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迷迷糊糊中,睡眠中的陸參昊听到浴室傳來洗刷的聲音。
原本,他都是一到太陽升起便自動休憩,不過最近他就算白天也可醒著,但畢竟日光磁場太強,現在又是盛夏,多少會讓他覺得不舒服,而且歐依露白天也要去上學,醒著也沒啥事可做,太無聊,所以通常歐依露一離家,他便也去休息了。
歐依露今早有課,在她上課之前,他照例替她烤了吐司(那也是梅元熙留下來,冰在冰箱冷凍庫里,被他以快過期為由,不客氣地拿出來料理了),目送她去上學,才回房安歇。
歐依露去上課了,那會是誰生了狗膽,敢跑進他房間里?
陸參昊起身,一把拉開浴室緊閉的門扉,里頭的人驚駭回頭,竟是戴著口罩的歐依露。
「你不是去上課了?」
「下午沒課,我就回來了。」她訕訕道,「吵到你了?」
她已經很小心的盡量降低音量了,沒想到鬼的耳朵那麼靈敏啊!
「你沒課不是都會去圖書館?」
「對啊。」歐依露已經很「習慣」這個人明明沒有跟她去上課,卻還是知道她的作息。「但是兩點半的時候,水電工要來修理馬桶跟水管,我想說浴室都是大便,要先洗一下,不然人家來會很難作業。」
陸參昊看著她很辛苦的刷著已經變硬的屎,額上都是汗水,不知是用多大的力氣在處理。
他一手捂著鼻,另一手卷動氣流,將堅持與地板相親相愛的屎拆散分離,集中統一後,凌空飛起,進入馬桶。
「砰」的一聲,馬桶蓋蓋上。
歐依露詫異地看著一切發生的經過。
「這麼簡單就處理掉了?」那她剛刷了老半天,不是白忙?
「易如反掌。」
「那你之前干麼不自己弄掉,硬是讓大便留在地板上,弄得整間房都臭臭的?」歐依露扭開水龍頭,邊洗刷子邊問。
陸參昊嘴角撇了撇,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在接觸到歐依露那亟欲知曉答案的眼神,才勉為其難的回,「忘了。」
「忘了你有辦法可以這麼帥氣的就把大便弄掉嗎?」
「嗯。」陸參昊敷衍的應聲。
干麼早先不處理呢?
因為,他一點都不想踫觸到討人厭的大便。
多惡心啊,那東西。
他這輩子可未曾親手處理過穢物,他總是干干淨淨、光鮮亮麗的,一派溫文儒雅,彷佛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給人的印象是不上廁所的白馬王子……
他的腦中忽然竄過許多影像,大多時候是身著唐裝,站或坐在長桌前,手執毛筆,在宣紙或布帛上,靈巧的書寫,而畫面中的他,極其年輕……
「呃……」他捧著頭,想看得更仔細時,腦子卻無端劇痛了起來。
「你怎了?」歐依露連忙丟下洗到一半的刷子,急急過來扶著他,可入手盡是空氣,只好焦慮地問著,「是大便太臭,讓你頭痛嗎?」
陸參昊甩甩頭,發現他只要不再往下想,頭痛便會消失。
「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水眸滿是憂慮。
「嗯。」
「那就好。」歐依露走向浴室,抵達門口時忍不住回頭,「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待會水電工來的時候,你可以把上衣穿上嗎?」
他常穿著合身的牛仔褲,上半身luo捏,她見著見著也習慣了,但等會有陌生人要來,萬一被看到了,似乎不太好,而且這里就只有她跟他,一男一女,而他又沒穿上衣,怕水電工不知會不會胡亂猜想他們的關系。
「我不是都有穿……」手模上了肚子,陸參昊才赫然發現他還真沒穿上衣。「大概是忘了。」
不過想到要穿衣服,他竟有些抗拒。
好像是打從心底排斥著。
他還真常「忘了」啊!
連衣服都會「忘了」,這個鬼的記憶力是不是不太好啊?
「那你……先穿著吧。」她不知為什麼小臉忽然熱熱的,明明都已經看習慣他打赤膊啊,就連走進浴室的腳步都顯得有些急促了。
清潔完清掃用具與手腳後,再次出了浴室的歐依露看到陸參昊果真將衣服穿上了。
他穿著一件立領唐裝,白底緹花配紫藍色盤扣,在他身上有種仙風道骨的韻味。
他似乎不太喜歡立領束縛脖子的感覺,手指勾著領子,並把第一個扣子給解開了。
「你穿唐裝喔。」
「我第一個想到的衣服就是這個。」
「你應該是民初的人吧。」所以才會穿唐裝。
「可能吧。」現代的年輕人鮮少這樣的裝扮,但說實在的,他雖然一開始便想到這樣的服飾,卻又下意識有些排斥。
唐裝的褲子是松軟的質料,但他只想換回布料硬挺的牛仔褲。
歐依露瞧著身穿唐裝依然好看的他,不知怎地,覺得好像曾在哪看過他……
「干麼?」陸參昊見她發愣,好奇詢問。
「我在想,」她撓著頭,「我好像在哪看過你。」
「你看過我?」
陸參昊覺得有些興奮,因為他對她也有這樣的感覺,莫不是在早先,他們其實就已經見過面?
「你死掉之前會不會是個有名的人?會上教科書的那種?」
「……」她以為他是什麼英勇烈士嗎?
「你應該是民初時候的文人喔,像梁啟超之類的?」以為自己找到真相的歐依露興奮拍掌,「我明天去學校的圖書館查查民初的名人有哪些,說不定可以找到你的照片。」
「你不要因為我穿唐裝,就認為我是古人!」他覺得他與她應該是同一個時代的。
「不是嗎?」
「不是!」
「但你不是說你什麼都忘了,說不定就是因為死太久才忘光光了啊。」
「總而言之,我很確定不是!」在他十分淺薄的記憶里,他還用過手機呢!
最好古人會用手機啦!
「喔。」
「你听起來很失望?」
「我以為遇見一個百年前的名人了說……」因為是對社會國家有貢獻的名人,所以才會成神成仙成天使麼!
「我記得你之前還很怕我的。」
「對耶!」歐依露傻笑撓頭,「但我現在不怕你了。」誰會怕一個對自己好的天使。
「哪天我趁你半夜睡覺時,進入你夢里,讓你作惡夢。」
「我不會作夢的啊。」
「啊?」
「白天太累,一躺上床就睡死了,連作夢的余裕都沒有呢。」
是晚上睡覺不作夢,還是連人生的夢想都沒有了?
陸參昊望著她,心生憐惜。
「你加油站的工作辭了沒?」
「我晚上過去時會跟老板說,而且要辭也沒那麼快啊,通常都要做完這個月的。」
「那你不就到月底還是要三更半夜才回來?」那還有二十幾天。
「對啊。」
「加油站在哪?」
「有一段距離喔,騎車大概要二十分鐘,附近有家家樂福。」
「你去找張地圖指給我看,我去接你回來。」
「啊?」接她回來?
「你平日太勞累,身體狀況不好,時運又不佳,很容易撞鬼。」
「所以才會看到你?」
「我是……我又不會害你!」陸參昊生氣地吼,覺得自己受到冤枉。
「那如果我身體好了,時運也好了,是不是就不會看到你了?」那她可不願意啊。
「又想擺月兌我了?」他微慍。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急忙辯解。
「我看你就這意思!」
他干麼跟她嘔氣啊?她只是詢問一下是不是這樣的話,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麼,並不是不想看到他啊!
「不然你讀麼!」歐依露朝他伸出左手,「讀我的心啊,心總不會說謊的吧!」
「我說好不再讀心了。」
「那你就相信我的話!」她火大的瞪著他,「我以前真的很怕你,但現在不會了,你是我的天使,我不希望你不見!」
「天使?」
「對,天使!而且還是我的朋友!」她微昂著下巴,「被我承認是朋友的人很少的喔。」
「我看你是根本沒朋友吧。」每天忙成這樣,能有什麼朋友?
被說中的歐依露懊惱嘟嘴。
「的確是沒什麼朋友啦,如果你不想當我朋友就算了。」
反正她很習慣自己一個人了,有時看別人三三兩兩約好要去哪玩,她也很欣羨的啊,可是人只要一出門便需要錢,就算偶爾有人來邀請她,她也只能難為情地拒絕,久而久之,也就沒人理她了。
她也是……也是很想象一般的年輕人一樣,偶爾開心地出去玩樂的。
「我沒有說不當你朋友。」他欲言又止。
「不然呢?」干麼不繼續說下去?
他想當的不只是朋友。
但他不過是個鬼,又怎能提出這樣的要求。
她不再怕他,而且還將他當朋友,已是長足進步,再要求,實在是太貪心。
「我願意當你朋友。」
「那就好。」歐依露開心的一笑。
樓下門鈴聲響起,歐依露猜是水電工來了。
「我下去開門。」
「我跟你一起下去。」
「那你不要做出奇怪的事喔。」
「我會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至少用兩條腿走路啊,」歐依露指著他浮在半空中的腳,「水電工會嚇跑的。」
「好吧。」他勉為其難將雙腿降落地面,一步一步踩著階梯而下。
穿過前庭,門口站著一名腰間背著工具袋的男人。
「你好,我來修理馬桶跟水管的。」
「請進請進。」歐依露拉開鏤花鐵門。
「是在屋里喔?」水電工指著古厝問。
「你小心……」他那個手戳到陸參昊了!
歐依露真怕被水電工看出陸參昊不是人。
「小心什麼?」水電工不解的問,但人還是往前走。
「不要撞到……」她詫異的瞪直眼,因為水電工竟然穿過陸參昊了!
「怎麼了?」水電工停下腳步。
歐依露抬眼瞥向陸參昊,他聳了聳肩。
「他看不見我。」當水電工突然伸出的手指穿透他時,他便發現了,故也沒閃過他的意思。
原來水電工看不到他?
「沒事。」歐依露干笑,「在二樓,請跟我來。」
水電工忙碌了好一會兒,總算把馬桶修好了,但是漏水的水管需要敲牆,還得換上新水管,是大工程,故確定二樓目前無人居住,他干脆先把二樓的自來水開關關上,再另約時間過來整修。
「你這屋子很有歷史了喔?」離開前,水電工環視二樓環境道。
「听說有百年歷史了。」
「哇!」水電工發出驚奇之聲,「那你一個女孩住在這種老屋,不怕嗎?」
誰都听得出來水電工意有所指。
「我還有其它房客……室友,不過她們因為工作的關系,目前人在國外,過幾天才會回來。」
「那這屋子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水電工興致勃勃。
「呃……沒有,還滿干淨的。」
不過還真有個天使跟在你身後啊!
因為知道對方看不見,陸參昊也就懶得用腿走路了,而是在他後頭飄啊飄,在他身上穿過來穿過去。
「是喔。」
「大哥,你別說些有的沒的,我一個人住會怕的。」
「哈哈哈……」水電工大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我不說了,免得你晚上睡不著。」
「呵呵……」歐依露又是干笑。
「不過你這房子夏天挺涼爽的,我有時竟然會覺得有點冷耶。」
那是因為天使剛穿過你的身體啊!
「是啊,不過我剛搬來,就怕冬天也這麼冷,那就難熬了。」
「還好台灣冬天很短,若是寒流來,備台暖氣,撐個幾天也就過了。」
「也對。」
送走水電工,歐依露也該準備去餐廳打工了。
臨行前,陸參昊不忘叮囑,「別忘了辭職,還有我晚上會過去接你。」
「我知道。」
看著他殷勤的模樣,歐依露覺得心頭怪怪的,是一種說不上來的特殊感覺。
或許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如此關懷她,讓她好不習慣。
有人會來接她下班呢。
雖然說,他並不是人,但是他的作為卻比人還要溫暖。
「我等你。」
「我兩點前一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