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彎揉揉發酸的肩膀,伸了個大懶腰。
從晨到現在,將近四個時辰,她沒能停下來吃一口飯、喝一門水,許是血糖過低,她有些頭昏眼花。
不過酉時一到,大皇兄就會過來接她回宮,她得加把勁兒,趕快把剩下的病患看完,不過想是這樣想,看病這回事還真急不得,萬一誤診比不診還糟糕。
「小姐,吃點東西吧。」小雪將食盒擺到桌上,勸道。在宮外為了掩人耳目,她們這些婢女都是用小姐來稱呼公主,幸好大部分的病人都是窮苦百姓,沒有機會見得公主一面,縱使最近多了不少權貴來看診,可平日也沒有機會見著公主,她們不必擔心會被認出來,且就算人皇子來接公主,也都喬裝過後,低調再低調。
彎彎從宮女中挑選二十四人,指導她們讀書認字、學習醫理,並依照她們進門早晚,按照二十四節氣替她們命名,多年下來,略有小成,現在已經有好幾個有獨立看診的能力,能跟她到春水堂為百姓治病,除非是疑難雜癥,不然一般病患,她都可以安心把病人交給她們。
然而春水堂的病人越來越多,雖有醫女們幫忙,但每個月一天的義診似乎已經不足以應付,她開始考慮要不要雇幾個坐堂大夫來幫忙,這樣患者就不必等到月初才能看得到大夫。
但一月一日的義診,已經讓京城不少藥堂心生不滿,埋怨她搶生意,上個月春水堂才被人惡意砸店,要是真的雇了大夫長期坐堂,那還得了?開義診之事是瞞著父皇母後的,要是把事情鬧大可就糟了。
「小姐。」小雪見她心不在焉,又喚了一聲。
彎彎回神,發現小雪蹙緊眉頭,她干笑兩聲,趕緊三兩口把東西往嘴里塞,胡亂嚼幾下,再喝一大口水,把食物送進肚里。
見她吃得匆忙,小雪忍不住直搖頭。「小姐,你這吃相要是讓嬤嬤看見,少不得又是一頓叨念,吃飯就該好好吃,要是傷了身子可怎麼辦才好。」
「放心,回宮後,有多慢我就吃多慢,我也怕耳朵長繭啊。」她挑挑眉毛,朝小雪拋了個媚眼,滿臉痞笑。
小雪一臉無奈,這副樣子,誰相信她是個公主?
「春分她們都用膳了嗎?」彎彎又問。
「早就用過了,小姐只會嚴格規定別人午時要進食,自己卻不守規矩。」她低聲埋怨。
「好小雪,你就別再叨念啦,快讓下一個病患進來,酉時快到了,咱們可不能晚歸。」
「再吃兩口。」小雪堅持。
彎彎不和小雪爭論,小雪有多固執她可是清楚得很,她連忙又扒了兩口飯,把嘴巴塞得滿滿,再灌了一大口茶水,待確定東西都吞下去後,還調皮地張開嘴讓小雪檢查。
小雪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但也明白公主的顧慮,還有不少病人在排隊,她們要是不加快動作,真會誤了回宮的時辰,于是她沒再多說什麼,端起托盤往外走,沒多久,下一個病人進入診間。
彎彎抬頭看向來人,是一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婦人,她不得不說,這名婦人長得真美,甚至比母後更美,雖然沒有母後的雍容氣度,雖然她臉龐染上歲月風霜,但她的容貌讓人忍不住想一看再看,她年輕時若有在外面走跳,肯定名動天下。
她身上並未佩戴金銀首飾,但那身衣料是極昂貴的,彎彎猜想,若非世代積財,就是權貴出身。
原本義診的對象是貧窮百姓,但隨著彎彎的醫術增長、聲名遠播,春水堂的大夫有一身好醫術的消息,漸漸在京城百姓之間傳開來了。
年前,一名五品官員不知道得了什麼重病,被京城知名藥堂金義堂的名醫論定必死,家人無法接受,又把人送到其它藥堂,希望能听到好消息,偏偏金義堂的坐堂大夫是以前的張太醫,他都說治不好了,其它大夫自然不敢收下這個病人,萬一出了事,自己倒霉,要是醫好了,更倒霉,最後家人沒辦法,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把人送到了春水堂,這種Case,不必懷疑,當然直接送到彎彎手上。
所有病人在彎彎眼中都一視同仁,只要身分不會被拆穿,她也不怕招惹麻煩,畢竟人命關天,不過在治病之前,她先充分向家屬解釋病人危急的狀況,實在無法保證能夠治愈,確定家屬能夠理解體諒之後,她才動手醫治。
或許是兩人有醫緣吧,短短兩個月,這人在彎彎的妙手之下,起死回生,經過病患與家屬的大力宣傳,春水堂大夫的名聲廣傳。
那之後,漸漸有抱持最後希望的權貴病患,開始期待每月初的春水堂義診,不過他們自恃身分,不肯免費看病,除藥材錢之外,也大方付了高額診金。
剛開始,彎彎還會介意富人佔用窮百姓的就診資源,後來發現,有他們送來的診金,可以買更多的藥材、救更多窮人,再加上那些人雖然自認尊貴,卻也認命的和一堆窮人一起排隊看診,倒也讓她的看法改觀。
而且她也不是沒好處,經過許多疑難雜癥的訓練,她的醫術進步神速。
言歸正傳,這名貴婦身後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看起來頗為伶俐的丫鬟,才坐下,彎彎還沒號上脈,丫鬟就迫不及待把主子的病征詳細描述出來,看得出是個忠心耿耿的。
「夫人老是咳,夜里尤其咳得厲害,半夜常會咳醒,夜里睡不好,白天自然沒精神,已經看過不少大夫,吃了數不清的藥,也不見效果,頂多是好個兩天,癥狀又跑出來。」丫鬟擔憂的道。
彎彎馬上問道︰「夫人是干咳還是咳中有痰?」
「干咳,天一冷就更嚴重。夫人已經吃過不少藥,卻無半點見效。」丫鬟再次強調,她家夫人病重,許多大夫治不好。
彎彎細細號脈,又問︰「夫人平日會不會經常覺得月復間脹脹的、胸口發悶,或者心窩處像是有把火在燒,癥狀越嚴重便越沒有食欲?」
「是,恰如大夫所言。」夫人終于開口,「請問,我這是什麼病?」
「且慢,容我再問幾句。」
「大夫請說。」
「倘若用過飯就坐躺,會不會覺得想吐,或覺得有酸水往外冒?」
「沒錯,就是這樣。」
「那麼,打嗝之後,狀況會不會舒服得多?」
聞言,丫鬟怒道︰「你胡說什麼!我們家夫人何等教養,怎會做出打嗝如此粗鄙的舉動?」
彎彎翻了個白眼,會不會忠心過度啦,要忠心也看一下場合好嗎,于是她回道︰「倘若有人生病月復瀉,尿糞拉了滿床,請問他是生病還是粗鄙?」
「當然是生病,可夫人……」
「沒錯,你家夫人就是生病了,所以打嗝不算失禮。」
夫人拍拍丫鬟的手背,示意她安靜,接著回答道︰「是的,如大夫所言,打嗝過後會舒服得多。」
「這狀況持續多久了?」
「約莫四、五個月。」
「夫人最近有遇到什麼糟心事嗎?還是生活中有什麼大變動?」
夫人有些驚奇的望著彎彎,心底不住猜想,她才多大啊,十三還是十四?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而且問的和其它大夫都不同,卻每一個都切中要點,多少老大夫都看不明白的病,她居然幾句話就說得分明,這等本事,得要多聰慧才辦得到?
「是的,我剛和外子從外地搬到京城,許是人生地不熟加上路途奔波,心有些掛著。」
她確實害怕,少小離家老大回,面對往日的親人朋友,她心慌啊!「大夫,我生的是什麼病,嚴重嗎?」
「不嚴重,這是自律神經失調造成的胃酸逆流,因胃酸長期逆流,侵蝕食道、氣管,導致咳嗽,沒找出病源,光是一味治療肺髒,當然無法解決問題。」
「自律神經?這是什麼?」
彎別拿起毛筆在紙上畫圖,一面畫、一面解釋,「這是胃,當食物進入胃袋之後,就會有個叫做賁門的小門會自動蓋上,賁門蓋上,胃便開始蠕動,分泌胃酸,把吃進肚里的食物溶解、磨碎。可是胃酸的腐蝕性很強,倘若賁門沒有蓋緊,胃酸往上溢出,就會傷害食道、喉管,造成喉嚨發癢、疼痛、火燒心等等狀況,所以治肺是治錯地方,治喉嚨則是治標不治本。」
「所以問題在于胃?」
「這樣說對卻也不對,過去夫人沒感覺過腸胃不適吧?」
「是的,所以從沒往這方面想。」
「會造成胃里的食物、酸液往外冒的理由,是賁門沒關緊,而造成賁門沒關緊的最大理由是緊張、焦慮,夫人心思重吶。」
她的話讓夫人心頭一驚,這是鐵口直斷吶!
「大夫的意思是,我們家夫人沒病,只是心思重?」丫鬟一急,口氣也跟著不好,手指還不客氣的對上她的鼻子。
她長眼楮沒見過這等庸醫,還說什麼妙手回春,根本就是唬人,她家夫人確確實實不舒服,夜里咳得直不起腰的模樣,她是親眼看見的,這跟心思有啥關系?
彎彎對這小丫鬟的過于忠心感到有些不耐,掩飾無知的最好方式是沉默,她為什麼不保持安靜就好?不過她當然不可能直接罵回去,畢竟這名貴婦是個懂禮的,于是她壓下脾氣,耐心解釋,「我沒這麼說,病因是自律神經失調……」
怎料她才剛起了個頭,丫鬟又搶白了,「什麼神經失調,你才是瘋子,我們家夫人正常得很!」
這次彎彎選擇直接忽略她,看著貴婦認真的道︰「夫人應該試著放松心情,吃飽飯後在院子里多走兩圈,每天要喝足夠的開水,記住,是開水,不是茶,至少要喝五壺,少吃點米、面、甜食和辛辣的食物,如果可以的話,唱唱歌、彈彈琴,若是能夠跳跳舞、多動動身子,促進流汗更好。」腦內啡能助人放松神經,這是現代人都有的共識。
丫鬟更加不滿了,怒道︰「你這是侮辱人嗎?我們家夫人又不是歌妓,為什麼要唱歌跳舞?」
彎彎充耳未聞,徑自對著貴婦再道︰「我先開一帖平胃散給夫人,如果運動、喝水、放松心情之後,癥狀有所改善,就別再吃藥了,因為不管是什麼藥,對身子都會造成負擔。好了,夫人,這是您的藥單……」
她不耐煩旁人插嘴,可今天不知怎地,大家都像是故意要跟她作對似的,好不容易丫鬟終于閉嘴了,小雪卻突然沖進診間,急急忙忙的道︰「小姐,快從後門離開吧。」
「怎麼了?」
「前頭鬧起來了。」
「又是那些藥鋪伙計來生事?」
「可不是嗎?這次來了將近三十個人,嚷嚷著要咱們春水堂關門,關掌櫃正在想辦法應付……」
「春分她們呢?」
「小李怕目標太明顯,讓她們分批離開,關掌櫃提醒一定要讓小姐從後門走,這次他們來勢洶洶,怕是非要春水堂關門不可。」小雪面有難色的道。
夫人見彎彎緊皺著眉頭,拍拍她的肩膀安撫道︰「別擔心,有我呢,可兒,拿我的腰牌去找陳知府過來……」
話方出口,彎彎連忙道︰「多謝夫人,不必了。」
「不必?」夫人奇怪地望著她,有人肯出頭,她應該高興不是?怕什麼呢?
「多謝夫人好意,外面太亂,不如改日您讓府里下人到別的藥鋪抓藥,現在……先向夫人告辭。」彎彎拱手,急著離開,萬一事情鬧大,被人認出來,她可就慘上加慘。
「我的馬車就停在春水堂後門,不如我送大夫一程?」
彎彎快速想了一想,接受道︰「那就麻煩夫人了。」
車行轆轆,最後馬車在一處大宅院前停了下來。
彎彎不常出宮,就算出宮,多數時間也是待在春水堂,所以她並不清楚自己到了哪里,而且這名貴婦也很細心,一回府就派人到春水堂傳訊,大皇兄若是得到消息,自然會過來接人。
不一會兒貴婦表示要進屋里更衣,別彎便坐在大廳靜靜喝茶,正感窮極無聊,無意間發現桌上放了本兵書,她隨手拿來翻閱,倒也讀出幾分滋味。
小雪站在一旁,輕輕搖著扇子替公主搧風,想著這里是別人家,沒有主人相陪,公主居然也能自在得像在宮里一樣,越看越覺得好笑,公主不管在哪里,都能輕松愜意。
她沒打擾公主,讓公主可以趕緊把書給看完,猜想再不久,大皇子就會過來接公主,要是沒看完,依公主那副老是熬夜看書的性子,肯定會說︰「書沒看完,心里頭發癢。」
偌大的廳里一片安靜,頂多不時傳來翻書時的窸窣輕響,這時,一道突兀的腳步聲揚起,彎彎太過專注,沒注意到有人來,倒是小雪听得清楚,她轉過頭,就見一名男子站在廳里,教她訝異的是,他居然正是謠言里的男主角?!
小雪還沒想明白程曦驊怎麼會出現,就見他怒氣沖沖直奔到公主面前,一把抽走她手上的書,怒瞪著她。
那年母親詐死,隨同父親前往北疆,一去十九年,再返京城,親人相聚,他清楚母親有多看重這些親人,只不過母親已經更名改姓,再不是耿家人,為此,心里多少感到遺憾。
他答應過母親,有機會要好好照應這門親戚,方才听聞母親帶回一名年輕女子,他本以為是耿家親戚,沒想到一進廳堂,看到的不是耿家親戚,卻是拿著他的書、讀得津津有味,自在得彷佛身處宮殿里的彎彎。
緊接著,他感覺到心又開始狂跳,呼吸又變得急促,莫名其妙的激動導至危機感再度攀升,一把火氣瞬間跟著竄上來。
程曦驊怒極了,如今京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傳他們的事兒,她竟然還大剌剌地走進程家大門,她就不擔心別人把他們的名字纏在一塊兒?
槐容、柏容都說她絕頂聰明,可在他看來,她壓根就是個沒腦子的蠢女人,她難道不知道,口後兩家親事不成,她將淪為京城笑柄?她未來的夫婿,說不定還會因為此事遭人恥笑,若是夫妻間出現嫌隙,又怎能相敬一輩子?
「齊玫容,你要我講幾次才听得懂?我不喜歡你、不想當駙馬爺、不願意和你扯上任何關系,我已經不進宮了,你為什麼還不懂我的意思,為什麼非要糾纏我,連我母親也不放過!好啊,你就這麼想嫁給我?行!如果你不介意嫁入程家為妾,大可以讓皇上賜婚!」他對她撂狠話。
彎彎被這突如其來的粗魯動作嚇到,抬頭看清了是他,先是一愣,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他在說什麼,隨即她也感覺到一把無明火在心中熾燒。
哼!他有好到值得她自貶身價,甘願進程府為妾?他以為她套不到虎子,直接往虎穴里沖?她有那麼傻嗎,為一個男人傻事做盡?
她是喜歡他,是對他有種形容不出的崇拜,是想要親近他、認識他,但他一次兩次的拒絕,他的鄙夷那麼明顯,她還不至于花痴到把自尊擺在腳底下求他踐踏。
她沒那麼想不開,她不是那種抱著一根稻草,硬要說它是稀世珍寶的蠢女人,她奉行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定論,也相信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連草都稱不上的他,憑什麼自信成這副德性?
俏臉瞬間繃緊,她高高揚起下巴,橫著一雙眼楮,咄咄逼人的嗆回去,「敢問程小將軍,你怎會認為本公主對你有興趣,這是打哪兒來的篤定自信?莫非天底下男人全死絕,除程小將軍之外,本公主沒有其它選擇?
「再問,你哪只眼楮看見我糾纏你、糾纏程夫人?你說出這番話之前,有沒有求證過事實證據?如果事實和程小將軍所言不符……猜猜!」她轉頭看向小雪,冷笑問道︰「程小將軍會不會後悔莫及?」
「當然要後悔莫及。」小雪答得斬釘截鐵,完全和公主站在同一陣線。
她本來也很崇拜程小將軍,認為他是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可他什麼事都沒問清楚就冤枉公主,這種行徑不可取!
況且上回他把公主的腳弄受傷,硬是休養了十來天才能下床走路,當時光為了替他掩飾罪名,她們幾個節氣還通力合作,弄出好些名目,讓公主免除晨昏定省,那幾天大伙兒總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就怕東窗事發,惹來皇上責怪,沒想到這個始作俑者不但毫不反省,如今又來個不實指控,怎地,她家公主欠他很多嗎?居然還指責公主糾纏他娘?去問問清楚吧,究竟是誰糾纏誰!
彎彎想給忠心耿耿的小雪連按一百個贊。
沒錯,要定人罪名,至少得人證物證全,就算湊不起證據,好歹也搞個屈打成招,他啥都沒做,一進門就胡亂指控,拜托,看清楚好不,眼前這位金枝玉葉不是普通人,她是大齊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他這般信口雌黃,當真以為大齊沒有他就要滅了?
兩人充滿火氣的對話,完完全全落在剛進廳里的耿秋蘭,如今已改名叫李暗香的耳里,這會兒她才曉得,年紀輕輕的小大夫竟然是公主,是當年閨中好友、曾五福的女兒?
五福啊,她果真是福氣滿滿,滿到溢出來,滿屋子的鍋盆瓢甕裝也裝不完,她有了不得的丈夫、有優秀杰出的兒子,連女兒也不同凡響,她前世到底累積多少福報,才能得到今世諸多善緣?
小時候,人人都嘲笑五福又胖又笨,她卻認為五福無比聰慧,是個不凡的人物。
當年五福被指婚給齊熙風,齊熙風是個城府極深的男人,她還擔心那丫頭招架不住,只有挨打的分兒,沒想到她終究是個有福之人,不但得到齊熙風的專心疼愛,還高居後位。
反觀自己……父母是把她當做未來皇後一路栽培的,沒想到命不由人,祖父的目光果然精準,一眼便看出自己的紅顏薄命以及曾五福的福澤綿厚,難怪五福的女兒也這般聰明非凡、伶俐慧穎。
李暗香看看兒子,再看看公主,心想著要是公主能當自家媳婦,那該有多好!
前陣子謠言傳得沸沸揚揚,兒子悶悶不喜,她還以為齊玫容是個被寵壞了的驕縱公主,沒想到今日一見……嘖嘖,果然謠言不可盡信。
沒錯,謠言怎麼能信呢?就像當年,若不是那些說她才藝雙絕的謠言,又怎會引得先皇注目,命她進宮獻舞一曲,定下自己入宮命運?幸好遇到齊熙風,幸好自己與他是友非敵,不然她將成為先皇的女人,如今也許已經被迫殉葬在皇陵。
李暗香走進屋里,婉聲道︰「驊兒,你誤會了,是娘到春水堂求醫,這才請公主來,公主並不知道娘的身分。」
揚起下巴,彎彎一哂,後悔莫及了吧?她轉頭,試圖在他眼底尋找歉意,可惜還來不及找到答案,下人先一步來報——大皇子到了。
千思萬慮之後,李暗香還是決定進宮一趟,為兒子的出言不遜向皇後道歉。
不是她刻意要把事情鬧大,只是公主對兒子說的那句「程小將軍會不會後悔莫及」,實在讓她怎麼也放心不下,公主所謂的後悔莫及是什麼意思?公主想對驊兒做什麼?她就這麼一個兒子,損失不起啊!
多年的北疆生活,讓李暗香變得膽小,她不曉得摯友的性情是否和當年一樣,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娘娘,地位不同,想法自然也會跟著不同,何況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有四子一女,又特別寵愛女兒,萬一公主到皇上面前告狀……
這回確實是兒子莽撞,錯怪了人卻不肯道歉,那副倔樣子不知道肖似誰?
「暗香姊姊,你終于來了,我還以為你忘記我了,回京那麼久,也舍不得進宮見我一面。」皇後眉開眼笑的迎到宮門口,緊握住李暗香的手,將她拉進廳里。
「居然沒住在慈寧宮?你可是皇後耶。」李暗香忍不住念她兩句,這屋子怎麼看,都不及慈寧宮富貴輝煌,想當年,滿宮女子誰不想爬上皇後之位,住進代表尊貴身分的慈寧宮。
「慈寧宮太血腥,不住也罷。」皇後笑著擺擺手,把點心盒子往李暗香跟前擺去。「嘗嘗,我剛做的果子。」
李暗香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打量了皇後一通後,露出真誠的笑容,她果然還是當年的曾五福。「你不像個皇後。」
「我根本不想當皇後,是熙風責任心太重,非要扛起整個朝廷百姓,否則……暗香姊姊,你還不了解我是怎樣的人嗎?」她啊,就是怕拘束、怕規矩,生平無大志,只想安適過日子。
「可不是嗎?命運帶著我們走向非預想的方向。」李暗香不禁嘆了口氣,命運由不得人掌握安排。
「所以嘍,隨遇而安,才能過得無波無瀾,還有,以後私底下你可別叫我什麼皇後了,听了就不順耳。」
秋蘭笑道︰「知道了,你這隨遇而安又不喜歡束縛的性子,公主倒也學了個十足十。」
那日她無意把公主晾在廳里,沒想到她不急不躁,倒是對兒子的兵書起了興趣,沒錯,她是看上那丫頭,想替自己的兒子試一試,如果可以……
兒子從小跟著天山老叟學藝,武功是學齊了,可連性子脾氣也學個齊全,像個修道老人似的,除了武功、戰事之外,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他性格平淡,脾氣清冷,無欲無求,正常男子在這個年紀會想要的,兒子全沒意願,銀子不在意、女人看不進眼里、權勢名利更不看重,幾乎找不到能教他動心的東西。
丈夫說這是好事,腦子越清楚、越不受情緒控制,在戰場上的判斷會越正確,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兒子是程家唯一的血脈,他今年都十九了,有多少男人在這年紀都當上爹啦,偏偏兒子對男女之情毫無念想,怎能讓她不操心?
「暗香姊姊,你是在哪兒見到彎彎的啊?」皇後听到重點,連忙問。
「她的小名叫做彎彎?」
「是啊,她老是笑得眉彎眼彎的,是她父皇的開心果,便給她娶了這個小名兒。」
想到彎彎、想到那天,再想到兩個不合拍的年輕人,李暗香忍不住怨嘆,要是他們能相看兩相喜多好,偏偏……算了,緣分這種事,勉強不得。
「實話說,我是來向你道歉的,我那個魯莽的兒子啊,欺負你家彎彎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皇後的語氣並未帶著怒意,反倒有著難以置信。
她家彎彎眾星拱月,從小被眾人哄著捧著,寵到不行,不欺負人,是因為她來自二十一世紀,對于民主人權有深刻的記憶,可是她被人欺負,依照她那不服輸的性子還有古靈精怪的腦袋,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李暗香嘆口氣後,把當日的事全盤托出,也說了前陣子京中的傳言,以及兩個孩子勢同水火的對話。
其實早在見到曾五福的第一眼時,她原本不安心就已經安定下來了,五福沒變,而事情說到最後,她明白是她誤會了公主的心性,公主回宮後,並沒有向父母親告狀,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公主的君子月復。
靜靜听完李暗香的話,皇後安慰道︰「暗香姊姊別多心,彎彎那孩子的脾氣,我這個當娘的還算清楚,她不是個恃寵而驕的,從小到大也沒做過什麼仗勢欺人的事,不過謝謝姊姊告訴我,否則我還不曉得這丫頭在外頭開藥堂,都鬧到民怨沸騰、群起抗議了。」
「你別想得太嚴重,公主哪鬧了什麼事,依我看,從頭到尾就是旁人妒嫉春水堂搶生意,想逼得它關門,可要是春水堂真的關門了,那些看不起大夫的貧戶們真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這事兒得好好處理才行,要是真的鬧大,怕會不好收場,至于外頭流傳的謠言,曦驊肯定覺得困擾吧,麻煩暗香姊姊代我向佷兒告聲歉,我會與彎彎好好談談的。」
「千萬別,咱們從小在京城長大,豈會不知這京城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謠言,記不記得,當年還謠傳你娘妒嫉,不讓你爹納妾呢。」李暗香連忙反對,這種話對女子有多傷,她怎會︰個知道。
不過皇後可沒這麼樂觀,若不是和女兒有關,皇上又怎會去探程家的口風?皇上定是知道女兒對人家兒子上心,只是擔心她在孕中,才會事事瞞著,至于那個春水堂啊……女兒真是越來越人膽了,看來她們是得好好談談,而且是推心置月復的進行一場「現代人」的談話……
李暗香見她遲遲沒有回話,有些不安的道︰「我是極喜歡公主的,要不那日也不會硬請她到家里作客,她聰明沉穩、體貼可親,尤其那一身好醫術,完全不像個才十三歲的小丫頭,要不是曦驊……」
皇後笑著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姊姊別多想,咱們都是過來人,難道還不明白感情這種事不能勉強?長輩可以成就一段姻緣,卻成就不了一段良緣,婚姻這種事,還是得由孩子們作主,總要心甘情願了,才能順順利利走過一輩子。」
李暗香再同意不過,卻也不免嘆道︰「公主身分太尊貴,否則我真想收她當干女兒。」
「以後再說吧,現在咱們做什麼,都會在兩個孩子心里留下疙瘩。」
望著皇後,李暗香既崇拜又佩服,當年人人贊她是京城第一才女,唯有她心底明白,五福完全不輸自己,眼下看來,光是那份胸襟氣度就令人望塵莫及,她啊,是遠遠不如了。
閨中密友多年再相見,自然有聊不完的話,李暗香在宮里待了許久才離開,不過她前腳剛走,皇後就遣了宮女去把女兒叫來。
彎彎天生人緣好,母後的丫鬟來請,還悄悄透露了李暗香進宮一事,聞言,她的心頭猛然一陣亂跳,直想著完蛋了,東窗事發!
她連忙讓小雪、谷雨快去大皇兄那里搬救兵,然後一步三回顧,死拖活拖,慢慢拖進母後宮殿。
看著母後嚴肅的臉色,彎彎慢慢停下腳步,不敢再往前挪動一分。
她不說話,皇後也不說話,最後她先受不了了,吐吐小舌,使出所有的撒嬌功力,「母後……彎彎來了……」她的聲音加進三斤麥芽糖,甜死人了。
皇後完全不理會她,命令所有下人到外面守著,不準任何人靠近。
下人魚貫離開後,皇後親自將窗門全都關好,這個陣仗,讓彎彎說有多不安就有多不安,心跳也亂得失了序,討好的笑容僵在臉上。
看著女兒那副害怕委屈的模樣,皇後有些不舍,但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清楚,所以她極力克制自己不對她露出笑意,寒著聲問︰「齊容玫,你是怎麼穿越過來的?說清楚、講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