思做,乖巧又安靜。
就在他胡思亂想時,外面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小琦,妳怎麼一個人,妳媽媽呢?」一個屬于成熟男人的聲音問,听語氣似乎和小女孩很熟。
小女孩慢吞吞地回答,「媽媽在撿回收。」
「那妳拉著媽媽的車來這里做什麼,找我們聊天嗎?」
下一分鐘,許承瀚發現自己身上的垃圾被一雙小手撥開,刺眼的燈光讓他抬手去遮,在他稍微適應後,看見頭頂上是派出所大門的大燈,而旁邊有一名穿著警裝的男人用驚訝的眼神看著他。
小女孩指著他說︰「他要來派出所,我帶他來。」
她居然真的帶他來派出所了?
他不禁多看了小女孩一眼,然後轉頭對警察說︰「我被綁架了,我要報警。」
警察听了,掃視他全身上下—不屬于這個學區的小學制服,雙手手腕有繩索痕跡,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待會叔叔幫你回家。」伸手將他抱下三輪車。
許承瀚雙腳踏到地,警察一松手,他便腿軟半跪在地,還渾身發抖,他驚訝自己剛才在三輪車上休息了一會,氣息也平穩許多,居然連站都不能站嗎?難道是因為看到警察心情松懈,壓抑的恐懼被釋放出來而導致的?
「小朋友,你還好吧?」警察擔心地扶起他。
「我……」他才剛開口,就感覺到小女孩主動上前抱住他。
「不怕不怕。」她說。
下一刻他眼眶一熱,淚莫名就掉下來了。奇怪,他有這麼脆弱嗎……不過是一個擁抱。
警察看著他們的互動,說︰「還是小琦體貼哪,來,小琦幫叔叔扶他進來,我想他應該需要妳陪。」
「嗯!」小女孩點頭。
進了警局,警察著手處理綁架的事情,問了許承瀚的名字和家里電話,通知了他的家人後,問他事發的經過,做起了筆錄。過程中,他緊抓著小女孩的手,才能減緩自己的顫抖。
做完筆錄,警察讓他休息,離座去找醫藥箱和茶點,也得和局長報告這件事情,要趁犯人還沒逃走前找到。
小女孩看著他還驚惶未定的臉色,從身上掏出一個東西塞到他手里。
他困惑地看著手上的東西,是一枚胸章,上面有著他不認識的卡通人物,看起來像一只穿著俠客衣服的浣熊。「這什麼?」
她拿出另一枚胸章給他看,上面的浣熊和他手上的長得很像,但是服裝和顏色不同,他猜這兩只卡通人物應該是一對兄弟。
她說︰「這是媽媽給我的,達西和達爾,只要听見呼救聲就會拯救我們,我把達西分給你,以後你就不用怕了。」
許承瀚嗤之以鼻,他從不看卡通,壓根兒不認識這對浣熊兄弟,再說,她也太愚蠢,居然相信這種東西。他忍不住想破壞她的天真。
「妳確定會出現嗎?他們根本不活在現實世界里。」
「會出現的。」她認真的點頭,「只要我握著胸章,拚命求救,他們一定會來救我的。」
咀嚼著她的話,許承瀚覺得困惑,為什麼她會需要向心目中的卡通人物求救?
他的眼神慢慢地瞄向她不合時節的長袖衣服,思考著她和警察很熟的表現,再聯想到電視上說過的家暴……
他想也沒想地伸手將她的袖子往上拉,露出怵目驚心的疤痕,有新有舊,慘不忍睹。
小女孩呆了一下,連忙拉下袖子,小心翼翼地蓋好,看著他的表情有些緊張。
他正想說些什麼,警察走過來了。「小琦,妳媽媽發現妳不見,找到警局來了,現在人在門口,妳趕快跟媽媽回去吧。」
「嗯!」她跳下椅子,轉身跑出去。其他警察紛紛和她道別,還有人塞糖果給她。
許承瀚望著她的背影,心口震顫,握緊了手中的胸章。
警察翻開醫藥箱簡單地處理了他身上的傷,塞了茶點給他,還遞給他一杯茶壓驚。關于她的事情,他數度想開口問,卻又問不出口。
不久後,出現在警局的是他的司機,父母並沒有現身。
他不意外,真的。
「少爺,我來接你了。」司機恭敬地說,望著他的眼底有著擔心。
「嗯。」他什麼也沒多問,起身走向司機,他挺著胸,支撐著自己的尊嚴,走路帶著傲氣,不容自己有任何懦弱的表情。
他告訴自己,沒有什麼能打倒他,他的心也不會再被誰傷害,他會成為完美的人,因為他是元利集團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