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個月後,端木堂壽宴。
端木家的主宅熱鬧非凡,許多市里的富商名流紛紛登門拜訪,給老人家祝壽。端木堂滿臉喜氣地跟上前來祝賀的人道謝,聲音還是中氣十足,整個人的精神很飽滿。
羅木怡一直陪在他身邊,手扶著他的手肘,不多話,臉上一直帶笑。
「哦,這位是?」
「這是我最疼愛的干孫女。」端木堂高興地說,然後又動了動手肘,示意羅木怡向人問好,「羅木怡,這是你爺爺的老朋友,姚爺爺。」
羅木怡乖巧地笑著問好,「姚爺爺好。」
軟糯糯的聲音就像爸爸一直寵愛的小女兒一樣,叫得人心里都軟成一團。
沒說幾句話就讓姚老先生高興得不得了。
「呵呵,是個小美人啊。小女孩,多大了今年?」
「二十了。」
「哦,讀大學二年級了吧?」
端木堂一點也不放過炫耀的機會,自豪地說︰「我們家木怡都考研究所了,主修原子物理,說是要讀凝聚態物理的碩士研究生,哎呀,老爺子沒文化素養,不懂這些!」滿滿滿滿的都是炫耀啊。
到底是多年的好朋友,姚老先生也夠了解端木堂的,沒評價他炫耀的行為,倒是稱贊羅木怡,「噢,讀理工科啊,很少有女孩子讀理工科這麼厲害啊。」
羅木怡被稱贊得小臉一紅,害羞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懂眨巴眨巴著那雙大眼楮,含蓄地說︰「沒有啦,也未必能考得上,成績還沒出來。」
這時候是十一月,花園里的紫荊花開得正好,寬闊平坦的水泥路兩旁種了一路的紫荊花樹,妖嬈的紫色花瓣落在水泥路上,鋪成了一地紫色的地毯。
從端木家主宅門口的這頭到水泥路正對端木家黑色大鐵柵門的那頭,這長長的一路,漫天遍地的都是妖嬈的紫色,遙遙看去,不禁產生一種錯覺,彷佛連天空都要被染上這動人的紫色,美得讓人想落淚。
安靜的紫色水泥路中,有一人從遠處緩緩走來……那是她最喜歡的人。只是看著,心里就覺得暖烘烘的,即使其中還夾雜著酸、疼。
兩位老人家即使還是一直在聊天,可他們都留意到羅木怡的異樣。
端木堂裝胡涂地問︰「我怎麼好像看到有人正沿著紫荊花道走過來,哎呀,年紀大了,眼楮不中用了,那是誰啊?」
「是哥哥!」呃,似乎說得有點太過興奮了,得收著點,「是暖哥哥。」
「哦,是小九啊。」端木堂裝作恍然大悟,然後擠眉弄眼地假意試探,「木怡,你喜歡小九不?」
這個問題差點把羅木怡嚇哭,被人發現了?不對不對,這是秘密,被她藏得好好的,或許只是隨口問問她……
羅木怡咬著嘴唇,心里悶悶疼疼的,好想點頭承認她喜歡他,可是、可是……
她低下頭,先是緩慢地搖了一下頭,然後接下來加快速度地又搖了幾下。
端木堂臉上霎時就皺起來了,看著疼愛的干孫女情緒突然低落下來,他冷硬了大半輩子也不知道怎麼哄孩子,給他老友遞了個眼色,讓他趕緊來救場。
姚老先生自然是明白端木堂眼神里的含義,他也裝模作樣地說︰「木怡不喜歡小九啊?那我可要讓我家孫女格絲跟他交個朋友。」
他分明就看到了羅木怡藏在背後不停絞啊絞的手指,于是再下一劑猛藥,「但是呀,我家絲絲是很霸道的,都要求交的朋友把她放在第一,不能對別的女孩子有一點點好,不然她會對那個女孩子發脾氣。她會在女孩子的食物里加上過期的女乃酪,讓那女孩子一個禮拜都離開不了廁所,也會把女孩子的可樂都換成苦苦的紅酒,就算知道女孩子喝不了一滴酒。」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姚老先生不知道,他這隨口說的一番話,令自己的孫女姚格絲在單純的羅木怡心里留下了多麼不好的印象。
這話一說完,兩位老人家四只眼楮緊緊地盯著羅木怡,看她有點什麼反應。
羅木怡心里抽疼得要命,感覺自己的心髒就像是被木棍上釘著的鋼釘給擊中了,疼得尖銳-疼得頭暈目眩,可偏偏有人還不放過她,還在不斷地拖拉著木棍。
不可以,不可以說,打死都不能承認。
羅木怡能听見自己的心滴血的聲音,啪嗒啪嗒啪嗒,「不喜歡,我不喜歡他。」
說完,顧不上禮貌,她雙手一拉起裙擺,低著頭跑,跑進了高高的,可以把她整個人都遮掩住的花叢。
端木暖剛下機,從機場回來。三天前他出差去了趟國外,原本是訂定了在國外逗留一周的計劃,可因為端木堂的生日,他只能擠壓時間拼命做完,趕回來獻殷勤。
他現在是個副總,總經理是他的二伯父,可老爺子還沒退下去,幾乎算是把二伯父給架空了,反倒是讓他做了二伯父的工作。
老爺子這麼偏向他,他要是不趕回來給老爺子慶生,恐怕家里又要不安寧了。
因為坐飛機而關掉手機幾個小時,下機後一開機,不斷響起的提示音提示有新的郵件、訊息,直到車子轉入端木家的大鐵柵門前,他都一直在查閱並回復信件、訊息,下達指令。
沿著長長的紫荊花道走去,端木暖只覺得肩膀和後脖子酸疼,都是這幾天熬出來的。
熬過了今天晚上,他會讓秘書幫他空出明天一天來補眠。
站在老爺子旁邊的,是那個自己以為是在暗戀他,實際上,誰都看得出來她喜歡他的女孩子。四年前他的一個玩笑,居然讓她這麼牢牢地記住了四年,四年里都不敢在他面前偷看他,也不敢再主動靠近他。
以為這樣就能守住秘密?她心思這麼簡單,她喜歡他,家里的人精有哪個是猜不出來的。
端木暖眯了眯眼,二十了,比四年前剛見到的她漂亮了,身高長了些,終于長到他肩膀了,沒像以前那樣瘦得嚇人,總算養出了些肉,皮膚也養得女敕白女敕白的,原本就精致的五官也更顯眉眼如畫了。
今天,她一身中國紅的長裙,襯出她的好氣色和窈窕的身段,靜靜地站在那里,安靜而美好。
在端木暖離端木堂他們幾步之遙時,他看見羅木怡雙手拉起裙擺,跑進了花叢里。
「爺爺、姚老先生。」端木暖問了好,又恭敬而謙和地給端木堂祝了壽後,似是隨意地說道︰「木怡怎麼了?跑得這麼快。」
兩位老人家顯然也被這一出弄得有點呆,有些迷茫,兩人都被問懵了。姚老先生先回過神來,咳了一下,端木堂毫無心理壓力地說︰「她是被你嚇跑的。小九,你去看看她。」
「好。」端木暖毫無怨言地背起黑鍋。
端木堂滿臉不滿意,他最小的這個孫子很沉穩,他最欣賞小孫子凡事從容不迫、游刃有余,可是現在最不滿意的也是這一點,都不懂得著急,他這個旁觀的都急得跟什麼似的,這個小九還給他這麼淡定。
端木堂第一次因為小兒女感情的事訓端木暖,「一眨眼都四年了,還一點長進都沒有,大事辦得不出半點差錯,一點兒女感情就拖拖拉拉。」
翻譯得直白點就是,一個十幾歲的丫頭,用了四年時間都擺不平,看得老人家我都著急,再不快點,老人家我幫你追了算了!
被自己爺爺明晃晃嫌棄的端木暖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他沒有跟旁人提起過,小女孩四年前就追他,然後被他狠狠拒絕,他還把人嚇得這四年過得提心吊膽的事情。要是老爺子知道了,大概會直接把他綁上,押著他娶了羅木怡吧。
端木堂見自家小孫子默不作聲,以為他是把話听進去了,在反省自己。端木堂這次滿意地笑了,自認為教訓好自家小孫子,小孫子也明白自己的意思,受教了,他轉過身去跟老友吹噓,他多久多久後就能抱曾孫……
端木暖明白老爺子肯定誤會了自己的態度,他也懶得解釋,也懶得繼續听那些無聊的、炫耀的對話。又跟幾個湊上來討好地說好話的富商名流互相恭維幾句,又寒暄幾句後,他離開了人群。
十一月份入夜早了很多,落霞在天邊還未完全消散,天色已經暗下去了。
端木暖逆著光,離開了熱鬧的人群。端木家偌大的家宅,也就只有主宅這邊是人聲頂沸的,其它地方安靜得能听到風吹過樹梢,葉子搖曳發出的細碎沙沙聲。
說起來,他到底是為什麼不應了羅木怡呢?
走在長長的安靜的回廊上,伴著遠處傳來的歡笑聲、喧鬧聲,端木暖邊走邊給秘書發了條消息,然後把領帶解下來松開幾顆扣子。
初時見到她,在客廳里,她坐在老爺子身邊,緊緊地挨著。沒有安全感,容易依賴人,這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她幾乎一直低著頭,也沒說幾句話,即便後來他把她從客廳里領出來,去西樓的一路上跟她說話,她說話還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是個需要人哄的小孩子。
即便後來,他發現她其實很聰明,但心里的感覺並不是驚喜,而是惋惜。沒有主見,只知道順從別人意願的人,再聰明又能有什麼大用。
二十二歲的他自顧不暇,養不起需要嬌養的玫瑰,也不需要听他指揮的僕人,要她這樣的,還不如要個腦袋空空的花瓶。
他以為,斬斷情絲就該手起刀落,不可拖泥帶水,她還小,心性不定,會很容易轉移了注意力。而結果是,這是他這輩子做得最混蛋的一件事,耍了一個不懂耍手段、毫無還手之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