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訪掌勺集團總部,見董事長時,盛大宇已經采取了幾個步一驟。
這段時間,他讓幾名有問題的員工悄悄離職走人。
盡避表面上沒有鬧出很大的動靜,但在堂奧內部,依然引起一些震蕩。或許有些員工一開始沒把「換經理」這件事想得太復雜,也或許有人質疑過,盛大宇能不能掃掉堂奧的弊病,甚至動搖到利益關系盤根錯節的主廚,但是,看著身邊幾個有問題的同仁就此消失,也不得不為之一凜——
盛經理是認真的。
「這段期間,胡定和表現得怎麼樣?」董事長坐在皮椅上問。
「合于職務要求。」盛大宇回答︰「每天兩個監察兵跟在旁邊開箱驗貨、檢查食材,他發現我來真的,不好唬弄之後,就比較乖了。」
「供應商那邊有說什麼嗎?」董事長問。
「我跟他們談過,胡定和之前曾經明示要拿回扣。他向供應商表態,食材可以比他要求的低一分,但中間的差價必須用現金結給他,願意這麼做的人,可以得到堂奧的訂單。」盛大宇說。
那些供應商實在難為,在王峰奇管轄範圍內的,已經被他剝了一層皮,要是再跟胡定和交手,還得再被剝一層。最慘的苦主是堂奧,被連削兩層皮之後才送進來的原物料有多不合原始規格,就不用說了。
「以前長期合作的供應商多不接受這種做法,後來與堂奧的來往變少了,這兩年,王峰奇與胡定和狠狠的換了一批。」
「你跟這批新供應商談過嗎?」
盛大宇點點頭。「他們否認被索取回扣,寧可暫時不跟堂奧往來,也不想指認胡定和。」
「他們當然不想了。」老董事長是懂行的人,一听就知道其中利害。「做生意是為了賺錢,我們現在門戶自清,插手只會惹是非,外人當然不便插一腳進來。」
「眼前的問題是。」盛大宇慢慢的說︰「胡定和,辦,或者不辦?」
他們掌握了很多說法,雖然這些說法都指向同一個方向,但是,沒有實證,要拉下一個餐廳主廚,不是一件可以輕易拍板的事。
周清志身為董事長,想換掉誰,當然可以換誰,問題是,這會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拿匯整的說法當作懲戒的依據,立馬炒了胡定和當然痛快,但是,這麼做的同時,也是在向員工散發錯誤的訊息^集團內實施獎懲,並非根據「真憑實據」。
日後,要是有人事方面的狀況,好比有人眼饞肥缺,貪圖某個好位子,只要存心散播競爭者的流言蜚語,將言語的力量放大到極致,就可以動搖避理者的心志,如此,偌大集團還有沒有規矩可言?
不能興起這種歪風!
董事長早已隱隱清楚︰這是啞巴虧,當頭的得吞下去才行。
「之前對于食材質量的客訴有過不少,不過當時多被王峰奇壓下去。」盛大宇說︰「只要有人客訴,他就拿只有經理才有資格使用的超低折扣當作補償,但是,他沒有反過來約束胡定和,所以在他任內,沒有人監督胡定和,當然也沒有留下坪量數據。」
董事長嘆氣。
「唯一一次鬧上台面的,就是精致美。」盛大宇把巧梅姊妹倆在堂奧內部準備室里秤牛排重量的事說了出來。「那次是因為客戶氣不過,精致美一定得給出交代,才有留下紀錄,其他只是客訴單而已。」
雖然七十五份牛排,余下的五份重量都低于低標,比例太高了,但是,要拿單一筆資料當作真憑實據,未免單薄。
更重要的是,他不會讓精致美成為胡定和必須接受懲處的唯一理由,因為那麼做等于把巧梅推到風口浪尖,當所有客訴過的客戶的替死鬼。
董事長敲了敲桌面,說︰「這家精致美,是不是你上次提過,把酒運到車道,想逼王峰奇出面的那一家?」
盛大宇點頭,「正是。」
董事長暫時跳月兌煩惱,笑著說︰「這女人倒是機靈。」
盛大宇也笑了,「最機靈的是,她不是自己跳出來大吵大鬧。」
「哦?」董事長听出興趣,「那是怎麼樣?」
「她總是讓她妹妹出來放炮,把場面鬧開,她再出來圓場。」
董事長想了一下。
一個放,一個收,黑白臉伎倆的基本款,簡單有效,任何在商場上打滾的人都愛用。
「她當白臉?」董事長問。
盛大宇拍胸脯擔保,「非常盡責的白臉,長得清純可人,一臉老實,很能拐人。」
「她妹妹呢?」
「手長腳長,鼻挺唇寬,不怕鬧事,嗓門也大。」其實若玫也漂亮,是不同于巧梅的另一種美麗。巧梅萌臉可人,若玫則宛如一朵帶刺黑玫瑰。
盛大宇說︰「就這樣姊妹一搭一唱,把堂奧鬧得人仰馬翻。她們沒扳倒王峰奇,不過也沒讓他好過。」
董事長哈哈大笑。「雖然說黑白臉策略很簡單,不過也不是人人唱得來,最起碼沒有合作精神、不具備信賴基礎的人就唱不出來。」他若有所思,「很多能干的人做事只想自己來,一會兒當白臉,一會兒當黑臉,他自己覺得很有層次,但別人搞不清楚他的邏輯,只會認為他很難搞。」
「所以,她很聰明的找好搭檔,而這個搭檔超愛唱黑臉,簡直絕配。」說到這,盛大宇收起笑容,「對事情的調查愈深,我愈佩服她。」
董事長微微一詫,「為什麼?」
「在王峰奇擔任堂奧經理期間,用同樣的伎倆對付過不少老客戶,其中有比精致美更大型、更有能力的活動企畫公司,但他們默默放棄了,精致美是唯一敢跟王峰奇對立的單位。」
「會不會是因為她們比其他同行更需要堂奧的加持?」
「當然!」這點無須否認,「她知道她需要,她很誠實的面對這個需求,想辦法把亂局理出頭緒。我調出兩年來的客訴單,許多老客戶客訴過一兩次,沒得到回音之後就選擇消失,其他繼續往來的,只要損失還堪忍受,干脆任由王峰奇佔便宜,也不客訴了,直接把它當作常態忍下去,才讓他愈來愈囂張。」
盛大宇清楚,認了被欺壓的人,心里當然有怨念,但客訴會造成彼此關系的緊張,忍了反而比較好做事,至少外場員工不會把他們當作洪水猛獸。
那些客戶笑笑的來,笑笑的去,不求好,也不據理力爭,把被佔的便宜當作保護費,付過就算了,反正事情能將就,反正他們也沒把堂奧當回事。
但是,精致美不同。
他可以想象,嬌嬌小小的巧梅,每次踏進堂奧,都要發揮最大的戰斗力,因為王峰奇與胡定和把堂奧變成一個是非不分的環境,他們讓所有人認定她不是友善的人,也對她不友善,但她還是堅持去做她要做的事。
她很有勇氣。
也是因為這個,讓他想到員工的認知有問題。
到任第一天,外場員工爭先恐後向他報告精致美的不是,後來再想想,他們擷取的不過是片面而已。要是員工本身更有判斷力,分得出錯在哪一方,也不至于讓堂奧先前的兩大頭頭搞出一堆鳥事。
員工訓練有待加強,他要另外擬一份企畫出來。
想著時,董事長又開口了,「你說說。」他實在覺得有趣,「如果那天你沒調職過去,這個小堡作室能不能把王峰奇的秘密掀了?」
「以她的個性,一旦開始了就不會輕易停止,我肯定她會不屈不撓的試下去。」盛大宇笑得與有榮焉。
那個笑法呀……董事長是過來人,沒有看不懂的表情。他知道精致美是一個工作室,但精致美里的那個「她」,那個唱白臉的姊姊,肯定是個很特殊的女人,才會讓盛大宇一提再提,提了就笑。
他打趣的問︰「這位小姐有沒有興趣應征掌勺集團的工作?」
「她很喜歡她的小事業。再說。」盛大宇老實告訴他,「已經有別的老板看中她了,正想挖角,把她攬過去作正職。」
董事長微微一笑,「這個眼光獨到的老板——應該說未來的老板,該不會就是你吧?」
盛大宇哈哈哈的笑了。
他從來沒有對董事長隱瞞過要自行創業的事。事實上,正是因為已在籌備中,他早已決定好辭職的時間點,才能不怕得罪任何人,動手處理堂奧內部舞弊的事。
也因為這樣,當胡定和警告他,得罪了總經理,以後在掌勺集團內不會有舞台時,他渾不在意。
這盤亂局不會動到他分毫,他本來就有自己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