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黃昏時分,涼風不時拂面,暑氣漸消。
彎彎陪著母後在御花園里散步,她表情生動、動作夸張,笑話一個接一個,逗得母後心情愉快,笑聲不停。
要知道,胎教是很重要的,孕婦的心情越愉快,孩子就越健康,這可是有科學依據的,她雖然無法明講原因,但至少逗母後開心她還是做得到的。
母女倆樂呵呵地走到園子里,垂下的藤架子帶著清香的草木氣味,兩人同時深吸了一口氣,把整個胸臆都灌得飽飽的,好像芬多精全塞了進去。
伸手,皇後想采下一朵紫色小花,彎彎眼捷手快,一把就扯下一大串,接著兩人相視而笑。
皇後望著女兒明媚的五官,心里頭忍不住得意非凡,她自己長得不美,至少比起皇帝,她的容顏遠遠不及,因此每次懷孕,她就成天對著花花草草,想象美麗的事物,就連身邊的宮女太監都特地挑選秀美端麗的,她盼著生下的孩子能夠像丈夫多一點、像自己少一點。
大概是她的想法很正確,幾個兒女長相都好極了,尤其是彎彎,她的五官精致得讓人別不開眼,便是當年的秋蘭姊姊也及不上。
就算沒有家世做後盾,這樣一個美人胚子,也會引來不少青年才俊求娶,更何況她還貴為一國公主,這些年不少大臣私底下透露求親意願,連上官丞相也想替自己的兒子求娶彎彎。
但她全都拒絕了,倒不是那些孩子不好,而是她覺得,這世間女子過得艱難,多少事不能順心遂意,至少婚事她希望能讓彎彎自己作主。
「娘,你看,二皇兄挺有架勢的。」彎彎指著不遠處的齊柏容,有些激動的道。
她崇拜英雄,二皇兄就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余爺爺也說過,他沒見過比二皇兄更有天分的,可惜他是個皇子,否則就可仗著一把屠龍刀行遍天下。
皇後順著女兒的手,望向樹下,就見余安正領著齊柏容、齊楠容和齊樺容幾個孩子練功,她忍不住輕嘆了口氣,她不是不知道二皇子的心思,也清楚身為父母不能限制孩子想飛的,她知道自己早晚非放手不可,只是……能撐過十八歲就好,當娘的總希望孩子能夠一世平安,她愁眉微蹙,怕只怕二皇子性子倔,到最後……
就在她遐思之際,大皇子齊槐容領著一名青年走近,看見兩人,她馬上勾起微笑。
大皇子是所有兒子中最肖似皇上的,不管是容貌或性情,連做事的態度也幾乎一模一樣,簡直就是皇上的翻版。
那些年皇上剛登基,許多事得抓緊著辦,忙得厲害了,卻舍不得和兒子分開,便一手抱兒子,一手批改奏折,當時槐容也不過才幾個月大,竟也不吵不鬧,乖乖的窩在父親懷里。父子之間的感情就是從那時候建立的吧,槐容崇拜父皇的程度和彎彎崇拜她二皇兄有得拚。
她曾問過槐容未來志向為何,他毫不猶豫就回道——
我要成為像父皇那樣的人。
她記得那時他才四歲吧,就能有這樣的氣魄,讓她和皇上都感到驕傲又滿意。
假設每個人都是為著成就一件事而出生,那麼她這輩子要成就的,就是一個圓滿的家庭,一群聰明良善的孩子。
「問母後安。」齊槐容走近,向皇後行禮,他身旁的男子也隨之行禮如儀。
「別多禮,這位是……」面生得很,皇後定定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他的五官剛硬,兩道濃墨的劍眉往上斜飛入鬢,一雙眼楮黑得深不見底,唇很薄,鼻梁很挺,是好看的,但瞧起來,性子極冷。
齊槐容恭敬回道︰「母後,他是程將軍的長公子程曦驊。」
聞言,彎彎一直望著二皇兄的視線倏地被拉了回來,她忍不住多打量他幾眼,畢竟幾天前,她和余爺爺才聊起人家父母親的八卦。他長相不算差,但遠遠及不上魔戒精靈,可是……不知道耶,她就是忍不住想要一看再看,看到過癮為止。
是犯花痴了嗎?也許有一點,想到這兒,她的手指下意識的撫上嘴角,還好,口水還沒有流出來。
但口水止住,腳止不住啊,彎彎直覺走到程曦驊跟前,上下打量著對方,真的不算帥,但……好威武哦,光光站著,他渾身散發的英雄光芒就刺得她眼楮快要張不開了。
好像磁鐵的南極踫到北極,好像隻果踫到地心引力,咻地,她的一顆心直直飛向了他,還一邊大喊著,「我要他、要他、要他!」
由于她太過專注的注視著程曦驊,完全沒有听到大皇兄在介紹她的身分,也沒有听到母後暗示性要她端莊一點的輕咳聲。
彎彎沒想到她活了兩輩子從未萌動的芳心,居然因為他而咚咚咚的響個不停,她想,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吧,不過……他這個人怎麼這麼沒禮貌,她瞧了他那麼久,他居然連一聲招呼都舍不得打。
既然他沒有反應,那她就想辦法讓他有反應不就得了?于是她馬上笑彎了一雙靈動的眉眼,伸手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程曦驊猛地感覺到危險逼近,他的心凶猛的擂起戰鼓,一聲催過一聲,彷佛敵方的千軍萬馬就在眼前,下一瞬即將沖殺過來,即使他並不是真正明白,為什麼區區一個小女娃兒會讓他有這種危機感,他凌厲的目光毫不客氣的向她射去,他知道她是公主,他不能踰矩,更不能直接把人推開,只好用目光嚇她,希望她懂得適可而止。
但彎彎完全錯誤理解他的行為,還以為他是在擺酷,所以她順應要求,笑眯著眼又問︰「你的眼楮為什麼這樣大啊?」
程曦驊不耐煩,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他對所有女人都不耐煩,更何況是一個讓他感覺到危險的女人。
沒錯,他見識過許多女人,一個比一個裝腔作勢,為了引起男人的注意,她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有一回他喝醉,差點兒著了道兒,要不是侍衛機警,這會兒他已經為了負責、成為那名女子的夫婿。人人都說貞操是對女人的限制,他倒認為貞操是女人最厲害的武器,用來威脅男人妥協,九成機會都能成功。
而且這種煩心事不光是他踫上,他爹也難以幸免。
那回,同儕相邀,他爹不過多喝了一壺酒,隔天醒來卻發現身邊多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要求要進他們程家門,他爹打死不願妥協,只肯給予其它賠償,誰知道月余後竟傳出那個女人懷有身孕的消息。
事已至此,饒是爹再堅持,為了爹的名聲著想,娘還是不得不妥協,讓那名女子進門,成為連姨娘。
連姨娘嬌柔嫵媚、楚楚動人、年輕貌美,也許換成別的男人,在她的諸多挑撥之下,早就與妻子離心,不過他爹可不是一般的男人,和娘之間的感情堅不可摧,根本容不了第三人介入。
而他娘雖然表面上豁達,私底下還是吃了連姨娘不少暗虧,他知道當年娘與爹爹為了成就姻緣,歷經許多磨難險阻,為了爹,娘甚至連家人、身分都拋棄,可如今居然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欺負到頭上去,他真的看不過,幸而母親一句「七個月早產的孩子怎地如此健壯」,勾起他的懷疑,再加上他無意間發現連姨娘下毒想毒殺他娘,他這才挖掘出她隱藏在柔弱無助的臉孔之下,那顆骯髒齷齪的心。
他提醒爹爹,連姨娘不是普通女子,而她的孩子更是來得蹊蹺,于是爹開始四下調查,查出連姨娘曾與某位京城貴人走得很近,後來對方的身分被揭穿,他壓根不是什麼貴人,根本就是個騙子,許是連姨娘發現自己珠胎暗結、已無退路,才想把事情賴到父親頭上。
然而連姨娘暗結珠胎一事,純屬他個人臆測,當不得事實證據,他只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他讓人送了一碗燕窩到連姨娘房里,待她喝下後,他才現身道︰「這碗加了料的燕窩本該呈到母親桌前,現在讓連姨娘吃了,這……七孔流血的滋味肯定不怎麼好。」
聞言,連姨娘臉色慘白,要求他給她解藥,他馬上把解藥拿出來,在她面前晃過來又晃過去,表示她想活命可以,用事實真相來換,她二話不說,馬上老實的全盤托出,真相正如他之前所推測的,她的孩子根本就是她和其它男人偷偷懷的。
她在講述事情經過時,爹領著連姨娘的兄長以及幾位軍中戰友站在門外,听得一清二楚,當她最後一個字落下後,她的兄長再也忍不住推門而入,氣惱的把人和孩子給帶走了。
由此可見,女人一點也不柔弱,明明就強悍得很,最可怕的是,女人偏偏不槍對槍、劍對劍的擺出強勢態度,讓人有所防備,而是裝弱扮可憐,糊弄得人分不清東南西北,才暗暗遞出致命的一刀,所以他討厭女人,尤其像連姨娘那種主動示好的女人。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回望彎彎,程曦曄听過這位小公主的傳言,外面把她傳得像神似的,說她天性聰慧、反應靈敏、親切可人……但一句問話、一個主動,再加上那張年紀尚小就看得出,將來必是傾國傾城大美人的臉……
說他主觀也好,說他驕傲也罷,他就是覺得齊玫容將會讓自己陷入險境,所以……退開兩步,若非他和人皇子感情交好,他連一個眼神都吝嗇給予。
「說啊,你的眼楮為什麼這樣大?」她在惡作劇,惡意想象他畫了眼線、戴上瞳孔放大片。
像應付五歲小娃兒似的,被逼問了兩次的程曦驊隨口回道︰「眼楮大,才看得清公主啊。」
他的嘴巴這樣說,但別開的視線里充滿不耐,唉呀呀,這位英雄大哥對她很不爽啊,為什麼?因為她是公主?金枝玉葉在眾人的刻板印象里,就是俗不可耐的代名詞?
好吧,他會有這樣的想法情有可原,不過他的敷衍更激起了她欺負人的,于是她照樣笑得天真活潑純潔又美麗,刻意挪動了腳步又來到他眼前。「那你的耳朵為什麼這樣大?」
蠢女人!什麼聰慧伶俐,根本是夸大其辭,是百官巴結皇上的說法!程曦驊在心里暗罵,眉頭也皺得更緊,但嘴上依舊敷衍回道︰「耳朵大,才能听清楚公主之言。」
彎彎听得出來,他第二次回話的語氣帶了點煩躁的咬牙切齒,她偷笑了一聲,他越是這樣,她就越要故意鬧他。
倘若他給她一個誠心招呼,還算敏銳的她,只要發現他對自己無感,或許會一笑置之,拿他當純欣賞的英雄看待,不再窮追猛打,沒想到他連敷衍都還要表現出不屑,太輕蔑人了。
于是她也不屑、也輕蔑,接口道︰「那你的嘴巴為什麼這麼大?哦哦,這樣你才能吃掉我啊!你當我是小紅帽啊!」
話月兌口而出,純屬直覺,因此當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幾秒鐘後,彎彎這才驚覺自己犯下了不該犯的錯,真想狠狠敲自己的頭,唉呀,不是一直警告自己穿越女要低調一點的嗎?
為了掩飾尷尬,她連忙干笑兩聲,拉起大皇兄的手道︰「大皇兄,我們瞧瞧余爺爺和二皇兄去。」
齊槐容寵溺的笑著點點頭,和程曦驊向皇後再次行禮後,三個年輕人便離開了。
皇後望著公主的背影,頓時覺得頭腦昏昏、兩眼茫茫,一顆心跳得亂七八糟,只能呆站在原地。
不會吧,她生出一個穿越女?難道這是曾家的遺傳?她低調了幾十年,深怕被他人看出端倪,沒想到她居然高調地生出一個穿越女,這是她不誠實的報應嗎?
對,她穿越而來,曾經她也想用舒適方便的廁所取代茅房,想用自己的未來腦袋替曾家創造經濟奇跡,想利用自己的長才,將科學文明帶到這里,改造整個大齊。
可是最終她仍舊沒有把任何一個計劃付諸實行,因為她明白,若想要在這個時代安穩的過日子,她就要表現得和這個時代的女人一模一樣,她努力不突出,努力用這個年代的思維生活,可是彎彎……
怎麼辦?要和女兒開誠布公的好好談談嗎?要不要叮嚀她別混亂了時代?
突然間,她想起那兩首唐詩,想起女兒過目不忘的本能,天哪,她不是過目不忘,她只是提早學習……
「在想什麼,想得這麼認真?」隨著話音落下,一股溫暖從她的身後貼上,她猛地一轉頭,是皇上。
極力克制住心中的驚疑不定,皇後在心里再次提醒自己千萬要低調後,扯開笑臉淡定的回道︰「沒事,剛剛看到秋蘭姊姊的兒子了。」
「你又說錯了,不是秋蘭姊姊,是晚香姊姊。」
「知道了。」她笑著回應。
皇上帶著疼寵的笑意來到她面前,彎下腰,輕撫著她微凸的肚子,問道︰「今兒個女兒還乖嗎?」
聞言,皇後忍不住嘆了口氣,太醫明明就說是兒子了,他偏不死心,硬要喊女兒,難不成喊著喊著,兒子就會變成女兒嗎?
其實剛知道懷孕的時候,她也希望這一胎是女兒,畢竟兒子太多了,女兒珍貴些,可是當她一想起彎彎那特殊的個性,還是想著算了,生兒子似乎比較好。
想到女兒,她又想到方才發現的那驚人事實,細眉不自覺攏緊,心頭又是一陣慌,她窩進丈夫懷里,柔聲道︰「皇上,臣妾腳酸了……」
妻子撒嬌,皇上樂得彎起嘴角,將嬌妻打橫抱起,緩步走回太和殿。
暖風徐徐,「小紅帽」銀鈴般的笑聲傳來,不知怎地,听著听著,皇後的心結漸漸松了開來,是穿越女又如何?她都可以平平安安活了幾十年,彎彎比她聰明,肯定不會教人拆穿的。
是不服輸嗎?對,她齊彎彎就是不服輸!
程曦曄越不想理她,她就越想招惹他,也許他拿她當小屁孩看待,但她不是,她十三歲的身體里面藏著一個二十一歲的靈魂,呃,這樣說來她不就更幼稚了?唉呀,不管不管,反正就是不爽他無視于她。
只是,唉……十九歲的他硬是比她高上一顆半的頭,沒事長那麼高做啥,不過每次仰望他,她都有一種類似于征服聖母峰的,他越不想她攀登,她越想挑戰極限。
所以,沒錯,在外人看來是花痴的行為,只是因為她不服輸。
上上次,她在御書房遇見他,她笑咪咪的湊上前問︰「程大將軍,你擅長什麼武器?」
如果他隨口回答箭啦、刀啦、鞭啦……隨便,只要他肯說話,她就會再度笑咪咪地饒他一次,可是他非但一個字都沒說,還當著大皇兄的面直接把頭撇向另一邊。
傷不傷人?當然傷!他嚴重傷害她溫柔粉紅的少女心,他把她的驕傲扔在地上踐踏,把她的自尊丟進石臼里搗碎,他的無視對她而言是奇恥大辱,知不知道天底下最嚴酷的懲罰是什麼?是冷漠!
齊槐容很清楚的感覺到程曦驊對妹妹的排斥,只好揉揉她的頭,幫她找台階下。「你去別地方玩,別在這里搗亂,我們有正事要和父皇商談。」
彎彎深吸氣、深吐氣,深深地理解,大皇兄的態度明顯就是在把她當小丫頭哄,她真想直接回他一句,好啊,給我一組樂高再加麥當勞,我就不吵不鬧,偏偏這種話萬萬說不得,但乂不想輕易順了程曦驊的意,害她憋出滿肚子火氣,于是她故意留下來,故意進御書房,故意站在父皇身邊,雖然做到了不說話,但一雙眼楮直勾勾盯著程曦驊,似笑非笑地,給他無聲壓力。
真那麼討厭她嗎?哼哼,對不起,她什麼都服就是不服輸,她偏要勾得他喜歡上了,再狠狠一腳把他踹到北極去。
雖然他的五官剛硬得很立體,雖然他強健的體魄很動人心,雖然她非常崇拜英雄主義,雖然她真的想過,如果父皇把程曦驊賜婚給自己,她會點頭如搗蒜,雖然有那麼多的雖然,但是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自尊故,兩者皆可拋。
天底下丟銀子、丟命、丟男人……什麼都可以丟,就是不能丟驕傲,臉上要是沒有時刻擺上幾兩驕傲,日子可要怎麼熬?
彎彎同程曦驊倔強上了!
可是白從那次之後,宮里內侍傳出小話,說玫容公主看上程小將軍了。
她本來沒想玩這麼大的,但這個八卦把她的惡作劇規格往上推,既然要讓他難看,就難看到底,于是之後不管誰問她是不是對程小將軍有意思,她都故意不直接答,只是曖曖昧昧地微笑,偶爾模模糊糊地贊他兩句,剩下的,任由眾人的想象力無限發揮。
整個後宮,沒有秘密、沒有心機,日子過得著實無聊,難得公主親自提供了這樣的小道消息,怎能不瘋狂轉傳?所以公主看上程小將軍的消息,沒多久便在京城上下到處流竄。
旁人也就罷了,可那是玫容公主吶,美貌聰慧、活潑可親、人見人喜、人見人愛、不驕不縱的善良公主,哪家青年才俊不愛?更不用說有多少人想當皇上的親家,只恐自己條件不夠,得不到青睞,這會兒公主看上從北疆來的野男人,誰心里能夠舒坦?
于是一個人、兩個人……無數人跑到程曦驊跟前試探他對玫容公主的心意,而這些人在發問時,難免帶上幾分敵意。
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們,好花不開在自家牆角下,偏偏往人家圍牆長,哪一個人又能面容和善、好言好語的?
不過彎彎不用想都知道程曦驊會怎麼回答,他會說——
「公主小孩心性,只是隨口說說。」
「公主年齡尚稚,哪里懂得男女情事。」
不管怎樣,他就是會把她的話徹頭徹尾反對到底就是。
只是他說歸說,旁人還是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所以他解釋澄清再多都是白搭。
如今彎彎可得意了,因為她不管在不在他跟前,都能夠困擾到他,終于讓她稍微扳回一點面子,這也讓她之後看到他,總會忍不住得意的微微抬起下巴,眼神也多了幾分挑釁。
這一天,彎彎拿著一張寫滿字又畫了圖的白玉紙,往大皇兄的宮殿走去。
後宮很大,但沒有佳麗三千,只有兩個大人、五個孩子,實在住不了這麼大的「宅子」,于是父皇築起圍牆,將後宮一分為三,最接近前朝的地方是他們一家人的住處,中間部分,父皇讓許多不願意當官的大儒住進去,以便時時能向他們請益,余爺爺也是住在這兒,最後面則養著前朝的嬪妃。
因此幾個兄弟姊妹的宮殿相距不遠,不過半盞茶功夫,彎彎就來到了目的地。
「問公主安。」宮女看見公主駕到,笑著行禮。
後宮上下,哪個人不喜歡這個不擺架子的小公主。
「別來這套虛禮,明知道我不喜歡。大皇兄呢?」
「大皇子在書房……」
話才听了開頭,彎彎就轉身往書房跑去,宮女見狀愣了一會兒,這才急著追了上去。
彎彎想也沒想就把門扇往里頭推開,宮女緊張的跟了進來,接收到大皇子表示沒關系的眼色後,邊退出去邊把門給關上了。
彎彎意外的發現程曦驊居然也在,她先是一愣,隨即惡意浮上眸光,她隨手將手中的東西放到一旁的幾上,朝他笑得沒心沒肺,滿腦子都在想著要怎麼制造下一波謠言。
程曦驊的視線在與彎彎相對的那一瞬間,心跳又亂了,呼息也跟著失卻沉穩,腦子熱烘烘的,像是有人在里頭蒸饅頭似的,偏偏這饅頭又蒸得似熟非熟,軟軟的一灘面糊,攪得他理智盡失。
他不懂為什麼每次一遇到她,從小到大師父教導自己的沉重穩健,都會一瞬間變得毫無用武之地,隨即心里就會出現一道聲音嚴厲警告著他,她是個危險女人,而且是非常、非常危險的那種,比連姨娘還要危險十倍,她為他帶來的災禍,絕對大到令人難以想象,他必須快點轉開視線,快點離開有她在的地方,要不然就是把她當成路邊石頭,必須對她無動于衷……
于是他順應心中的警告,把視線轉開,毫不掩飾對她的嫌惡。
他這樣的反應,想當然耳,又踩得彎彎的驕傲吱吱叫,她感覺到胸口有一把大火在燒竄,但臉上笑意越盛,干麼這樣呢?她可是人見人愛的好公主,要是他肯沖著她笑兩聲,說不定她就放過他了,從此義結金蘭、兄妹相稱,有好處大家享,有好康大家一起A,可他偏偏要弄出這副死德性……唉,人之所以不幸,都是自己的性格造成的,所以啊,性格成就人生,這話,有道理得很。
惡意浮上眼簾,假裝沒發現對方的憎厭,彎彎眉開眼笑地蹦跳到程曦驊跟前,帶著諂媚的笑容說道︰「程大哥,你進宮怎麼沒告訴我,我有東西要送給你啊!」說著,她極盡所能的表現出偶像劇甜心女主角那熱情澎湃、活潑大方、天真可愛的模樣,拉起他的衣袖甩啊甩的。
程曦驊的內力在體內運行一周後,好不容易才讓呼息回復正常,心跳漸漸回穩,總算克服她帶來的影響,怎料她突然的踫觸,讓他的思緒在瞬間又亂成一鍋粥,莫名其妙又亂七八糟的感覺再次躍上心頭,使得他的濃眉好似打了上百個結,他猛然抽回衣袖,氣憤咬牙怒瞪
著她,企圖用冷冽的目光阻止她過于熱情的舉措。
「無功不受祿。」他的聲音更是和千年瓦上霜有得比。
她其實也在咬牙隱忍著怒氣,不過她咬牙的模樣可愛多了,帶著笑,眉彎彎、眼彎彎,連嘴角都彎得好可愛。
這是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拒絕,這樣的男人很不紳士,應該再好好教育,可是要由誰來教呢?唉,佛也說過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誰讓她是佛心來著,這種重責大任也只能由她來承擔了。
見她仍朝著自己露出朗爽的笑意,程曦驊只覺怒意更盛,心跳也越來越快,一張臉更是漲得都微微泛紅了。
見狀,她忍不住好笑的想,要不是他的表情太殘暴,她一定會誤會他是在害羞,想到這兒,她笑得更開心了。「不過是送點小東西、表表心意,哪需要什麼功不功的。猜猜,我要送程大哥什麼?」
不行了!他的氣血逆行,快要走火入魔了,師父不在身邊,無法立時施救,他只能自救,別過身,他快速默誦內功秘法。
彎彎錯愕的瞪大眼,哇咧,她長得是有這麼嚇人嗎?他這是什麼態度,多看一眼會作惡夢嗎?好!他不想看,本公主非要他看!
她發誓,兩輩子加起來,她還沒有這麼幼稚過,都是程曦驊激發出她的幼稚神魂,于是她轉到他而前,伸出小巧可愛白皙的手指頭,戳了戳他的胸口。
頓時,程曦驊只覺全身發熱,一股熱流往腦袋,還有……下月復竄去,啊!他雙手緊握成拳,不斷提醒自己,她是大皇子的妹妹,是好友的親人,他不打女人,他的拳頭只能對付敵人……
不能用刀用劍用武功,他只能使出厭惡目光,試圖把她射成篩子,那是會讓敵軍退卻五里的凌厲眼神,如果她稍微有一點腦袋,就不會傻得繼續貼過來。
彎彎有沒有腦袋?有!那她要不要繼續貼過去?當然要!
她有恃無恐嘛,誰讓她爹是皇帝,她娘是皇後,就算天底下的人都想砍她,也沒有人敢真正動手,所以,招惹惡犬?怕啥,他脖子上綁著鋼煉呢!
他越是對她擺出一張冷臉,她就越要對他散發熱力,誰讓她的外號是親親小太陽,喔,這是她說出口的前一秒才幫自己取的。
第二、第三……忘記是第幾度她沖著程曦驊張揚明媚笑臉,接著甜笑說道︰「我繡了個鴛鴦戲水的荷包,程大哥肯定會喜歡的。」說完,她偏著頭等待他的反應,他要是再不說話,並蒂蓮花、多子石榴、蝙蝠飛福就要出籠了。
她想,約莫是他的膚色黝黑,否則應該可以看見傳說中的一陣青、一陣白,如果他的體質林黛玉一點,她就可以看見斑斑血跡落衣襟,可惜……都沒有,肉眼唯一觀察得到的,是他的五官線條變得更為僵硬,緊抿的雙唇不見血色,這應該可以解讀為他快被她氣炸了吧!
齊槐容在一旁靜靜地觀察兩人的互動,若有所思。
程曦驊不耐煩女人,他很清楚,不只是針對彎彎,而是對所有女人,進京近月,不少女人想制造機會接近他,可是他從不參加任何宴會,連上門說親的媒人也都被他的臭臉嚇得心驚膽顫,奪門而出,他現在一心一意只想建功立業,對男女之情毫無興趣。
至于彎彎嘛,從小就善于察言觀色,懂得要順著每個人的毛模,因此每次父皇惱了他們,她總是被推派出去緩和氣氛,所以他無法理解,這樣聰慧又敏感的彎彎,怎麼可能看不出曦驊的不耐煩?既然看得出,為什麼每次都要招惹他?
目光中帶著分析,他眼也不眨地望著妹妹得意帶笑的小臉。
程曦曄被惹惱了,要不是有事與齊槐容相商,他早就一縱身,施展輕功離開。
在「無功不受祿」之後,他再度開口,說的話比之前那句更沒禮貌——「公主自重。」
彎彎暗嘆一聲,教育失敗啊,虧她還為他進了一趟地獄,他還不懂得紳士的定義。只不過他要她自重?何必,她天生身分比人貴重,不必再重了啦。
她還是一樣的笑、一樣的開心,好像人家說的不是「公主自重」,而是「公主好可愛」。
「曦驊哥哥,你不喜歡鴛鴦戲水嗎?不然你喜歡什麼圖案,你說說,我重新替你繡一幅。」注意到了嗎?是進階版呦,從程大哥進為曦驊哥哥。
程曦驊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她是笨蛋還是腦子被驢踢傻了嗎?為什麼他已經表現出「想要把她掐死」的張狂,她還不懂得知難而退?不過想來他是被氣到昏頭了,忘了有一種人的性格是越戰越勇、遇強則強、吃軟不吃硬,彎彎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每次只曉得跟她來硬的,只是適得其反。
「說嘛、說嘛!曦驊哥哥,你說嘛!」
見妹妹說著說著又想把手伸出去抓著程曦驊,再看向程曦驊那頭頂心都要冒煙的火大表情,齊槐容決定不袖手旁觀,他走到兩人中間,緩和氣氛的道︰「你那手女紅,鴛鴦?甭說笑了,上回你給大哥繡了一竿修竹,幾個宮女圍在一起猜測那是什麼,有人說是爛菜梗子,你還不樂意呢。」
既然大皇兄插手,她只好平息戰火,放程曦驊一馬,誰讓槐容是她親愛的大哥哥呢!于是她哼一聲,別開眼,程曦驊不愛看她這張沉魚落雁芙蓉面,難不成她還愛看他那張魑魅魍魎修羅臉?
那話說得真好,女人的青春長在臉上,男人的青春長在口袋里,他肯定口袋夠深,否則京城里那堆名門淑媛怎麼會迷他迷得欲死欲仙?听說媒人都快踩破程家門坎了。
不過他以為這樣就很了不起嗎?她這堂堂公主也是千人求娶的說。
在心里月復誹一陣後,她才假裝可憐的望著大皇兄,噘著嘴道︰「大皇兄,你別掀我的底呀。」
「說吧,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找皇兄做什麼?」
彎彎笑道︰「月初了,提醒大皇兄一聲,咱們的春水堂之約。」
春水堂不是賣泡沫紅茶的,是間藥鋪,是她十歲時,瞞著父皇、母後,與大皇兄合計開設的,專為窮人免費看病、送藥。
她的零用錢夠多,金銀珠釵對她缺乏吸引力,幾年下來,雖然病人有越來越多的趨勢,卻還能照應得來,就算不行,還有大皇兄這個財主呢。
每個月初,她得到春水堂義診,這事兒自然得瞞著長輩,因此他們往往以出游為借口,兄妹倆一起出宮。
「放心,不會忘的。」
「四皇弟那里,大皇兄有空得敲打敲打,那家伙別的不會,就會告狀。」
「四皇弟答允過我,絕對不會出賣你。」上個月楠容出宮,恰恰撞見彎彎在幫病人義診,將她抓個正著。
「最好是!每次只要母後一板起臉,他什麼話都全招了。」彎彎無法認同的翻了個大白眼。
「這事兒包在我身上,還有別的事嗎?」
「嗯嗯。」她從袖口抽出寫滿藥材的單子和銀票。「這得麻煩大皇兄。」
「你老把銀子往春水堂丟,身邊缺不缺錢?」
「不缺,我有父皇母後供吃供住,日子好過得很,哪能缺什麼?」
她什麼都不缺,缺的就只有成就感,成天吃喝拉撒睡,不做一點正事兒,她會覺得自己是個廢人。
「銀子不夠用,要記得說。」
「大皇兄真是好人,那……這個,就有勞大皇兄了。」她吐吐舌頭,笑眼眯眯的說完,把白玉紙在桌上攤開來,這才是今天她來找大皇兄的目的。
原本背著兄妹倆、看向窗外的程曦驊,發覺她不再把注意力投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好奇心驅使,轉過身,就見他們兄妹傾身對著桌上的圖紙指指點點,那是一張人體圖樣,上面點上無數紅點,他是習武之人,一眼就看出那些紅點正是穴道所在之處,這下子他更感好奇和困惑了。
「你要這個做什麼?」齊槐容問。
「太醫院最近進了許多新人,我覺得對著圖紙背穴位,不如有真的小銅人在眼前,一天多看上幾遍,自然就學會了,等穴道背熟之後,在外面覆上牛皮,就可以直接練習針灸,倘若穴位不對,銀針刺不下去……」
「換言之,這小銅人要似真人大小?」
「我是這麼希望的啦,如果不是太貴的話……」她笑得很巴結,畢竟銀子不是從自己口袋掏出來的,不能過分要求。
「沒問題,不就是個銅人,要不要直接做兩個,一個穴位外露、一個用牛皮覆上?」對于這個妹妹,齊槐容向來慷慨。
「真的可以嗎?」彎彎揚起長睫,吐吐舌頭,臉上漾著吃人嘴軟的羞澀。
齊槐容心想,這樣的妹妹很可愛、很討人喜歡,她的眼楮閃著光,眉毛揚得老高,像是不小心撿到糖的小孩,如果她不要裝神弄鬼,不要老是講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更不要傳出無聊謠言,也許曦驊對她會增添幾分好感,他其實有意撮合妹妹與好友,不過眼下看來,這任務大概比掃蕩北夷更困難。
「不過分,有什麼需要,盡管告訴皇兄。」
「這是一定要的啦!大皇兄,我先回去了。」揮揮手,她轉身離去,臨走前,她不經意瞄到程曦驊正注視著自己,她馬上朝他露出一臉花痴樣,還拋給他一記飛吻,見他瞬間渾身僵硬,活像見鬼似的,她心底那得意啊……嘖嘖!
「等等。」齊槐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喚住正要離開的她。
她腳步一頓,回過頭問道︰「大皇兄還有什麼事嗎?」
「生辰時,我送你的玉佩呢?」
「在匣子里啊。」
「確定?」
他的態度讓她有點不確定起來,不會吧,她把東西放錯地兒,連同那些珠寶一起賣掉了?「應該……確定吧,我回去看看,再給大皇兄回話。」
齊槐容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不必麻煩了。」說完,他從懷里掏出他送給她的玉佩,在她眼前晃了晃。
這丫頭天生不足,雖然有太醫悉心養著,平日里看起來無病無痛、健康得很,但秋冬一到,就全身冰冷,小小的屋子不燃上五、六盆炭,便一刻都坐不住。大伙兒到她屋里都熱出滿身汗了,她還得蓋著被子,才能有幾分精神。
為此,他特地尋來這方暖玉,讓她隨身佩戴,呂太醫也說,確實多少有些幫助,誰曉得這丫頭竟然把如此珍貴的玉佩拿去換銀子。
見狀,彎彎滿臉羞愧,小小聲的道︰「大皇兄知道的,我不愛這些珠珠翠翠的,掛在身上,麻煩。」
「這不是普通的玉,你給我天天戴著,到了秋冬,白然知道它的好處。記清楚,不準再賣了,要是被我發現……」他橫眼瞪她。
「所以,我真把它給賣掉了?」
「嗯。」他從鼻子冷哼一聲。
「既然賣了,怎麼會在大皇兄這里?」
「看見春分、榖雨揣著包袱,鬼鬼祟祟出宮,我把人攔下,從那包東西里翻出來的。要是丟了它,我可不知道要到哪里再找第二塊!」齊槐容打開鏈子,親自替她戴上。「要是讓我發現……」
「知道、知道,下次不會了,我一定天天戴著,大皇兄可以隨時檢查。」
「你最好說到做到。」
「一定、肯定、人格保證!」她正經地高舉一手發誓。
他被她逗得忍不住失笑。「你還有人格可以保證?」
「有,多得很吶,大皇兄需要的話,我天性慷慨,可以分你一些。」彎彎笑得可開心了。
「好了好了,別一天到晚只會耍嘴皮子,快走吧。」齊槐容受不了的輕搖搖頭。
「遵命!」她朝他做了一個舉手禮,便又蹦跳著離開了。
送走了妹妹,齊槐容一轉過身,就發現程曦驊正專注的望著她的背影,他微微一笑,馬上替妹妹美言道︰「彎彎不是個討人厭的丫頭。」
程曦驊不贊同的微挑起眉,是嗎?老王賣瓜,看不見自己賣的是拐瓜劣棗,他怎麼看,齊彎彎都是個危險的丫頭,天底下還沒有哪個女人能夠讓他如此心慌,她……不過他當然不會把這樣的心聲說出來,他望了一眼桌上的圖,問道︰「這要做什麼?練武功?」
「彎彎跟著御醫學習醫術,她很聰明,御醫們都稱贊她是華佗再世,醫理、藥材,什麼東西都一學就會。」
「她是公主,光是肯紆尊降貴學習醫術,就會有無數人想捧馬屁了。」程曦驊實在不想這樣小鼻子小眼楮,不過他可不認為她這個小丫頭能有什麼能耐。
「她的醫術確實不差。」齊槐容不是沒听出他口氣中的不苟同,但他說的是實話。
春水堂的病人都贊美彎彎是活菩薩,而且最近有越來越多有錢人發覺,別的大夫治不來的病,到春水堂都可以治好,竟也不介意和窮人一起慢慢排隊等待義診,這是對她的醫術最大的肯定,若是哪天好友可以看到她在替人看診時那認真專注的模樣,對她的印象肯定會大大改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