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被丟到一張大床上,東方逐風神色陰鷙地將她困在他的身下,無比親昵,卻也十足脅迫,宛如獵人盯視著獵物。紅葉仰躺著,他背著光,雙眼卻宛如凜夜里的星子,她不理會手腕傳來的痛楚,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彷佛觸踫令人敬畏的神只那般,輕輕貼向他的臉。
她早就不再相信這世上有神佛,但東方逐風在她心里,就是神,肉身浴血與暴虐強權對抗,拯救她離開萬丈深淵的戰神。當她身不由己地在宮闈之中,不知道那種良心備受煎熬、提心吊膽的日子何時能結束,他卻視朱長義的重重戒備于無物,來去自如,突然出現在暗影之中,將勝利的指引和希望帶給她;而他也確實讓她見識到他如何一次又一次化險為夷,扭轉逆勢……
在那一段夢魘般的日子里,他是她唯一的救贖。
她想撫去令他痛苦的一切,他眉間的躁郁,他眼里的掙扎,甚至是他嘴角的壓抑,即便明知他是火,而她是蛾。
她不是認命,而是全然的溫馴與信任。但那樣的溫馴與信任,令東方逐風對自己升起一股厭惡。
恨而恨不絕,憐卻心有未甘,落得這般田地,宛如欺凌弱小……
最可恨的是,他抗拒不了她的撫模和親近。在他恥于承認的妄想當中,她應該是悲慘地、認命地任由他蹂躪……
是的,他想玷污她,想欺負她,想對她做盡鎊種會令她極度羞恥的事!從初見她的那一日,這樣的妄想就像貪得無厭的巨獸,無止境地在他內心的黑暗深處咆哮,並日益壯大。
他像盤臥的猛虎,煞氣騰騰地以無形的氣魄和威武的身軀威嚇著她;她卻顯然是誤把猛虎當家貓的小雛鳥,一對晶亮的大眼盈滿嬌憨與柔情的水光,雙頰泛起誘人的紅。
在戰時,那些被他盯上的敵人,每一個在面對他的威逼時,不是嚇得口吐沫,就是尿褲子。
她真以為他不會欺負她?
東方逐風把心一橫,擒住她兩只縴細的皓腕,還來不及察覺她的瑟縮,便听見她肚子傳來一陣咕嚕聲……
紅葉漲紅了臉,原本僅如紅霞一般嬌艷,這會兒可成了熟透的柿子。她一臉愧疚,像做錯事的孩子,期期艾艾地道︰「我……早膳沒來得及吃……」
「……」東方逐風黑著臉瞪著她,他努力不動聲色,可心里卻是氣急敗壞。
前一刻,才發誓要狠狠欺負她,但一听到她說她沒吃早膳……
他娘的!他心軟什麼?他可憐她什麼?他想象暴怒的雄獅一般對著她嘶吼,耀武揚威那般地踱步,那才是他想做的。
可是當下,他只覺得,她好可憐啊!
他喉結滾動,抗拒對她的不舍,可……他該死的連握住她暗腕的手都隱隱顫抖,甚至怕踫碎了那般再使不上力。
他曾自嘲自己是東方家最無恥的敗類,在戰時,為了保護自家兄弟,只要是敵人,連女人他都能笑著送她下地獄——那些狡詐的蕃王听說他對女人向來仁慈,派了手腕最高明的女間諜來對付他,那時他才知道,原來他對女人的仁慈,是有底限的。事關他兄弟們的安危,他下手時連眼都不眨,最多讓她們死得痛快些。
而眼前這女人,如今她對他的兄弟們再也沒有任何威脅,但與他情同手足的部下卻是因她而死!東方逐風收緊握住她手腕的大掌,卻在察覺她眉頭微蹙時便立刻放開了。
接著,他像落荒而逃般退了開來,在紅葉不解又無辜的注視下,臉上浮現困窘而不甘的神色,他甚至連看著她的大眼都感到狼狽,卻死命不肯示弱,只能虛張聲勢地警告道︰「你最好安分點,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然後他像驕傲的雄獅,昂首闊步離去。
「……」她本來就沒要逃啊。
他把她丟在他房里,紅葉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滿懷好奇與興奮的四下打量這間臥房。
一進到臥房,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雄鷹翱翔的刺繡掛畫,遠看只覺雄鷹睥睨蒼生的神態傳神而生動,近看才發現雄鷹身上的羽毛在刺繡技法的表現下,栩栩如生。
紅葉站在那幅刺繡掛畫前凝望了許久。她知道五爺養了一對鷹,其中雄鷹展開翅膀時,有成年人張開手臂那麼長,他胸口上的刺青便是那只雄鷹。
手腕一陣疼痛讓她回過神來,紅葉熟練地按壓穴道推拿止痛。
僕役們很快地送來了滿桌的酒菜,大烹五鼎地彷佛要宴客。
「這是……」她正猶豫的當兒,認出了南宮昂。無數疑問到了嘴邊卻吐不出來,她知道南宮兄弟中有一人在涌泉寺牲了,她想開口問候昔日的老戰友,她從未對他們說過,也許也沒人會在乎,他們願意接受她成為與他們並肩作戰的戰友,曾讓她覺得好開心,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在她進宮後,她從未像那些日子里一樣對活下去充滿熱情。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孤軍奮戰,對朱長義做著無謂的反抗,但這些真正拋頭顱、灑熱血,興兵討伐暴政的義士接受她成為他們的一員,讓她感覺,她終于不再是孤獨的。
但她卻害慘了他們。于是那一刻,有太多太多的話,太多太多的抱歉,掐得她喉嚨生疼。
南宮昂想安慰她,但他可沒忽略在暗處,主子那針對他而來的殺氣使得他險些失笑,那簡直是小表一樣的行為!東方逐風自個兒都沒用膳,命他把酒菜備上,卻賭氣不想出現。
當紅葉看著他,眼兒泛紅,一臉思念至深的模樣……噯,南宮昂心想,他慘了。
在戰時,有一回主子風塵僕僕地繞到京城來,照例要去見紅葉。那天他原就負責與紅葉見面,紅葉不過是替他上藥,主子恰巧撞見那一幕,卻賭氣不出現,直到他回到風月樓時,一臉陰鷙的主子立刻把他派到大後方,接著數日主子總找機會找他麻煩……
他好倒霉啊!南宮昂不由冒出一身冷汗,干笑道︰「紅葉姑娘看起來沒事,我就放心了。酒菜快趁熱吃了,我還有活兒要忙。」
他正要離開,紅葉卻喊住他,「南宮昂。」
不知錯覺否,南宮昂覺得暗處里,某人殺氣更猛烈了,而他很清楚主子生氣的原因。
主子曾經自豪的說,天底下除了他,應該沒有人能一眼就分辨出他們兄弟倆,而紅葉之前並不知道死于涌泉寺大火的是他還是他哥哥,卻一見面就能正確的喊出他的名字。
因為他曾經教紅葉辨認他們兄弟倆的方式,為的是傳送情報時不會出錯。
南宮昂不知道主動向主子解釋,能否讓他這桶醋收起來?
南宮昂轉頭看著她,臉上笑容有些僵硬。「紅葉姑娘安然無恙地回到王爺身邊,我跟哥哥都很欣慰。」這句話,有沒有讓躲在暗處的某人心里舒坦些?「姑娘先好好休息,要敘舊,來日有的是機會,如果有什麼需要,就吩咐小雨和飛兒去辦吧。」
這兩名小婢子,可是東方逐風日前特地挑選來伺候紅葉的,但他嘴上絕不會承認,他為何要挑兩個對京城舊事不熟悉,不會對紅葉昔日身分在背地里指指點點的丫頭進王府,還要她們學習一切伺候女主人的事情?
紅葉看著南宮昂走得有些倉皇的背影,心里有些明白。孿生兄長是因她而死,要怪罪她或要原諒她,恐怕是兩難,她又何必為難他?紅葉幽幽地嘆了口氣,看著一桌酒菜,肚子實在餓得緊。
「王爺呢?」這里是東方逐風的寢居,她該等主人一塊兒用膳吧?
臉蛋較圓潤的婢女道︰「稟夫人,王爺吩咐夫人先用膳,不必等他。」
被人喊夫人,紅葉有些尷尬,她也想起南宮昂方才那些話,頓時一陣羞赧。
就算她曾想過,如果東方逐風要了她,她絕不會有怨言,更不會要名分,但這也只是想,不敢說出口。怎麼他身邊的人都已經把這當成事實了呢?難道是她過去表現得太不知羞恥嗎?
紅葉哪知道,她並沒有不知羞恥,不要臉的另有其人啊!
她也不好過問東方逐風連飯都沒用是去哪兒了,只好坐下來用膳,要拿起碗時手腕仍有些不適,她請婢子拿來冷水和手巾,然後將浸了冷水的手巾綁在手腕上,才慢吞吞地吃飯。
雖說肚子餓,但讓兩個婢子看著她一個人吃飯,讓她很不習慣。
但那兩名婢子見她將手巾打濕綁在手腕上,忍不住問道︰「夫人的手怎麼了嗎?」她們可是被千叮嚀萬囑咐,得把夫人小心伺候著。
紅葉不願東方逐風愧疚,不管他對她是什麼心思,好歹她曾經在他手底下待過,明白他的性子,無意間傷了老弱婦孺都會讓他耿耿于懷好久。她心想反正他不在,便請兩名婢子去替她抓了些外敷的藥材,婢子問藥材的用途,她也不好為難她們,便照實答了。
想不到一頓飯都沒吃完,南宮昂已經讓人把她指定的藥材熬成膏狀送了過來,藥材要經過反復熬煮方能成膏狀,一時半刻間是辦不到的,顯然是婢子向總管闈宮昂提了,南宮昂直接讓人從尚藥局取了現成的送過來。紅葉用手指沾了一些藥搓了兩下,湊到鼻前聞,確實是宮里的用藥,這里頭有許多民間難得的珍貴藥材。
有尚藥局的藥是最好的了,就不知會不會驚動到東方逐風?但是現在擔心這個沒什麼意義。
紅葉用完飯,很快地替自己上藥,兩名婢子都訓練有素,幫了她不少忙。
直至夜深,東方逐風仍未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