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終于剩下我們兩人獨處。」
陶水沁飽受驚嚇的咽了口唾沫,緩慢的掉頭看去,發現本應該矗立病床旁的高大人影一眨眼已經半倚在床沿,抓起枕頭慵懶地把玩,一副閑適的模樣,徹底迥異于上一刻的紳士風範,態度玩謔而親昵。
「是你把小胡子船長的尸體處理掉,是你!」她在他毫不刻意掩飾的笑臉中得到了證實。「難道你那個叫作尤里的哥哥也……」
「他只失去一只眼楮。」溫柔的笑意剎那間撤去,伊末爾神情冷酷地道。「因為他曾經是我父親心中最完美的孩子,所以我留他一條命,讓人送他回英國接受家族制裁,往後我會嚴密監控他的一舉一動,不會再讓他有辦法威脅你。」
「我不想知道這個。」陶水沁抓著寬大病袍的下擺,隱忍膽戰的怯意。無論做了多少心理建設,她還是無法以平常心面對蛻變成冷血魔鬼的伊末爾。
她好想知道,從前那個憂郁無害的漂亮天使到哪兒去了?
「我討厭你現在看我的眼神。」伊末爾平靜卻尖銳地說,淡淡的別開俊臉。
「什麼眼神?」她滿臉不解。
「好像我是一個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你一直想著要怎麼離我遠一點。」
「我、我哪有!」蒼白的芙頰心虛地漲紅。
畢竟她才剛適應這樣的他,一時間當然還有些無所適從。
「既然沒有,那你為什麼不過來坐下?」他幽幽地嘆問,慣有的陰郁氣質弄得她心慌意亂。
深吸一口混雜著消毒水與花香的空氣穩定心跳,陶水沁小心翼翼的以龜速挪步,像穿越一座垂懸的斷橋似的來到床旁,伸手構過凳子欲坐下。
比她更快的是,一只武斷且霸道的大掌猝不及防的握住顫抖的雪腕,她尚來不及抬眸,驟然失去平穩心跳的短暫片刻,她已經被揉擁在他懷里。激切且沉重的被深擁在沾滿小蒼蘭淡香的胸膛里,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漁船上發生的種種,以及那些困擾著她的幻影,果真不是夢……
「抱歉,因為某些原因讓我不得不隱藏那些事,如果尤里的事情曝光,對我、對末世紀都沒有好處,我只能這樣做。」
「你這樣做等于是湮滅犯罪現場的證據!我可以銬你回去調查……」
「你會嗎?」伊末爾垂首深深凝視著她,以溫柔的眼神誘拐她奉獻真心。「如果我犯下不可饒恕的罪,你會拿出手銬捉我嗎?」
「那當然。」陶水沁的心神跌入了他密鎖的焦距中,絲毫沒有發現回答得太急促反大大降低這一口篤定的可信度。
他柔柔的一笑,垂落下一綹褐色的發絲撩刺著她的眉眼,害她差點睜不開眼楮,只能用耳朵感覺他深濃的笑意。好明顯的取笑意味,真是邪惡得很可恨。
「可是我並不這麼覺得。假使我真犯了重罪,我知道你會怎麼做,你會因為心軟而舍不得,或者該說是莫名的感情作祟而把我藏匿起來,雖然你的正義感不允許你這樣做,但是你失去控制的感情會戰勝理智。」
好笑耶,听他說得跟真的一樣!她奉公守法,是國家的棟梁,怎麼可能包庇罪犯……好、好吧,她頂多勉強承認,如果對象是他的話,她確實會猶豫再三。
極其無奈地在心中認清殘酷的事實,陶水沁嘗試悄悄扭動兩下,確認體力尚未恢復的她抵抗不過這個偽天使驚人的蠻力之後,干脆不浪費多余的力氣,直接癱軟在他懷內。
「你跟你那位變態哥哥是怎麼回事?爭權糾紛?家族內斗?」唔,是西裝的質料太過細柔縴軟還是底下散發著誘人氣息的美麗太耐靠?她舒服得不想動……
松懈了防備戒心完全沉迷在此刻溫暖的懷抱里,她愛困的眯起眼楮,錯過了他臉上的一抹陰沉與掙扎。
伊末爾知道,現在還不是讓她知道太多的時候,她對他依然存有防備心,頑倔執拗的她恐怕要到最後才肯松綁緊縛的心豎旗投降,他得先完全擊垮陸其剛積存在她心底的信任,才能卸下面具……所以現在還不是時候,得再等等。
「你知道的,不就是那些家族內部丑陋的利益斗爭,每個人都想成為無可取代的絕對高貴者,任誰都害怕自己是處在隨時可被取代的位置。」
好深奧的一句話。
陶水沁掙月兌困意,睜開迷蒙的眼,總覺得他是在下達某種暗示,就像他從前老愛對她說些古怪的話謎,弄得她頭暈目眩,繞在無止境的猜測迷宮中走不出來。
好奇怪,為什麼他一句話就能困死她所有的思緒?為什麼她總是如此容易被他的笑容牽制?
一切發生得突然且莫名,與他在一起時,她總會有種身在從前模糊了時空的錯覺,分辨不清他究竟有沒有離開過,這是多麼奇怪又詭異的錯覺呀……
「任誰都害怕自己是處在隨時可被取代的位置……」她呢喃著,反復重述,似是悉透了什麼,又好像沒有,惶惶然陷入迷惘中。
「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只要想起你,整顆心就痛極了。在英國這些年,在陰冷的下雨天,在陽光普照的夏天,在每個街角轉彎處,我都會假想著你會跟以前一樣,牽著腳踏車來到我身旁。」
「你真的喜歡我?」陶水沁忽然搖搖頭,換了個問法,「不對、不對,我是說,你怎麼確定你是真的喜歡我?也許你喜歡的……只是你幻想中的我……哎呀,我不會講啦,愛情這種東西,有時候只是因為距離和陌生而美麗。」
「即使是一時的幻想和迷惑,這些虛無的東西卻是支撐我度過這漫長十年唯一的動力,如果這不是愛情,你告訴我,那會是什麼?」
人是容易沉淪在感官世界的簡單動物,而出自于美好的幻想卻是他的精神養分,滋潤著枯朽干涸的心,再說,即使是幻想,也必須參雜一定程度的現實。
「……不是愛情,會是什麼?」陶水沁回答不出來。
愛情就象是信仰上帝,出于自覺性,毫無理由,更沒有線索可循,有時只要一個眼神交換,甚至是一個微笑的傳遞,就會在瞬間產生,哪怕僅僅是短暫的錯覺,也能迷惑所有感官知覺,直到確認這是愛情為止。
是的,她終于明白這些話的真意。
愛情是出于直覺性和非理性,一瞬間也可以是永恆,從來沒有人能夠厘清愛情的脈絡,不是嗎?
也許荒謬,也許浮夸,愛情本就有多種姿態與面貌,他對她異常的執著如果真是出于一種模糊的遐想,尋求根本,在最初始之時也必然是因為她。
一切開端皆因她而起,她卻是毫無自覺。
「不要怕我,永遠都不要對我露出恐懼的面容,我怕自己會支撐不下去,我怕自己會成為一頭完全失去理智的野獸……」
他貼在她耳畔廝磨啞語,觸動她腦中那些血腥的畫面,她不由自主瑟縮的細微動作,他全看在眼底,淡淡掩睫斂去眸里的陰郁。
伊末爾的薄唇游移在她的皓耳與浮現紅暈的腮畔,不厭其煩呢喃著溫膩的絮語,「即使再黑,再暗,即使那里沒有一絲光亮,都請不要離開……」
極度抑郁,充滿渴望的柔聲訴求撕裂了陶水沁的心,它痛得幾乎不能跳動,隱藏得太深的感情反復跌宕,沖破理智的監督,將她卷入一個完全沉淪的黑暗世界。
困擾著她的心緒這麼多年,總是在她不經意的偶然回首時驀然闖入,他說過的話、給過的曖昧暗示、微笑的弧度……全成了箝困她感情的神秘禁咒,牽制著她的心和每一根敏感的神經。
誤認為僅僅是一時的好感,以為只是青春期的一場綺麗幻想,當作一則窘迫不為人知的秘密,原來都是導致她不能接受陸其剛的癥結和關鍵。
這樣的心思,一直被她歸類為膚淺的暗戀,完全不敢向誰透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