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生听著,跟記憶中的江智英兜不起來。
在杰明的陳述里,江智英從當初一朵美花變成最毒蛇蠍。
三年前,她在他眼中,是如陽光般明媚、花朵般燦美,活潑如一只俏麗的蝶。
那時,也是在這座宅邸,同樣出自這個人口中,江智英被捧成女神。
可是現在,還是同一張嘴,卻把江智英眨成惡女。
「那個婊子,他媽的賤貨,你看——」杰明掀起上衣,露出肚子上的疤痕。「她干的,用剪子劃的。」
「為了什麼?」
「我要分手她不肯,氣到拿剪子傷我!誰會知道,長那麼漂亮竟是恐怖情人。」說著,還戲劇性地打個哆嗦。「我活下來是奇跡,不然哥回來見到的就是我的骨灰壇。」
像是為了壓驚,杰明又灌了一大口烈酒。
「有報案嗎?」
「報啥案?弄到上新聞嗎?爸丟不起那個臉。」說著,他又激動起來,抓著任憑生的臂膀。「你以為只有這樣嗎?不,太小看她了,那女人瘋了,完全超乎我們的想象,跟她交往生不如死,是人生中最大的敗筆。」
是嗎?「我記得當初你還想娶她。」
「幸好沒娶!我那時真是瘋了,不知中了什麼邪,被迷得團團轉。媽懷疑她給我下了降頭,帶我去看過幾間宮廟,都說我被下了符。」
吳君敏會信這個?不可思議。
但還有更離奇的。任杰明說︰「你知道她有多爛嗎?她是花痴、交際花,只要是男的都好。這我還能不分手嗎?還有臉纏著我說她愛我,不僅用電話騷擾,還鬧到家里來,害我現在都不敢跟朋友往來,怕他們也被騷擾。她害我走投無路,我悶啊,只能喝酒壓驚,從不知道女人可以這樣恐怖——」
像終于找到人訴苦,杰明說了許多,最後警告任憑生。「你小心,要是她知道你回來了,說不定也會纏上你,求你幫著她跟我復合。哥,你可不能背叛我喔。」當下,任憑生有了決定。
弟弟被前女友騷擾,神經兮兮,情緒不穩。光這番相談,就花了三個小時,最終有無得到他的支持和安慰?有無獲得寶貴建議?是否討拍成功?
後來,任杰明說到嘴酸頭疼又醉倒,呼呼大睡。
任憑生悄悄退出房間,立即打給譚仕振。「我待會過去你那,以後我住那邊。」
「沖三小?干麼跟我住?」
「反應這麼熱烈?」他低笑。「該不會……把我那里住成福德坑了?要藏什麼收什麼快行動,估計一小時後就到。」
喀!譚律師迅速掛電話。
任憑生回房,打開衣櫥,收拾衣物。
他沒興致日日听鬼般的弟弟訴苦罵人,決心避到外頭,置身事外。
會同情弟弟嗎?不,就算那女人從仙女變厲鬼,就算她發狂恣意要傷誰,都跟他沒關系。與其說擔心弟弟,他更好奇江智英的心路歷程。
她被弟弟說得一文不值、丑態畢露,可任憑生深深記得,在澳洲最狼狽、幾乎想放棄自己時,他想起的是她。不管弟弟怎麼說,他沒辦法把江智英跟那些瘋狂恐怖的行徑聯想在一起。
他把衣服統統拿出衣櫃,忽然,他停住動作,右手搭在左肩上。
他又想起那個胖嘟嘟的小女孩了,每當思及江智英的事,腦海就會浮現那個女孩,他直覺她們是同一個人,可他沒立場去確認。
即使經過多年,他猶記得,當他蹲在地上,幫她受傷的腳止血時,她的小手就搭在他的左肩膀上。
那時他拒絕相認,口出惡言,她雖然挨罵,傷心得哭了,卻保持友善笑容,大氣地說不會糾纏他,只想說謝謝,還說喜歡他。
如果是同一個人,那拒絕分手,糾纏弟弟,令弟弟痛苦不堪……可能嗎?江智英會這樣嗎?
他想見她。
他怔忡著,意識到自己的渴望。
即使,真如弟弟說的,她變成魔鬼,讓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也想見她。他沒同情弟弟,卻擔心起那個女人?為什麼心中總是有她的身影?
江智英,你還好嗎?
將行李搬上車,任憑生交代張媽。「我爸回來,就說我去住閎璽那里,有事電話聯絡。」
「不用跟夫人說一聲嗎?她在房里。」
「不用了!」
「大少爺——」張媽吞吞吐吐。「剛才……謝謝你。」要不是他擋得快,自己又要挨耳光了。
「唔。」
「二少爺的狀況——」
「我知道你辛苦了。」想了想,任憑生從皮夾掏出五張千元鈔票。「拿去買補品。」
「要給二少爺吃的嗎?大少爺希望我弄什麼樣的補品?」
他坐入車內。「給你的。你瘦很多,弄點補湯喝,要是不方便就去外面吃。」
張媽呆住,眼眶紅了。
這陣子日子太難過,想不到大少爺心細如發,看出她的疲憊。
「走了。」沒等她道謝,車子駛出車庫上路。
愛情真是害人不淺。任憑生想著。
可憐的吳君敏,用盡心機防他,卻沒料到兒子毀在愛情上。
任憑生微笑。江智英是一只母老虎嗎?輕易地就咬掉吳君敏多年心血。
她啊,不可思議。
月明如水,夜幕沉沉。
小巷里的路燈沿著兩旁排列,小蟲興奮地圍著橘色光影撲飛,多麼平靜的春天夜晚。
三樓的小鮑寓內,江少白在房間里寫程序。他智商高,在電腦游戲公司上班。
阿嬤在陽台上半蹲著,望著夜空,練平甩功,一回合要練足十五分鐘,中間都不能停,氣才會帶上來,老當益壯。
而江秀娥呢,剛用托盤裝了一堆零食,躺在床上,架起手機,打開兒子幫她下載好、熱騰騰的韓劇「來自星星的你」,這是辛苦了一整天後最大的慰勞。
「歐巴歐巴啊!啵啵——」秀娥朝手機螢幕拋飛吻。一開場就是帥哥「歐巴」,喔買尬!殺我吧殺我吧都教授——
江智英在浴室,月兌下衣服,踏入浴白,打開蓮蓬頭,正要準備洗澡。
鈴——鈴——客廳的電話響了。
阿嬤朝屋內吼。「電話!我在練功啊。」
秀娥喊。「電話呀——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呀。」
少白怒咆。「接電話啦!」
智英聳肩,莫可奈何。「唉,不關我事。」擠出洗發精抹頭發。
鈴——鈴——
「SHIT!」少白走入客廳,拿起電話。「喂?」
「請問——」一個男人小心翼翼地問。「江智英小姐在嗎?」
少白塢住話筒,望向天花板喊。「有男的找姐——」
男的?
霎時,江家晴天霹靂,風起雲涌。
在房間看韓劇的沖出來了。
在陽台練平甩功的飆進屋內了。
男人嗎?智英臉色大變,關上水龍頭,接著跨出浴白,貼在門板上偷听外頭動靜。
果然,外面很不平靜。死定了。
秀娥搶下電話。「我是她媽。你是誰?為什麼找智英?」
「伯母好,呵呵呵,我是智英的同事。伯母還沒睡啊?我是不是吵到伯母了?真不好意思,因為——」
「你干麼嘿嘿笑?為什麼口氣這麼親密?我們很熟嗎?還是你跟我女兒很熟?你為什麼叫她智英?干麼把她的姓省略?你們是不是在交往?」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廁所里,智英跌坐在地。
好可怕。電話彼端的男人愣住了。「我——只是有點事想找智英——」
「你在哪個單位做事?這麼晚打來有什麼事?我先警告你,你現在說的話都會被錄音。」喀!秀娥按下錄音鍵。「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你的名字、工作單位還有地址,我要留下記錄。」
「嗄?」他是打到警察局嗎?
接著電話又被阿嬤搶走,她先用力咳嗽,再用力清喉嚨,像有陳年老痰那樣清了足足一分鐘,再有氣無力地說︰「你好,我是智英的阿嬤,我七十歲了,有失智和帕金森氏癥,所以我的寶貝孫——就是智英嗄,誰如果跟她結婚,就要跟著她一起照顧我,我有時候會尿失禁,還會便秘,便秘的時候要幫我樞大便所以——」
「反應過度了。」電話又回到少白手中。「你哪位?」
對方結結巴巴。「我……我是美術社店長。我是想通知她明天提早一小時上班,有貨要急著給客戶,就這樣掰掰。」說完立刻掛電話。
但,騷動未停止。
廁所里,智英趕緊將水龍頭扭到最大,嘩嘩嘩的。
江秀娥奔來,狂敲門板。「你給我出來!」
「媽,我在洗澡欸。」
「就算你在里面割腕也要給我立刻從浴白爬出來!」
可憐的江智英,頭發濕答答,身上裹著浴巾,一臉膽怯,十足狼狽,望著以她為中心圍坐的家人。
秀娥指著她的臉激動嚷嚷。「為什麼有男人打電話給你?」
智英癟嘴。「他都說是店長了,一定是工作上的事,我可听話了,沒把手機號碼給男人。」
「你要是敢再跟誰談戀愛你就試試看!」
阿嬤頭痛,癱在沙發上。「我真的好怕。」
「我比你更怕。」智英靠到阿嬤身上。
「知道怕就好!」江秀娥氣呼呼。「那個店長一開始伯母啊伯母的,很親切嘛?他是不是想追你?」
「我不知道,但我潔身自愛,我答應過你們了,保持距離,不談戀愛。我不是還把手機定期上繳,供你們檢查嗎?」
「你最好給我安安分分的,要是再像去年那樣轟轟烈烈的再鬧一次,你媽有九條命都不夠死。」
「嘖。」少白雙手抱胸,搖頭啊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