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行走沙漠多日的旅人,渴了很久後,乍見甘霖般地激動。她微仰臉,好讓開水順利滑入喉,咕嚕嚕牛飲著。
一個嗆住,她咳出聲。他放下水杯,輕拍她的背,她卻愈咳愈劇烈。
她這一咳又扯痛傷口,一股熱氣由鼻端往上竄,紅了一雙眼。慢慢地,咳聲漸歇,卻轉為淺淺的抽泣聲。伍軒宇微愕,見她又欲伸手觸踫傷口,他抓住那只小手,環上自己的腰,那張帶淚的小臉順勢靠著他的腰月復。
「別哭。」溫熱的淚水燙貼著他平坦的小骯,滲入他衣衫下的肌膚,他覺得有些刺麻。一個生活單純的女孩遇上這等事,沒跟他吵鬧,也難為了她。「對不起,我會照顧你直到你傷好。」
「我想要回家。」從方才听到自己是受到槍傷後,葉品妮便開始隱忍著害怕的情緒,從沒想過電視上才看得到的黑道殺人情節,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等你傷勢痊愈後,我會把你平安送回家,別哭了。」他嗓音輕柔。
她在他腰月復間輕輕磨蹭,鼻端縈繞的全是他衣上那洗衣精干爽的氣味,頰上的淚珠被他的衣衫吸收,微妙的情緒在胸間漾開,那感覺好像。好像只要這麼輕靠著他,她就是安全的。
他撫著她的頭發,彼此再無交談,直到衛澤欣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他才回頭。
「碔哥?」衛澤欣訝異地看著伍軒宇的舉動。他一向不近,怎麼這會兒倒是和這位葉小姐。
伍軒宇發現衛澤欣後方站著個人,輕詫的問︰「澤一,你怎麼也來了?」
「過來看看,人家好歹是因為你才受傷的,我當然要過來確認一下她清醒了沒。」衛澤一在診所開業前,決定先繞過來探探那女孩的傷,即使知道那傷不會要了她的命,但還是要多注意些。
「小美人,你醒了。」衛澤一舉止優雅,帶笑地走近她。
葉品妮看看門口的黑衣男人,又看看已走到她眼前的白袍男子,這屋子里的男人怎麼都長得這麼好看?
「讓我看看你的傷。」衛澤一伸手就欲往她身上的寬大襯衫探去,但連領口都尚未踫到,她便揪住衣領,緊緊挨著伍軒宇。
在場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她信任伍軒宇。不過才一會兒的工夫,她為什麼就這麼篤定他可以讓她信任?
伍軒宇低首,看著緊扯住他衣袖的那只小手後,視線移到她臉上。他雙手扶在她肩上,語氣極輕的哄著她,「他叫澤一,是醫生,你身上的子彈是他取出的,你不用怕他。現在,讓他看看你的傷。」
他表情認真,語氣懇切,黑眸輕漾著暖意,葉品妮在他溫煦目光的注視下,松開了他的衣袖。
衛澤一與伍軒宇交換了個眼神,後者便和衛澤欣一同離開,給衛澤一安靜的空間,好好檢查她的傷。
伍軒宇站在落地窗前,視線停在窗外庭院的某一角落。
「碔哥,你還是要繼續待在顏音教課?」立于他身後的衛澤欣,擰眉開口。
「嗯。」他目光沉靜,只有透窗而來的陽光在他眸中流轉著光芒。
他國中開始學習吉他,從沒間斷過。多數的男人,總愛把車當成寶貝,甚至是當成情人或是老婆,而吉他之于他的重要性,就如同大多數的男人看待自己的愛車一樣,畢業後他便以教吉他為業。
「你的身分已被識出,加上昨晚的意外,難保對方不會再對你動手。」衛澤欣憂心的說。他可是奉了老爹的命令,要好好保護碔哥,萬一真出了什麼事,他會對老爹無法交代,畢竟碔哥曾救過老爹一命。
伍軒宇轉過身子,背著光的他,看起來少了溫煦,多了一點嚴肅。「一直躲下去總不是辦法,就算今日對方沒識出我的身分,改日也一定會被看出。我不想這樣生活一輩子,該來的總是要解決。」
衛澤欣沉吟了一會兒。碔哥說得沒錯,事情總是要解決,但碔哥一直退讓,對方卻一直進逼,這樣的生活還有何快樂可言?
「那你到顏音上下課時,讓我跟在你身邊接送你吧。」至少碔哥讓他跟在他身邊,總比一個人安全點。雖然碔哥身手不錯,但他太溫良,容易讓對方有機可乘。
「這倒不用,我沒這麼文弱。」伍軒宇淡笑。
「但我必須確保你的安全。」衛澤欣對他的態度始終恭敬,雖然他們一個是衛秋的養子,一個是義子,相處時其實是不需如此多禮的,但好歹他比人家小了幾歲。
伍軒宇揚眉,笑道︰「你不可能一直跟在我身邊,再說,這畢竟是我個人的事,沒道理讓大家為我這麼忙碌。而且我也不認為,對方真狠得下心要我的命。」
「碔哥,你是衛門的一分子,你該知道老爹重情義的脾氣。」
「干爹那邊,我會找時間再跟他說說。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情,老跟在我身邊,我對你過意不去。」他喚衛秋干爹,而衛澤一與衛澤欣為衛秋的養子,所以「老爹」是養子們對衛秋的稱呼。
「我還能有什麼事?我的事就是保護你。」衛澤欣擺擺手。
「若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也二十五了,該定下心來,找個女朋友。」
「女朋友?」衛澤欣難得露出尷尬。碔哥知道他流連花叢間,所以才要他定下心來的嗎?隨即他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賊賊一笑後,試探的問︰「碔哥,你覺得葉小姐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伍軒宇在沙發上落坐。
衛澤欣盯著他平靜的表情,不禁納悶︰碔哥也沒大他幾歲,為何舉手投足間,卻像是歷經滄桑的老頭兒?
老爹尚未派他來保護碔哥之前,他們並不常踫面,是知道彼此的存在,卻不怎麼熟稔。自從跟在他身旁後,他總覺碔哥的思想作為,並不只是長他五歲的年紀,他甚至沒看過他與哪個女人過從甚密,難怪澤一老說碔哥像個出家人。
但昨晚瞧見碔哥抱著渾身是血的葉品妮進屋後,總覺得他對她似乎關心過了頭。
哪有人像他這樣把臥房讓給人家,自己待在琴房,卻又每隔五分鐘就走回臥房去探視人家的?倒不如干脆留在臥房照看她就好,但他卻說為了不破壞葉品妮的名聲,所以他不能與她共處一室。
知道他心思縝密,卻沒看過他用在哪個女人身上,葉品妮是頭一個。
「我的意思是,碔哥,這些年來沒看過你有什麼要好的女性友人,剛才我看你和葉小姐的舉動。」
伍軒宇瞬間明白他想說什麼,「澤欣,你想太多了。」
「所以你對她沒感覺?」
「你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八卦?」睨他一眼,伍軒宇笑問道。
「我這是為你好。」衛澤欣也在沙發上落坐。「從小到大跟著老爹也算見識過不少人,我沒看過像你這樣的人,年紀輕輕卻對什麼事都無所求。」
「怎會無所求?我渴求平靜過生活。」就像小時候一樣,媽媽坐在客廳拉琴,他則在一旁看著她帶著幸福的笑容。
「大家所求的不外乎是錢財、名利,可是你求的卻是最平凡的東西,平凡到我幾乎以為你是什麼也不求的。」
「有時愈是平凡的東西,才愈不易得。」伍軒宇看著眼前那張年輕的面容,他知道自己是真的老成了點,比起澤一和澤欣,他的生活無趣多了。
「也對。」衛澤欣眯起眼,「但我覺得葉小姐長得不算平凡。」
聞言,伍軒宇雙眸瞠大,瞪視著面前那張年輕率真的臉龐,「澤欣,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覺得葉小姐長得不錯,雖稱不上國色天香,但也是個清秀佳人。」配碔哥,很適合吧?
伍軒宇知道衛澤欣身邊的女伴不少,許是年紀輕,沒想過要安定下來,他想多交幾個女友也不是不好,但他若想把腦筋動到葉品妮身上。
「她不適合你。」單純的女孩,哪能和他們這群復雜的人扯上關系?只不過伍軒宇並沒有發現,早在葉品妮中槍的那一瞬間,他與她的命運就此糾纏在一起了。
「啥?」衛澤欣眼楮瞪大如牛眼。
「嗯。」伍軒宇思索著該用怎樣的言詞,才不會讓衛澤欣覺得受傷。「我們的背景比較不一樣,你若想和她在一起,恐怕不行。」
衛澤欣總算听懂他的意思,放聲大笑了一會兒後,才道︰「碔哥,你誤會了。」
「誤會?」他挑眉。
「我覺得你倒是可以考慮一下她。」
伍軒宇雙手環胸,垂下雙眸,靜默片刻後,淡淡丟下一句︰「你想太多了。」隨即直起身子,往二樓樓梯走去。
「碔哥,我跟你說認真的。」衛澤欣盯著上樓的男人背影,繼續嚷道︰「你是男人耶,身邊沒個女人怎成?總是有需要的時候啊。」
踩踏樓梯的腳步聲沉篤篤,未有停留打算。
衛澤欣又忙嚷道︰「碔哥,你別管行不行,想做就做嘛。」不管他怎麼看,都覺得碔哥對那女孩挺好的,如果真有意思,也不用擔心背景這種問題,兩人在一起,快樂最重要,哪有什麼背景不一樣就不能在一起的事。
但他的棧鏗話,在不了解前因後果的第三者听來,卻是另一番意思。比如才看過葉品妮傷口,正從房間走出的衛澤一。
「什麼東西別管行不行、想做就做的?」衛澤一看著往自己方向走來的伍軒宇,惡意地朝他的下半身看了一眼,「該不會是你。 那里 不行吧?」
個性溫文的伍軒宇難得出現緊抿唇不理會人的情況,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噙著詭譎笑容的衛澤一,打算視若無睹地走過去。
「不行早說呀,害我一直擔心你是不是想出家還是根本就是個同志。還好有我這個醫生在,可以為你調配特制的藥方,我包你一服就見效,馬上生龍活虎,不行也很行,想做幾次就做幾次。」話落,他拍拍白袍,又是斯文爾雅的模樣。
「她怎麼樣?」伍軒宇不把這些玩笑話放在心上,個性溫良的他也不會出現和人舌戰的情況。
「有我在,當然很好。」衛澤一對自己的醫術向來很有自信。「不過。」
「什麼?」溫文男子側首,疑惑的眼神落在白袍男子身上。
「你。」衛澤一露出同情的眼神,「真的不行啊?」
「。」
「喂!小草莓,你別欺負碔哥行不行?」不知道什麼時候,原本在樓下的衛澤欣也走上二樓,對著白袍男子嚷叫著。
听見「小草莓」三字,伍軒宇的唇畔微微勾起,隱忍著笑意,信步走進房里,然後合上房門。他知道外面就要掀起一場大戰,而這大戰,不適合房里這個受傷的女人。
果不其然。
「你這粒花生米!你是哪只眼楮看到我欺負他啦?」衛澤一的儒雅,頓時消失無蹤。
「不、要、叫、我、花、生、米!」衛澤欣咬牙切齒。
「那剛剛是誰喊我小草莓的?」
「你本來就是小草莓!小草莓小草莓。咧咧咧!哇哈哈啊!」
門外的「花生米」和「小草莓」爭執不休,而門內的伍軒宇,則是忍俊不住地縱聲大笑,笑到同在房內的葉品妮,還以為自己認錯眼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