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糊掉的笑顏持續漫漶滿目,僅剩爽朗嗓音徘徊耳畔,「我要喊牠當歸,當即歸來……師兄,你可別讓我等太久啊!白茅道最後傳人的位置,只我一個獨撐不起,你要快點回來……當即歸來啊!」
「回去?回去哪里?」沁恬的嗓音隱含著怯懦,殷切雙眸直直瞅著,「宸秋哥哥……宸秋哥哥,你怎麼了?別嚇敏兒。」
尹宸秋渙散的視線垂落在她關懷的小臉,月晦之下,盈滿信任的靈巧大眼彷佛指引迷津的璀光,他惘然喃喃,「再也回不去了……回去哪里?我還能回去哪里?」
「宸秋哥哥,你別嚇敏兒……」
「別再說了……你別再說了!你還不明白嗎?從我踏上昆侖起,就注定了再也回不去的命運!」
「宸秋……」
他已分辨不清耳邊回繞的是鞭笞著僅存良性的呼聲,還是渴求他能夠永遠留在放逐之地的喚語。
灼液倏地涌上咽喉,他捧起冰涼的雙頰,狠狠的阻斷那惱人的疾呼,用最單純容易的方式讓喧鬧歸于寥穆,只剩下空蕪的胸口繼續凍著、冷著,好像一口枯涸的荒井,回響著最原始的渴望。
隱隱約約,似乎有什麼,從兩人煨暖的嘴流動出來,無形的,浸漫、顛覆感官知覺。
她從雀躍再到漸垂眼角,松放糾弄裙裳的縴指,熱度自指尖末梢不斷的流失。
好冷好冷的吻,感受不到一絲情意。從內到外,從眉到眼,從身到心,他深陷在自己與良心糾葛不清的戰爭內,因為太痛、太難受,所以拖著她一塊溺泅。
她只是一根浮木,無關乎輕重。
他的唇壓印她盈軟的小嘴,不斷的翻攪狂索,出自于殘獰掠奪的天性,而非由心發起的渴望,不是啊……
為什麼不是?如果要把她一塊拖入他的痛苦中,能不能撤下防線,移開他親設的障礙,讓她竊取一小角落,留在那兒,等他痛時給予撫慰?能不能?
「嘶……好痛。」
突來的啃咬震醒了迷失意識的兩人,尹宸秋猛地抽身,她撥開羅袖,藕臂赫見一口齒印,拽抱在懷里的小狸貓狠狠的咧開利牙,趁她怔愣之際,滑出箝控的圈抱。
腥香刺鼻,她痛得眼眶淤紅,怏怏瞪了竄奔的獸影一眼,咕噥道︰「臭狸貓,連你也要欺負我!」
縴臂猝然被抬高,他按捺復雜的情緒,仔細檢查她的傷勢,沒察覺她因為這小小的舉動而吞下淚意,甚至笑逐顏開。
拉她坐上石岩,推高薄袖,讓黯淡月光照亮傷處,血淋淋的獸齒紅印鮮明烙著,可見咬得不輕,他不假思索的扯過下褂,撕成斷帛,裹住傷臂。
突然,專注包扎的雙手頓住。
是黑袍,在倉皇、失了頭緒的剎那,他無意識的順手撈過的袍衫,不是近在咫尺的灰衫,而是棄擲牆隅的墨黑道袍,竟然舍近求遠……
看似一個誤差,其實底下蘊含了解除所有矛盾、掙扎的答案。
「宸秋哥哥?」敏兒傻傻的看他揪起敞開的衣襟,發出粗啞的笑聲。
「哈哈哈……」他仰首大笑,讓雪花滾入喉內,淒冷了笑聲,鎮住隱隱作痛的肺腑,終于釋放一直按捺、壓抑的蠢動。
你的天賦不該被可笑的良知牽絆,習術忌懦,一旦有所顧忌,處處保留,想學什麼都沒用,注定要一輩子當個平庸鈍材!
對,他何苦要自我束縛?
既然早已決定拋去過往包袱,割斷過去所學、所遵守的總總規戒,他又何須再踟躕、徘徊在原位,辜負自己一身過人的異稟?何苦?
辛老爹早就預料到會有這天,不是嗎?所謂天命難違,不是嗎?
從今以後,他要將自己推入無人能及的境地,他要讓整座昆侖里曾經對他下過馬威、給過屈辱、輕蔑嘲笑的臭黑茅知道,尹宸秋這個名、這個人將會創寫太虛殿的另一則神話,抑或是……魔話。
「你怎麼笑得這麼開心?敏兒從來沒見過你開懷大笑,宸秋哥哥,見我被狸貓咬,真的這麼有趣?」看著笑臥在縴肩上的他,她整個身子也受到劇烈狂笑的波及和震撼。
他是笑著沒錯,眉眼飛揚,嘴角大咧,松懈了總是孤峭的五官,但是遙望不知名遠方的眼眸比夜色還要蒼茫、寂寞。
張狂乖戾的神態象是月兌掉了一個舊殼,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尹宸秋。
「有趣,當然有趣,而且是有趣極了。」他將她的馨軀圈進臂彎里,笑聲不輟。「我現在才知道,接受真實的自己有多麼暢快,同時看清楚,原來不過就是那麼回事,我何必作繭自縛,讓自己陷入窘境?」
「敏兒听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聰明的敏兒,你不需要明白,我最應該感謝的人就是你,是你喚醒了我,讓我看清楚內心深處的渴望。」
「渴望?什麼樣的渴望?」是對她嗎?
「我要徹底毀掉這里的一切,我要成為這里的主宰,我要讓他們記清楚尹宸秋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天上人間,陰曹地府,仙靈鬼神全都要听我號令,沒有人可以再讓我嘗到痛苦的滋味。」
字字句句,在寒冽風聲的吹送下,輾轉刻印在巨大的峭壁上,流動在浩瀚雲河中,漂過靜止冷泉,在昆侖巔峰、星月華映鑒照下,鑄成一道血誓。
敏兒駭異的瞠著淚眸,圓了一直希望能讓他擁入懷中的心願,但是……
不要,她害怕這樣的宸秋哥哥。
從前的他或許冷漠無情,但是至少不像劇變之後的現在,詭譎莫測的眉眼,妖異邪氣的氣息,狂肆猖佞的神態,月兌胎換骨般的他陌生得令人害怕。
「乖敏兒,你哭什麼呢?」他用指月復拭去漣漣淚痕,陰魅清朗的笑了。「你應該替我高興才是,難道你不喜歡看我開心?」
「不……不是。」她搖頭,「只要宸秋哥哥開心,我就開心,可是……」
「可是什麼?」
「我感覺不到你的心。」
他一怔,旋即冷冷的彎唇,「怎麼會呢?我的心就在你的面前,它滾燙的在我的胸腔里跳動著,而你知道嗎?最有趣的一件事便是,我居然還能感覺到它在隱隱作痛,因為實在太過高興而痛著。」
「宸秋哥哥,我快認不得你了。」她端詳再端詳,在雋朗的輪廓上試圖尋找讓她心安的熟悉,但是沒有,遍尋不著。
他拉起她的小手,撫模自己的頰面,任由她模索,笑意蕭索空洞。
「這就是我,你記清楚了,把以前軟弱不堪的尹宸秋忘了,他已經不存在。」
她驚惶不已,縴巧小手驟然滑落,收至身後,緊揪著白錦腰帶。她不要這樣,每個模樣的宸秋哥哥都是最珍貴的回憶,她要牢牢的藏納在腦海寶盒里,不和誰分享。
他含笑掩睫,大掌繞至柳腰後,握住泛涼的小手,檢視纏裹斷帛的傷處,「敏兒,好敏兒,你真是我的好女孩,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將那只不知好歹的狸貓抓回來,好好的懲貳…。」
「不……」破碎的呢喃梗住,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轉身,踩入濃稠的夜色中,一如往昔,他的去留從來不曾因她而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