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智英是真的感覺不到神一次次唬弄她,又或者是她下定決心的假動作太多,反而是她在唬弄神?總之這回她又是勇氣滿載,信心滿腔。
這一路被嚇唬,又一次次挫敗的女人,依然綻開笑容,對未來充滿遐想,仿佛勝利在望,興致勃勃地告訴美妙——
「明天,等我的好消息。台灣將要有一間不得了的咖啡館開在不得了的地方由不得了的我——」拍拍胸脯。「江智英成立。」
呵,這次還能信嗎?
能。
美妙又一次被智英的興奮感染,她也笑了,豎起拇指。「加油!」
「美妙。」智英一把摟住美妙的肩膀,指頭勾起美妙的下巴,眉兒英氣,眼神帥氣,笑道︰「小可愛——」
「我……嗎?」
智英掐她肥嘟嘟的臉。「就是你,小可愛。等姐的咖啡館進入狀況後,以後你爸跟你哥要是敢再欺負你,你就叫一聲『老娘不干了』,然後去我那里上班,我供吃供住供薪水,贊吧?」
「喉——听起來很好欸——」
瞬間黑掉。
原來是射擊場跳電了。
一片黑暗中,智英不慌不忙地說︰「看吧,又一個好兆頭,什麼時候不跳電,偏偏在我宣告決心的時候跳電,為什麼?因為神要告訴我,祂感受到我的決心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啪!倏地,燈光亮起,電力恢復。
「呵呵。」美妙傻笑。
智英拍掌。「我現在超有感覺的,明天是我江智英的一生中,命運的轉捩點。老板江智英——誕生!」
敬請期待。
美妙跳起來,陪著熱血沸騰,怒指前方。「奔跑吧——智英!」
「Yes!」
那個,李美妙也不懂啦,江智英體內裝了什麼?是吃什麼長大的?想想智英的命運也很坎坷,爸爸會家暴媽媽,媽媽應付不了,所以智英一歲時就被丟到山上跟阿嬤、阿公生活,听說阿公後來還因故死于非命。
好不容易等到爸媽離婚,她才下山跟媽媽和弟弟住。
山上野孩子在都市里適應不良,據說一天到晚跟媽媽吵架,老師不喜歡她,覺得她難管教,同學們也排擠她,覺得她古怪,後來還被誣賴偷錢。
智英的成長路上風風雨雨,男孩子們喜歡她,瘋狂追求她,可後來又都恨她,因為她實在太不把愛情當命談了,一般女孩談戀愛會犧牲奉獻,智英戀愛了則依然故我地熱衷于自己愛的事物,這太傷男人自尊。
雖然一開始他們都說會包容,但後來都變得很痛恨。直到從小就認識的男孩任杰明,難得一片痴心,始終如一,兩人重逢後談戀愛應有好結果,誰知結果竟是最可怕後果,被任杰明搞到身敗名裂。
美妙雖羨慕智英美麗又受寵,但若換她來過智英的生活,應該早就發瘋崩潰了。
可是智英呢?看看智英,這會兒她趴在地上,打開手機,臉上笑盈盈。
「我最近听到一首歌超好听的,快,趁現在沒客人,我們接上大音響來听。」
「萬一有人來怎麼辦?」
「關掉就好啦。」
「什麼歌啊?」美妙將傳輸線插入手機耳機孔,播放清單里立刻秀出歌名〈放個假〉。
霎時,快節奏震動音箱。
智英嚷。「是蛋堡和黃玢唱的。」
美妙看智英站到桌前,拿起兩支筆當鼓棒敲著,她搖頭晃腦,搖擺身體,跟著歌手一起Rap。
「四年前來台北,以為是個冒險,可是每天的生活一直重播,怎麼都沒有冒險的感覺?如果把他的生活快轉,只見他不斷移動,一路上都會經過,一間國小,一間加油站,一間中醫診所,一只黃金兩只吉女圭女圭,偶爾會認出兩個明星,或撞翻一杯咖啡……他仔細檢查,東西還是一直忘了,欸?是忘了還是掉了還是忘了還是掉了咧?」
掉什麼了啊?美妙大笑,歌詞怪,加上智英認真表演,很搞笑捏。
智英催她。「來,你來,有歌詞,一起唱。」
「神經欸。」
「快來,副歌要來了快!」
美妙挨到智英身旁,跟著搖頭晃腦,一邊笑場,一邊亂唱——
「就這麼輕松甚至有點隨便的來場約會吧,讓我們手牽著手不用分享秘密亂唱著歌babalaba——就這麼放松甚至有點放縱的讓自己放個假啊,用你的想像力,跟我旅行——」
美妙努力跟上歌詞,肢體不協調,亂跳亂動,要是在別人面前,晃著這副胖身軀又這樣三八唱,一定會被嘲笑,但是跟智英在一起很放松。
智英一邊敲著鉛筆,興奮地唱,一邊在她耳邊喊。「快點,副歌來嘍。」
美妙扭得更起勁,忘了自卑,大聲追詞,跳得很放松。
兩人大笑,美妙好開心,本來這是日日讓她憂郁的地方,這會兒明朗又光明,教她好樂。智英身上到底有什麼魔力?美妙不清楚啊,只知道有智英在,她李美妙就不是那個被笑的笨蛋。
明明世界是一樣的啊。
美妙望著陽光,覺得平常。
美妙不管吃什麼,覺得有飽就好。
美妙不會像智英這麼感性,因為一首愛歌,就手舞足蹈。
美妙不懂智英的身體構造,里面是不是有內建興奮劑?每次沮喪時,只要有智英在,瞬間又能活蹦亂跳。
她們互搭著肩膀,大聲合唱一遍又一遍。
用力Rap!
「他又過了一個路口,又過了一個圓環,又過了一座高架橋,又過了一處地下道,又過了一個路口,又過了一個圓環,又過了一座高架橋,又過了一處地下
道……問他最近怎樣,回答還是『就那樣啊』,反正踏出社會,也沒法再怕輸撤退,明天休假,想說在外面再多混一下,不然回家,也是孤獨地按重新整理,他好想……」
舉手唱!
「就這麼輕松甚至有點隨便的來場約會吧,讓我們手牽著手不用分享秘密亂唱著歌babalaba——就這麼放松甚至有點放縱的讓自己放個假啊,用你的想像力,跟我旅行——」
黃昏時,任憑生到美術社,穿梭在一排排貨架間,佯裝挑貨,實則偷偷關切江智英。
因為弟弟知道了她工作的地方,他想知道她是否平安,但他逛遍整間美術社,都看不到她的縱影。
「請問江智英在嗎?」他只好攔住工讀生詢問。
「智英沒做了喔。」
「為什麼?」
「那個喔……早上發生了一些事。」面對英俊大帥哥,她很想熱心八卦一下,但是老板娘就在櫃台,她一面佯裝整理貨架,一面匆忙說︰「好像因為感情糾紛,不來上班了。」
「今天有人來找她嗎?」
「有,而且那個人怪怪的,是一個很瘦很蒼白的男人,還跟老板他們談了很久,好像是江智英之前在酒店上班的同事……請問你為什麼找她?你是她的誰?」她要蒐集資料,這應該又會是個八卦好題材,而且對方高大帥氣,要是能當朋友更好。
一改先前的客氣態度,任憑生抽起一旁貨架上的鉛筆。
「我要買這個。」說完他轉身去結帳。
工讀小妹愣在原地。有這種人?利用完就掰,連謝謝都不講?
任憑生離開美術社,走到附近的咖啡館。
果然,弟弟來鬧過了,還搞掉江智英的工作。
他托著臉,凝視落地窗外的風景。
社區公園內,夕光映著小葉欖仁樹,因冬季造訪而光禿了的樹枝上,女敕芽開始點點潤潤地密布,春意盎然。
杜鵑花開,粉紅花瓣迎風搖曳,草皮上,有人遛狗,有學生坐在花台上聊天,有媽媽哄著懷中幼兒,有情侶坐在公園長椅上。
這是一幅平靜和樂的畫面。
他也一副平靜淡定的模樣,可其實內心很煩,很焦灼,一直慌。
被捅爛的畫、她怕行蹤泄漏的緊張樣,仿佛無處可逃的惶恐。
曾經,那是一雙生機蓬勃的大眼楮,明亮無畏,充滿自信……現在卻緊張兮兮,戒慎恐懼。她瘦了許多,頭發毛躁,愛笑的臉有了滄桑。
任憑生看向左臂,不久前,她抓住這處,指甲幾乎陷入他的皮膚,神色緊張,阻止他走,就為了要他保證不會泄漏她的行蹤。
更久之前,一只小手也曾抓住他。
我很喜歡你。
任憑生閉眼,深吸口氣,靠向椅背——好煩,一直想到她。
在澳洲時,也是想到她。
為什麼這麼不安?
她手中仿佛有一條隱形的線,就系在他這里,時不時地扯動他,想她的頻率越來越高。
自從放棄跟媽媽相認後,他以為這世上不會再有讓他懸念的人,可生活平靜,卻依然夜夜失眠,心中的空洞沒有因為心死而消失,也沒有因為單身而完整,反而讓他在陽光明媚的日子里,更肆無忌憚地體會到胸膛那巨大的空洞感。
任憑生靠著椅背,想著想著,一如過往,在咖啡館睡著了。他雙手交抱在胸前,環摟著自己,像是在防御世界。
恍惚間,他回到幼年,面對一扇門,門里傳來爸媽大聲的爭執。隔著房門,他不知所措,隨著爸爸的怒吼聲加大,他心跳急狂,雙手汗濕,怕媽媽被傷害。
終于,他鼓起勇氣推開房門,還下意識先掩額,躲著將擲來的煙灰缸。
但沒有,沒有記憶中擲來的煙灰缸,也沒有爸媽,房里只有江智英。她頹坐在地,听見開門聲,回頭望向他,眼里都是淚,右手掩著胸。
他看她慢慢把手放下,他顫栗,一把刀插在她胸口上,鮮血汩汩流淌。
他驚醒,一身冷汗,拿出手機,找到一組號碼,撥出去。
「你好,我想約個時間見面,晚上方便嗎?……我是任憑生。」
上部完,請看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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