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迎春天色未亮就爬起來,把包子、蒸餃、鍋貼及各色米粥吃食做了足足七、八樣。待得端到主院,老嬤嬤看得笑個不停,嗔怪道︰「葛嫂子真是顧家,難得她手藝好又守本分。」
吳公子喝著山藥粳米粥,又夾了一個煎得金黃的羊肉韭菜鍋貼,神色有些落寞,末了吩咐,「府里送來的那些用物里,挑幾樣合用的賞她吧。」
「是,公子。不知道府里誰準備的禮單,連胭脂水粉、繡線布料都備了許多。公子身邊也沒個貼身侍候的,左右派不上用場,我一會兒選幾樣賞給葛嫂子。」
吃完了飯,撤了桌子出來,正好迎春背了孩子,提了籃子等在院外。老嬤嬤直接拉她去了庫房,選了兩匹好料子、兩盒胭脂水粉及兩盒繡線給她。
迎春這幾日連打賞帶工錢得了十兩有余,覺得已是收獲頗豐,就不肯再收這些物件。
老嬤嬤卻知道她家添了個小泵同住,勸道︰「這些物件都是京都那邊送來的,咱們縣城里想買都買不到,哪怕你不用,拿回去攢著給你家小泵做嫁妝也好。」
迎春被說動了,再三謝了老嬤嬤後才帶著兒子坐了馬車滿載而歸。
葛大壯恰巧這日做工回來,不見妻兒在家,心里總覺空落落的,索性出門去村口等等看,結果正好接了迎春母子,一家三口團聚,自然很高興。
葛妮兒得了一套胭脂水粉和一盒繡線,她一遍遍模著盒子上雕刻得繁復又精致的花紋,笑得合不攏嘴。前兩次從嫂子這里得的布料和胭脂,她還沒來得及多模模,就被王氏借口小泵娘不能打扮得太花俏而搶去了,這次老娘不在身邊,她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葛大壯取了這幾日的工錢遞給媳婦,低頭瞧見迎春拿回的荷包更沉更鼓,臉上不禁露出愧色。
迎春急忙收了荷包,然後舉著他的錢袋子笑道︰「咱們家的錢罐子又有錢放了,晌午炒個葷菜慶賀一下如何?」
「好啊,嫂子,我去後園摘菜。」葛妮兒第一個應聲,小心翼翼地收了她新得的寶貝後就出去了。
迎春把兒子塞到夫君懷里笑道︰「這次去吳家幫廚,吳公子給了許多打賞,顯見還念著咱們先前送他輪椅的情分。但我覺得,咱們是不是再琢磨些精巧的用物送去,總不好白拿人家的賞銀。」
葛大壯听了這話,臉上笑意更深了,點頭應道︰「好,我這幾日都在家里,還是你畫圖,我出力。」
夫妻倆商量後,就一個抱柴,一個換衣,張羅著做起了午飯。雖然迎春前世沒學過木工,但是開店之前可是沒少在各大家店溜達,飯後不過片刻就畫了一款外形優雅貴氣的躺椅。
葛大壯十分激動,連午覺也不睡了,趕路進城買了好木料就開工了。迎春則帶著葛妮兒縫制棉墊子和繡花的錦套,不過三日,一把舒適的躺椅就做好了。
夫妻倆正想著隔日就借了鄰居的驢車把躺椅送進城去,結果天剛亮就听到前院吵鬧不已。
葛妮兒躡手躡腳跑去院角听壁腳,回來後就急急忙忙趕了葛大壯出去躲避。原來唐家人听說了葛書成的「英勇事跡」,帶著七大姑八大姨打上門來了。
唐家家境不好,絕對不會想要把女兒帶回去,這次上門無非就是想訛一些銀子罷了。而葛家如今分了家,葛大壯只要過去,就會被刮下一塊肉,王氏也不會領情。若是不過去,又會讓人覺得涼薄,唯一的辦法就只有躲這一招了。
果然,葛大壯走了沒一會兒,一個鄰居家的半大小子就跑來喊人。
迎春撂下一句人不在,就帶了葛妮兒和兒子去了葛大姑家。
王氏在家里左等右等,卻一個幫手都沒有,氣得簡直要炸了肺。
唐家太太雖生了四個閨女才得了一個兒子,但多少年也沒在村里低過頭,脾氣也不軟和。她盤腿坐在葛家堂屋的桌子上,把葛家從上到下罵了個狗血淋頭,末了又哭訴自己瞎眼才會害了閨女。
一眾村人恨不得回家抓把瓜子來一邊嗑著一邊看熱鬧,這出大戲太精彩了。
葛大姑當日拿了全家的積蓄給葛書成還賭債,最後連個謝字都沒得到,王氏不但不提還錢的事,反倒同村里人說他們一家心很壞,有銀錢怎麼不早拿出來。氣得她賭咒發誓,以後再也不理兄長家的爛事了。
所以這次不管鬧得多凶,她都裝作沒看到,拉著佷女和佷媳婦坐在院子里的樹蔭下做針線。
鐵柱媳婦借著去茅房跑去偷看了兩眼,結果回來時帶了個大消息。原來王氏和唐家太太一言不合動了手,唐招娣想上前勸架卻一頭栽倒了,萬能的赤腳老大夫又出場了,得出了葛家老二要當爹的結果。
不必說,唐家太太底氣更足,喊了家里人要把閨女帶回家。王氏堵著門不讓走,末了拿了二兩銀子,連先前從閨女手里搶來的好料子也送出去一塊,這才把唐家人打發走。迎春倒是很喜歡唐招娣,但如今分了家,她也不好回去,只能琢磨著以後偷偷做些好吃食給弟媳婦補補身體了。指望王氏那個刻薄的女人能善待兒媳,簡直等于要天上下紅雨。
葛大壯不想去村里人家閑坐,就帶了一把粗陋弓箭進山了,回來的時候帶著一只山雞和一只兔子。
迎春把山雞送給了葛大姑,留下兔子做了一鍋麻辣兔肉,吃得一家人停不下筷子。
夜里,小夫妻一番親熱之後,抱在一處說些家常話。
葛大壯拿著蒲扇替妻兒趕蚊蠅,迎春享受著陣陣涼風,心頭喜意盈盈。雖然日子清苦些,但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如今手頭又有了些存銀,她得趕緊想辦法實施她的發財計畫,省得前院那對母子又惹了什麼禍事,她就算萬般不願意,總也不能看著他們送命。
「明日你進城送椅子,我也同你一起去,到時候咱們在城里城外走走,我想找間小鋪面賣點吃食。」迎春對葛大壯說。
葛大壯困得眼皮打架,又歷來疼媳婦兒,順口就應了下來。
迎春笑著接過蒲扇,替他搧了一會兒,听他打起了鼾聲,這才把臉阽在他的肩膀上安然睡去。
第二日一早,小夫妻兩個就帶著躺椅,趕著借來的驢車進了城。那老嬤嬤听門房說迎春夫妻來送禮了,就親自迎了出來。
迎春不想多留,听說吳公子出門不在家,倒是松了一口氣。雖然她不覺得身為農婦就低人一等,但每次見到清冷不多言的吳公子還是隱隱覺得拘束。
老嬤嬤繞著那躺椅走了一圈,又坐下試了試,贊不絕口,立刻就讓兩個小廝搬去了院里那棵桂樹下,想著公子以後躺著看書或者小憩一定很舒坦。
送禮正合主家心意,這對客人來說就是最好的事了。
迎春夫妻笑著告辭,老嬤嬤卻一定要留他們吃了飯,見了公子再回去。
迎春無法,就說了自己的打算。
老嬤嬤眼里閃過一抹異色,倒也沒再留人。
葛大壯和迎春告辭出來,找了一處避靜地方栓了驢車,拿了幾文錢給旁邊擺攤賣筐簍的老伯幫忙看一會兒,然後兩口子背著兒子就開始四處尋訪。
要說開鋪子做生意這事總是有賠有賺,自然也有店面要出售。可惜夫妻倆問了幾家,價格動輒兩、三百兩,實在太過駭人,就連鋪面偏僻的要價也不低于一百兩。
迎春夫妻都有些泄氣,眼見日頭太曬,恐怕熱壞寶貝兒子,只好坐了驢車出了城。迎春有些不甘心,又在城外走了走,還是沒有踫到合心意的。
葛妮兒在家里忙得不亦樂乎,見到兄嫂回來就轉身去準備飯菜。迎春把大寶扔去跟他爹玩耍,和小泵一起邊說閑話邊燒火做飯。
葛妮兒伶俐又聰慧,自然看出嫂子心情不好,但她也不好多問,只得挑了大寶的趣事說,果然沒多久嫂子就露出笑容。
夜里小夫妻躺在炕上,說起白日之事,迎春就皺了眉頭,末了發狠道︰「我就不信窮人沒有出頭之日,將來我開了鋪子,一定要放三日三夜的爆竹,長長志氣。」
葛大壯覺得好笑,低聲安慰媳婦,「再過幾月,冬初的時候,山上野物的皮毛最好。我去獵兩張好的,應該能湊夠買鋪子的銀子,你先暫且忍忍。」
迎春立時瞪大眼楮,「那怎麼成?你平日打些兔子和山雞也就罷了,真去找那些野獸的麻煩會有危險的。不成,我會想出辦法,你可別偷偷上山。」
葛大壯憨憨一笑,不答應也沒反對。
迎春不放心,待得想再嘮叨幾句,卻被葛大壯壓在了身下,所有的抗議自然都變成了纏綿時的呢喃。
第二日一早,天色未亮,葛家小院的門就被拍得砰砰響。迎春驚醒,嚇得心髒狂跳,低聲咕噥,「出了什麼事?」
葛大壯披衣服下了地,待得開了院門才發現自家老爹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外,他趕緊把老爹讓進屋里坐。
可是葛老頭卻悶聲說道︰「吃過飯去前院,幫我把家里的農具修理一下。我葛家如今是沒了地,但不見得以後就不會再買回來。」說完,老爺子背著手,轉頭大步走遠了。
葛大壯愣了愣,猜想老爹必然是听村里人說起閑話,惹了氣。
迎春和葛妮兒也都走了出來,自然問了,听葛大壯說起要去前院修農具的事,姑嫂兩個對視一眼,一同閉了嘴,轉身忙著掃院子和燒火做飯。
待得吃了飯,葛大壯就挎著工具袋子去了前院。
葛妮兒打了水倒進大盆準備給大寶洗衣衫,迎春摘了一籃子青菜,準備焯水之後加點肥肉,中午包些較子。
葛妮兒拿了個小布老虎給大寶哄著他自己玩,省得這小子總對洗衣盆的皂角水感興趣。
想起爹娘和不爭氣的二哥,她又忍不住嘆氣。當閨女的听說老爹受人閑氣,心里自然不好過。但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若不是爹娘太過嬌慣二哥,也不會讓他把厚厚的家底敗光了,如今真是誰也賴不了。
迎春見小泵不過十幾歲年紀就愁苦著臉唉聲嘆氣,實在與她這年紀不相符,開口勸道︰「妮兒啊,你也別多想了,你二哥就是那個樣子,家里沒了銀錢,興許他還能老老實實做做學問,或者尋個差事養活二老。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總是不爭氣,有我和你大哥在,總不能讓爹娘餓著肚子就是了。」
葛妮兒听得紅了臉,生怕嫂子覺得她不知足,畢竟她跟著兄嫂,以後出嫁都要靠兄嫂出力,這已經是個大負擔了,如今再為爹娘爭取,就實在有些厚臉皮了。「嫂子,我不是……我沒有……」
「哎呀,嫂子知道,別著急。平日只要幫嫂子把大寶照看好了,別的不用費心。」迎春把摘好的青菜端到井旁,一邊清洗一邊打趣,「等我和你大哥多賺些銀子,就幫你攢嫁妝,保證讓你將來風風光光出門。」
「哎呀,嫂子,你又說這個。」葛妮兒羞得臉色更紅,捧起冰涼的井水往臉上潑了雨把才勉強好過些。
迎春哈哈大笑,大寶在一旁不知娘親和姑姑說些什麼,但這卻不妨礙他也跟著咯咯笑個不停。一時之間,小小的院落里滿是笑聲,溫馨又和樂。
迎春正要起身找個干淨陶盆,沒想到半開的院門外卻是走進來一個婦人,笑嘻嘻同兩人打著招呼——
「呦,家里這是有什麼喜事了,一早就笑得這麼歡快?」
迎春認出這是劉二嫂,平日在村里口碑很不錯,勤快又孝順。于是趕緊迎上前,招呼道︰「劉二嫂子,今日怎麼有空閑過來?走,進屋坐!」
「哎呀,我又不是外客,大熱的天,就在這井邊站會兒吧,涼快!」劉二嫂也是爽利的脾氣,伸手逗了逗大寶,就開口道明來意,「迎春妹子,我娘家最小的妹子明日出嫁,家里想要備幾桌酒席,可是桌椅不夠用,我想著你家大壯手藝好,家里的桌椅都打得模樣極好,所以就厚著臉皮上門來問問,若是你們家里明曰沒有用,借我娘家用上半日成不成?」
「借桌椅?」迎春听得一愣,腦子里靈光一閃,好似有什麼重要的事呼之欲出。但她想要抓住卻不可得,這感覺玄之又玄,惹得她皺著眉頭極力思考,卻忘了人家劉二嫂還在等她回話。
葛妮兒眼見劉二嫂臉色漸漸有些僵硬,趕緊推了推自家嫂子,笑道︰「嫂子,前日鐵柱媳婦也說起過桂花要出嫁的事,你不是還說要去幫忙嗎,怎麼這會兒倒忘了?」
劉二嫂听了這話,臉色緩和了許多,勉強笑道︰「家里人手倒是夠用,就是這桌椅用物有些不夠。」
迎春這會兒也回過神來了,趕緊應道︰「劉二嫂子,我方才算了算,家里除了一套桌椅,還有三個大陶盆和十幾套碗筷,若是能用得上,明日都拿去用也使得。」
「真的?」劉二嫂喜出望外。
農家人日子過得清苦,雖說有事時候互相也都幫把手,但出借桌椅盆碗這類用物還是有些不情願,畢竟萬一有個損毀,若是徹底砸爛還好,主家會賠個新的,但若只是磕掉漆皮或者碗口小破損的話,總不好多說,只能自己心里不痛快。
迎春家里先前修葺房子的時候,葛大壯一口氣打了兩套桌椅,一大一小,小的平日使用,大的則備著年節待客。
村里閨女和媳婦兒們過來串門子時可都看在眼里,如今迎春不但答應出借桌椅,甚至加上盆碗,到時候擺上招待貴客,那可是極替自家長臉面的事,劉二嫂自然歡喜。
「真是太好了,迎春妹子,晚上我就讓我家孩子的爹來搬桌椅,明日你和妮兒早點兒過去,嫂子給你們留個好位子。」
「好啊,您娘家的席面一定不差,我們也跟著沾沾光。」
迎春客套了幾句,哄得劉二嫂笑得更開了,「咱們農戶人家,城里酒樓的大廚也請不來,倒是我姨母家的弟媳婦做菜手藝還不錯,我們請了她來幫一日廚,大伙不挑也就成了。」
許是家里還有事忙,劉二嫂又閑話幾句就走了。
迎春把她送到大門口,轉身回來之後就站在井邊發呆,嘴里嘀咕著,「借桌椅、借盆碗……酒樓大廚請不到、找人幫忙煮飯……」
葛妮兒忐忑地看著嫂子,實在忍耐不住,上前拉了嫂子去樹蔭下坐,焦急地問道︰「嫂子,你是不是曬得難受,要不要我倒碗水來?」
迎春突然笑了,她抓著小泵的手臂激動嚷道︰「妮兒,嫂子想到一個好主意了!哎呀,不行,這個不能說,我得先算算賬!」說完話,她也不理小泵和兒子,抬腿就往屋里跑。
葛妮兒從未見嫂子這個模樣,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心里擔心嫂子是不是沖著什麼不干淨的東西了,彎腰抱起佷子就往前院跑。
葛大壯正在院子里忙碌,王氏這個後娘自然不會想到給大兒送碗水來,而葛老頭則蹲在樹蔭下發呆。
葛大壯被曬得口干舌燥,剛要起身舀瓢井水解暑,沒想到就見到妹子抱了兒子跑來,嚇得立時問道︰「這是怎麼了?」
葛妮兒瞧瞧正好掀起門簾從正房走出來的老娘,含糊應道︰「哥,嫂子好像中了暑熱,你回去看看吧。」
葛大壯聞言,匆匆同老爹交代一句就跑回後邊了。
葛妮兒不好立刻就走,抱著大寶上前給老爹行禮。
見到大孫子,葛老頭臉上終于有了一點兒喜色。
王氏撇著嘴站在台階上罵道︰「那個小娼婦又起什麼麼蛾子了?誰家婆娘不是日日在外邊做活,偏她曬一曬就倒了?」
葛妮兒听得這番話覺得心里不舒坦,又不好同親娘吵架,勉強站了一會兒就回去了。
葛老頭狠狠瞪了一眼又開始罵閨女的老婆子,再次長長嘆了一口氣。
葛大壯大步趕回家,一見院子沒人,一顆心懸在半空中,他快步進屋,看見拿著炭筆在草紙上寫寫畫畫的媳婦,開口就問︰「你身子不舒坦,怎麼不躺著?」
迎春正為自己想到的好買賣歡喜,哪里顧得上同他解釋,伸手拉了他就說道︰「大壯,方才劉二嫂上門來借桌椅,我想到個好生意,你听听看。」
葛大壯仔細把媳婦上下打量一遍,見她臉色紅潤,雙眼亮晶晶,哪有半絲患病模樣,于是也放了心,「好,你說。」
迎春興致勃勃地把方才畫好的幾張圖紙遞過去,壓低聲音說道︰「方才劉二嫂來家里串門,說她娘家妹子出嫁,盆碗桌椅這些東西都不夠用呢,就連炒菜的廚子也是找親戚幫忙。
我突然就想到這是個好生意,我們既然湊不夠買鋪面的銀錢,那不如就從小本買賣做起。附近山上的木料雖說沒有什麼好的,但砍回來做些桌椅總是費不了多少銀錢。我還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藝,到時候再添些鍋碗瓢盆,咱們專門承辦紅白喜事的宴席,你說如何?」
葛大壯看看手里的圖紙,桌子是很普通的四方桌,椅子居然連扶手都沒有,就是長條板凳,打起來可真的是省料又省堡。「這買賣當真用不了多少本錢,我自己就能把桌椅包下,碗盤也好置辦,可是就是不好定工錢。」
迎春點頭,農家人過日子節儉,若是工錢貴了,人家寧願自己找鄰里幫忙,若是便宜了,自家出桌椅盆碗出人手,又實在不劃算。
「這樣吧,明日鐵柱媳婦要去喝喜酒,我請她打听一下詳情,然後咱們再商量。」
夫妻兩個說定了,正好葛妮兒也抱著大寶回來了,一家人吃了午飯,迎春趁著大寶午睡就把前日買的一條肉從井里拎上來,分了一半放進籃子里,送去了葛大姑家。
天氣炎熱,鐵柱媳婦兒在院子里的桂樹下鋪了一塊涼席,一邊替熟睡的孩子打扇一邊同葛大姑閑話做針線。突然見到迎春上門,婆媳兩個都笑開了臉,拉她在涼席上坐下,又問怎麼沒抱大寶來。
迎春把肉拿出來遞給鐵柱媳婦兒,「前日買了條肉,正好送過來,妹子什麼時候得閑兒再給孩子炖菜吃。」
鐵柱媳婦兒不肯收,「哎呀,嫂子,你怎麼每次來都不空手,這怎麼成?」
葛大姑卻知道這個佷媳婦大方,要媳婦兒收了後才嗔怪道︰「別客套了,平日也沒少吃你嫂子的東西,不差這塊肉。」
鐵柱媳婦這才歡歡喜喜收了,照舊放在自家筐子里,吊在井里冰著。
老少三個說了一會兒家常,迎春就拜托鐵柱媳婦打听消息。
鐵柱媳婦做活麻利,手也巧,平日在村里人緣極好。听嫂子這樣囑咐,自然滿口答應,末了還好奇問道︰「嫂子怎麼想起問這些,咱們家里也沒什麼事情要擺酒啊。」
葛大姑瞪了兒媳一眼,「你嫂子自然有別的打算,你只管去仔細問問就好了。」
鐵柱媳婦不是個小心眼的脾氣,平日又同婆婆相處親近,听了這話也不生氣,反倒像孩子一樣吐吐舌頭。
迎春見此很是羨慕,心里盤算著承接宴席這活計若是做起來了,自己一個人撐不下來,葛妮兒又是姑娘家,不好跟著拋頭露面,找鐵柱媳婦幫忙倒也合適,于是就簡單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弟妹若是不嫌棄這活兒髒累,就跟著我出去賺點兒零用錢怎麼樣?」
鐵柱媳婦早听得眼楮發光,她平日常在村里走動,先不說這縣城附近多少村落,只看葛家莊每年婚喪嫁娶就有個七、八場,就是傻子也能看得出這個生意一定賺錢。她立刻就要開口答應,可是想到婆母在旁邊,只好用祈求的眼神盯著葛大姑不放。
葛大姑心里琢磨著佷媳婦這主意很好,又見自家兒媳如此模樣,哭笑不得地說道︰「瞧我做什麼,你嫂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若是不怕累就只管去,家里孩子我管著就是了。」
「太好了,娘,嫂子這生意一定會賺錢,到時候我跟著賺了工錢給您老人家買簪子戴。」鐵柱媳婦喜得差點兒跳起來,惹得熟睡的兩個孩子不安地翻了個身。
葛大姑趕緊伸手安撫孫子和孫女,扭頭去瞪兒媳。
鐵柱媳婦顧不得閨女和兒子了,拉著迎春嘀嘀咕咕商量個不停。先前不知道還罷了,如今明白了事情原委,她明日更要好好打探一番-
又坐了一會兒,迎春就告辭回家去了。她挑著樹蔭下走,倒也不太曬,想起鐵柱媳婦興奮的模樣,她忍不住笑了。有了這樣一個能說會道的幫手,說不定還能多招些生意,她也省心不少。
果然涉及自己以後的零用錢,鐵柱媳婦很是上心,第二天從劉二嫂娘家吃了酒席後就趕緊跑來找迎春。
迎春邊听邊在草紙上寫寫畫畫,最後列了需要添置的鍋碗瓢盆和調料的單子,還有需要打的木器用物,最後得出結論,這承接酒席的買賣若要開張,最少要投入十二兩銀子的成本,這也就意味著,要傾盡全家的存銀賭在這樁生意上了。
不過照鐵柱媳婦打听到的,這加加減減下,接了單的賺頭還是不少,惹得迎春很心動。
鐵柱媳婦雖然不識字,但是看著單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忍不住咋舌,小心翼翼地問道︰「嫂子,這得多少本錢啊?要不然咱們再緩緩吧,萬一……」
迎春原本心里也有些猶豫,但是眼角掃向正躺在葛妮兒懷里的大寶,反倒堅定了信心。
「什麼事情都有風險,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咱們只要努力經營,多出力氣,老天爺總會給些福報的。」
「那我也出些本錢吧?」鐵柱媳婦覺得自己不出本錢只賺工錢有些過意不去,盤算著回去找婆婆商量一下。
只是先前葛書成惹禍,葛大姑已經把家里所有銀錢都拿出來了,這時候若是再要幫迎春就只能出去借了。
迎春自然不會同意,笑道︰「我手里銀錢還夠用,若是什麼時候不湊手了再同姑以月兌吧。」
鐵柱媳婦自然應了,末了帶著打听附近村落哪家有婚嫁之事的任務,喜滋滋回家了。
迎春好不容易盼到晚上葛大壯下工回來,迫不及待的就把自己的盤算跟他說了。
葛大壯倒是實在,開口就道︰「成,你看著張羅吧,碗盆和桌椅也不是多放幾日就會腐爛,大不了最後自家留著用。」
迎春听他這般說,信心更足了。
夫妻兩個商量著尋人幫工和進城采買,直到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葛大壯進城把工錢結了,又邀了兩個要好的木匠回村幫忙。家里房子小住不下,葛妮兒主動搬去葛大姑家借住,順便帶上大寶這個淘氣小子,換了鐵柱媳婦來幫迎春打下手。
迎春進城買了些肉,又去賣雜貨的小胡同里找了個陶器店的掌櫃,把自家需要的各色陶盆碗盤說清楚,談好價格,交了訂金,就等著店家送貨了。
葛大莊長年做木工活,家里桐油和清漆都不缺,需要用的木頭直接從附近的山上砍回來,不過做些條凳,再用木板拚些方桌,倒也簡單。
村里幾個同葛大壯交好的後生听聞消息也跑來幫忙,一時之間葛家院子又再現了當日修葺房子時候的熱鬧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