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
「嗯?」回過神的徐軒江這才看見站在面前穿著制服的服務人員。
「是你抓到這個色|狼的吧?麻煩請你下車等警察過來好嗎?」
徐軒江推推眼鏡,隨同服務人員下車。就在捷運車廂的門即將關閉之前,他與女孩的視線又悄悄對上,幾秒鐘的時間,年輕女孩又低了頭,非常明顯想避開他的注視。
那是一張很眼熟的臉——
他想起了她。
她當然知道他。
他是徐軒江,是公司的財務經理,曾經是她的直屬上司。
每回看見他臉上戴著細邊黑框的眼鏡,永遠不苟言笑的表情,身上穿的西裝不是深藍就深黑,再不就是深灰,總之,跟深字月兌不了關系,非常黯淡無光死氣沉沉,讓人看了不由自主聯想到世界末日,地球毀滅。
她剛進公司半年,听了不少有關這位財務經理的事跡,扣除他的能力以外,其余都是糟糕透頂的評語,舉凡他很愛管閑事,公用支出多花了一千元以上他會過問,影印紙用得太凶他會過問,出租車資不符也會追查到底,對公司而言是個很懂得把守關卡的好員工,但對底下的職員卻是個不會睜只眼閉只眼的小氣上司。
她也听過不少有關他的稱謂,比如「小氣經理」、「老古板」、「臭老頭」。
嗯,對她們這些二十出頭的年輕工讀生來說,徐軒江三十二歲的高齡確實是邁入中年的老頭。
她也很不喜歡他。
公司上班並不需要打卡,不過九點是統一規定,有次她不過遲到了十分鐘,就為了這點小錯,徐軒江竟將她叫進辦公室足足念了五分鐘。
他的辦公室有一大片透明玻璃,她被念的淒慘模樣盡收其他同事眼底,這樣也就算了,反正大家都清楚他很難搞,只會對她給予同情,不過辦公室里有她暗戀的人,她真的不想給他看見這一幕,無奈事與願違,之後她才會加入厭惡徐軒江的這個小集團里。
她隸屬財務部的工讀生,不過因為業務部經常人手不足,在財務部待了一個月後就外調至業務部幫忙。
時間很快就往前推進五個月。
這五個月內,她和他沒再說上任何一句話。
中午用餐便成了財務部女工讀生的批斗時間,她跟她們感情很好,每天中午依然會和她們一起吃飯,听她們罵徐軒江。
「臭老頭真的很討人厭耶,我昨天不過是想提早半個小時離開,好跟男朋友去看電影,他居然不讓我先走!」可恨,必定是他欲求不滿才會想破壞別人的幸福。
「對啊,超機車的!原子筆多要五支,他也來問我為什麼用得這麼凶?還叫我要省一點。」不愧是公司里第一名小氣的上司。
「身上西裝老是那幾個顏色,我猜他的衣服根本沒有洗吧!」真是污染她們這些年輕妹妹的眼楮。
「不是根本是絕對!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人喜歡,要是我是他女朋友啊,早就一頭撞牆了。上班時間不好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像抹游魂似的在辦公室里亂逛,到處抓我們的小辮子,真的很討人厭!」氣死了,害她跟男朋友沒看成電影。
「古板無趣,小氣沉悶,這種人還真的很無聊!之前有人說調來財務部,皮要繃緊一點,我真後悔當初沒有申請別的部門。」來到財務部唯一的好處是每天都有人讓她罵一罵出氣。
「業務部雖然很忙,不過有很多帥哥賞心悅目,唉,我好後悔……對了,子燦,業務部還有沒有缺?如果有記得告訴我。」
「我也要!」
「討人厭的臭老頭,再也不想跟他共處一間辦公室了。」
以往湯子燦也會加入罵人的行列,即使徐軒江什麼事都沒礙到她的眼,罵個一兩句也好像很舒服。
公司不就是這麼一回事?有不好的上司就會有很團結的員工,她們正因為徐軒江的關系而走得比較近,三不五時罵一罵上司好像就能獲得心情的平衡。
如果五個月前沒有徐軒江的幫忙,他們家肯定會很慘,因此經過那件事後,湯子燦再也沒說過有關徐軒江任何一句話,沒有褒也沒有貶——
因為她對徐軒江有著復雜的心情。
真的相當……復雜。
徐軒江伸出援手是事實,不過害她出糗也是事實。
她很努力想要將這兩者分開,哪知不知道是不是火候不夠,始終難以分清楚。總覺得欠他錢就矮了半截,加上又曾經在他背後說他壞話,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只是偶爾在捷運站或早餐店遇上他的時候總會多偷看幾眼,不過卻沒想到今天會被他發現。
其實,改變不是一件難事,難的是願不願意改變。
她原本也很討厭徐軒江,討厭到覺得跟他呼吸相同的空氣都會反胃。明明清楚她們罵的理由站不住腳,但為了盡速融入她們,加上和徐軒江的私人恩怨,她也曾經違背自己的良知跟著數落。
不過,不可諱言,她現在對他早就改觀了,雖然還無法面對他,不過良心已經大力譴責自己的無知。對徐軒江的印象也由原本負負負的分數,到現在已經攀升至及格;進步神速。
提起今天早上的事情,除了他在捷運車廂內見義勇為之外,還有他處理事情的態度也十分圓融,不會刻意想彰顯自己的正義感。
慢條斯理確實符合他的個性,不過今天才總算見識到他不苟言笑的厲害。
「說起來還是子燦最幸運,才來一個月就借調到業務部,听說那邊下午茶時間都會有人輪流請客呢,我們這邊呢……唉唉唉。」連嘆三聲,攤攤手,除了無奈還是無奈,誰教自己運氣不好。
財務部有三個男人,除了臭老頭以外,一個死會,一個萬人迷,所以她們才會心甘情願留下來。不過女人不好難相處,萬人迷又只有一個,她們這些年輕妹妹待在這邊真的過得很辛酸。
「子燦,你怎麼都不出聲?怎麼啦?」
「呃……沒、沒有啊,只是沒跟他相處,也沒什麼好說。」她想徐軒江恐怕也早就忘記她了吧,畢竟他們最後一次交談是五個月之前,既然沒有交集,自然想不出有什麼好繼續討厭的地方……不不不,他不可能忘記她的,畢竟他們之間還有一百萬的債務。
而且,印象一旦改觀,她根本無法再罵出那些違心之論,即使想替他稍微辯解,也不知怎麼開口,難道要說徐軒江借了她一百萬?
一百萬確實是大數目,可如果因為借錢而立刻倒戈是否又太虛偽?
因此,她對徐軒江的態度始終感到很復雜;錢沒有還完之前,她應該會繼續困擾下去。
「是嗎?不對啊,我記得你曾說他一點也不男人,遇到事情肯定會躲在最後面。」她記憶力還不錯,記得清清楚楚。
她五個月前說過的話還記得那麼清楚,記憶力果然不同凡響。
「呃……那天我心情不好才會亂說,以後不會了。」
唉,現在想想她應該比徐軒江更討人厭,這種為了融入女生團體而隨便建立一個共同敵人的作法很糟糕,虧她都已經二十歲了,行為反倒愈來愈蠢。
「不罵他我們還能罵誰?」
「嗯……我是覺得其實他也沒有很討厭,他……」她想把今天早上看見的事情說出來,不過小芬隨即打斷她。
「臭老頭哪里不討厭?他全身上下都很討厭,就連他寫出來的字、呼出來的空氣都很討厭,我最討厭他了!」
小芬的直截了當讓湯子燦說不出口,只好默默吃飯。
要改變一個觀念已經根深柢固的人太難了,她向來習慣獨善其身,既然改變不了也不會刻意去做。
回想早上在捷運站的事,就算是其他男人看見也不一定會出手相助,如果是她看見,恐怕也會因為害怕不敢出面,只能做出那種害人摔倒的小舉動,誰教她就是比較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