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像是約好似的,何一平前腳一走,祖德源跟老總管就回來了。
富麗堂皇的廳堂內,祖紹威、黎亮亮及幾名副總管一一向祖德源報告這段日子祖家大院的大小事,當然也包括談成功的生意,但就是沒人提及祖紹威待在春水樓十日的事。
但其實,大院內外的風吹草動都有人定時去向祖德源報告,所以他比誰都清楚這個敗家子做了什麼好事!
另外,他跟媳婦兒也有書信往返,從信件內容中得知媳婦兒希望他別干預、裝不知情,畢竟兒子有很多面是不錯的,從這段日子的觀察相處,她願意給他更多的時間,也給自己一個機會……
媳婦兒都在信中為兒子求情了,他能不允嗎?
因此他還是笑呵呵的對老總管道︰「听到了沒有?當初我說要放手讓年輕夫妻處理,你還不放心,瞧,結果可比我想象中的不知好了多少。」
「是啊,老爺,少夫人……呃,跟少爺真不簡單。」老總管差點說溜嘴,連忙再補上少爺,他可是也清楚少爺做了什麼好事!
「我這媳婦兒的確不簡單,還懂得將面子做給她丈夫呢。」祖德源覺得可以稱贊,反正這里沒外人,這里的每一個人也都知道誰才是有功之人。
他十分滿意的看著黎亮亮,她得以倚仗,他肩上的擔子是愈來愈輕了。
「好了,大家到飯廳吃完飯就可以休息了,我也累了。」他站起身來,看著一臉悶悶的兒子,「不對,還有事要跟你說一聲,雖然你也沒問。」
這話里的埋怨不小,本來嘛,媳婦兒與他有書信往返,都知道他這個公公在外面忙什麼,但這個死孩子見面到現在就是一個悶字能形容,連問他在外多日在做啥都不關心。
「我沒問什麼?」祖紹威呆呆的問。
他還真的不清楚,只知道透過剛剛的報告,曉得這十天黎亮亮是忙得不可開交,根本也沒空去理他,只丟了錢就算完了……想到這里,他悶透了,一股火氣在胸口不斷燃燒。
他就這麼不值得她在乎嗎?
一見兒子不僅一臉困惑,眼內還隱現怒火,似乎有些不耐,祖德源氣炸了,他拍桌吼道︰「家人比你那些爛朋友更需要關心,可你呢?你問了你表伯的身體好了沒,還是你老子我在外面干啥了?」
哪需要問?爹無所不能,定能照顧好表伯的身子,他更不必擔心爹在外頭干啥,爹一向有責任、有分寸,不會有事的。
祖紹威蹙眉看著爹,真的不懂他在火大什麼。
瞧兒子還一臉狀況外,他咬牙低吼,「見你表伯父的身體好多了,我才離開,而你宇臣表哥要照顧他,還得撐起那個家,但允諾在夏末或初秋會過來一趟,說要謝謝這段日子我照顧他老子,看看這里有沒有什麼他可以做的,要回報恩情,反正你閑著沒事干,就花幾個月想想找啥活兒給他做!」他真的是火冒三丈,連珠炮的吼完後,就氣呼呼的甩袖走人。
宇臣表哥哪會照顧他表伯,更甭提會撐起一個家,但表哥偽裝得太好,只有少數人,包括他在內才知道他的真面目。祖紹威很不平的想著。
黎亮亮見他抿唇不動,連忙追上前去,好好的對公公勸說安撫,這才讓祖德源、祖紹威得以相安無事的共坐一桌用晚膳。
祖德源率性,脾氣發完了,事情就過了,再喝幾杯醇酒,就開開心心的回房休息了。
祖家大院在黎亮亮的主導下,接連完成兩筆大生意及幾筆小生意,加上祖德源是個大方的主子,這個月的薪俸袋肯定會重一點點,想到這,大院上下的心情都很好。
除了祖紹威,他的心情不好,非常的不好。
他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也感到很愧疚,但被黎亮亮無視、不在乎,他就沒來由的不悅,就像用完晚膳,她明明知道他已等了好幾個時辰想跟她說話,但她還是堅持要先處理好賬冊、先梳洗,還說他若累了也可以先睡,明天再說。
是!他就是這麼不值得她費時間在他身上,他不會做生意,祖家大院根本不需要他,就算他在春水樓醉死了,她也許也只是叫沈雷去替他收尸……
他愈等火氣愈旺,愈會胡思亂想,完全無法冷靜下來。
終于,在祖紹威累積的火氣瀕臨爆發邊緣時,黎亮亮終于梳洗完,從寢臥後方的浴池出來,伺候的小雁在黎亮亮的眼神示意下,向兩個主子屈膝一福,就靜靜的退出寢臥,再輕輕的將房門給關上。
房內仍是一片寂靜,偶爾響起夏蟬唧唧的合唱聲。
祖紹威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看著梳洗過、身上散發著清爽氣息的黎亮亮,長長烏絲柔順的披散著,不知怎麼的,他覺得她看起來好美,令他看痴了,一時竟不知要說什麼,火氣都沒了。
黎亮亮忙進忙出一整天,著實疲憊不堪,瞧祖紹威怔怔的瞪著自個兒看,她笑笑的開了口,「你等我這麼久,就是想瞪我嗎?」
這話令他原先消失的怒火在瞬間回籠,「你很高興對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她實在不懂,「怎麼?在外面玩得不開心、受委屈了,回來找妻子泄憤?」
他倒抽了口涼氣,「我想知道,為什麼老鴇來找你要錢,你給了卻沒跟我說一聲,害我什麼都不知道,天天醉死在春水樓,我可是你的丈夫,你不應該等我清醒,看我一眼,或對我說句話嗎?」
他孩子氣的控訴在她听來著實像個笑話,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你是被當成禁臠關起來,還是有人架著你的雙手灌你酒?」
「什麼?」他瞪她。
「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嘴巴在你臉上,你可以不喝,腳在你身上,你可以離開。」
「我……」他語塞。
「我累了,實在不想將時間浪費在已成過去的事情上。」她起身走到床畔。
祖紹威想也沒想的跟上前,站在床邊,俯視已坐在床緣,彎身月兌去鞋子的黎亮亮。
他咬牙切齒,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他雙拳握得死緊,不想承認不被她重視才是他真正氣憤的原因。
黎亮亮挺直腰桿,看著像座小山般杵立在她面前的男人,「還有事?」
沒事會等她等那麼久他咬咬牙,「好好好,不提春水樓,那是我不爭氣、是我自作自受,但何大爺的事你何必替我做人情?怎麼?有我這樣無能的丈夫很丟臉是嗎」他就是不舒服,這股不舒服往他的四肢百骸蔓延,最後全堵在他的胸口。
她應該要大聲罵他不自愛、不懂上進、不負責任!
「那只是一種本能,沒有一個女人希望在外人眼中,自己的丈夫是無能的。」
他蹙眉瞪著她,卻什麼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她說得理所當然,素淨的臉上看來也很無辜,所以是他小心眼、是他多想了?
而在兩人大眼瞪小眼時,寢臥的雕花窗外,有兩人背貼著牆面,偷偷瞄著房里的動靜。
「這娃兒真了不起,知道硬踫硬不成,倒不如扮豬吃老虎。」祖德源壓低聲音,舉起大拇指。
「少夫人夠機靈,反應又快,看來少爺會被少夫人吃得死死的。」老總管也同樣以低如蚊蚋的聲音回答。
「那可不見得,兒子是我生的,我最清楚不過,他啊,只是還沒開竅,其實潛力驚人。」
房內,黎亮亮輕嘆一聲,「我們再這麼瞪下去也不是辦法,我替你算了算,我總共欠你九個人情,事實上,再加上先前欠的第一個,已經十個,有什麼要我做的事,我一定答應。」
那你可以在乎我多一點點嗎?這個想法立即浮現,祖紹威被嚇到了,呆若木雞的瞪著她。
她耐著性子,「你不說,那就明兒再說吧,我想睡了。」
「不不不,第一個不算,我早說了一碼歸一碼,我不想佔你便宜。」他被剛才那個念頭搞得心慌慌,連忙轉移話題。
她深吸口氣,眼皮益發沉重,低頭掩飾哈欠後,她抬頭看著他,「我不介意被你佔便宜,說真的,要我答應的事若牽涉到我們的婚姻——」
「沒有,仍維持這樣!你這少夫人做得很稱職,我絕不會寫休書,你也沒必要走人。」他急急的打斷她的話。
她眨了眨眼,陡然笑了。
「你笑什麼?」他困惑的問。
她笑是因為感到安慰,在得知他的荒唐事後產生的傷心與難過,也同時有了慰藉,她並非不在乎他,而是太在乎了,只得努力的忙大院內外的事,才能暫時不去想他,本以為他這次回來,在那群損友的「教導」下會擺起大男人的架子,但她在他身上僅看到自責與愧疚,她又有什麼好苛責的?
現在他還贊她稱職,不寫休書,對照新婚夜的待遇,她怎麼不開心?
他有說了什麼嗎?怎麼她臉上的笑意愈來愈燦爛?祖紹威困窘的輕咳一聲,解釋道︰「我不寫休書不是因為喜歡你,而是我爹曾說,我們沒洞房,若我不要你這媳婦兒,他就收你為義女,找個能力不錯的男人入贅……」
這個笨兒子,這時候講這做啥?沒看到媳婦兒笑得眼眯眯,補過洞房就好了嘛!窗戶外,祖德源在心里嘆氣。
老總管也覺得少爺很遲鈍,瞧少夫人臉上的甜笑,她根本不討厭少爺。
「所以,你只是不想讓我變成爹的義女?」
「就是、就是。」他答得太快、太急,讓人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而他俊臉上起了一抹可疑的紅雲,更印證了這一點。
「我懂了,還有其他事嗎?」她溫柔的問。
「呃……」他知道自己應該離開,讓她休息,但他還真的舍不得走,這里的感覺分外的好,沒有春水樓的胭脂味、酒味、紅紗帳,一切的一切都像黎亮亮,清爽怡人,適合他駐足與停留,他看著這本來是他寢臥的地方,原主人的味道因他這些日子不在而淡了許多,但增添了不少女性用品,梳妝台上也多了些胭脂水粉,還有他買的潤膚膏……
他想也沒想的就拉起她的小手,翻看她的掌心,「還是很粗糙。」
她沒有抽回手,「我等著一個人幫我抹。」
他愣愣的對上她含笑的美眸,喜悅在瞬間盈滿胸口,俊臉也浮現笑意。
他腳步輕盈的走到梳妝台前,拿來那瓶潤膚膏,坐在床上,溫柔的為她的雙手抹上,再輕輕的按揉。
臭小子,挺行的嘛!祖德源在心里給兒子拍拍手,再看向老總管。
老總管給他比了個大拇指,再小小聲道︰「老爺啊,看來你是不必擔心他們小兩口了。」
「就是,我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咱們兩個老的結伴去雲游四海。」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