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薄的身影閑坐在乳白色雕花長凳上,一件素淨的茉莉白洋裝,微垂著頭露出雪白的皓頸,發絲隨風輕飄,抱握著雙手,半掩璀眸無聲祈禱著。
這是一間足以媲美高第聖家堂的教堂,挑高四層樓的寬敞空間,繽紛的彩繪玻璃,牆壁上描述女神創世的浮雕,鬼斧神工的砌功令人驚嘆欽佩。
聖壇上是面容慈祥的聖母像,沉靜安詳的氛圍縈繞著。
午後的煦陽自開啟的門扉照近來,暖暖的金光彷佛窺探著教堂內部。
伊芙徐緩地轉過臉,驟然吹來的風頑地皮撩起她的裙擺,她朝矗立于門後頎長的黑色身影遞了抹微笑,潛藏在蒼白雙頰下的淡淡紅暈甚難察覺。
那道身影看似懶散的步履卻異常沉重,他踱進富麗堂皇的教堂內,依舊是黑衣黑褲,勁瘦的身形一路走來像伸展台上的男模,步伐穩健卻又頹廢,極為奪目。
連在神聖的教堂內也能如此耀眼迷人,果然非自稱美少年的威廉莫屬。
「你老窩在教堂里干嘛?贖罪啊?」徑自在她身旁落坐,威廉瞟過壇上的聖母,一臉無趣地道。
「只要坐在這里就覺得很平靜,我喜歡。」伊芙也坐下,右膝緩慢地微彎,隱約有些吃疼地微微蹙眉。
威廉見狀,原本環在胸前的手探向她纏著紗布的右膝。
她痛得縮了子,微慍地撥開他的手。
他不禁皺起眉,「會痛?」
「當然。」伊芙橫他一眼,微挑秀眉。「如果是狄先生……」
「閉、閉嘴。」知道她又想抬出小舅跟他比較,威廉旋即很鴕鳥地逃避。
伊芙看著他臉上的氣惱與不悅,忍不住偷偷竊笑。看來他還是很在意她曾經崇拜仰慕過狄海涅的事,真不知道那個口口聲聲宣稱只愛俊男的自戀美少年到哪里去了。
來到神秘的羅蘭總部已將近一個月,她的傷勢復元得很好,只是如此嚴重的膝傷難免影響了神經和關節,往後恐怕走路時會不太自然,但她一點也不在意……除非某人在意。
羅蘭人對她很冷淡,但還不至于無禮或排斥,她甚至能在這個戒備森嚴的重地自由行動,還能到鄰近的羅蘭家設立的學校上課,彌補從前沒有受過正式學校教育的遺憾。
「你……想留在這里嗎?」驀地,威廉別開俊臉,一抹不自在掠過眸底。
伊芙淡淡地微笑,心底已有點明白威廉為什麼會一直鬧別扭。
「不想。」
這聲斷然的拒絕,當場震住了心情緊繃的威廉。
他僵直的身軀霍然立起,俊眸死瞪著她若有所思的臉。
「你、你真的很不識相!」威廉咬牙切齒地揪著發尾。「我冒著自由會被剝奪,自尊會被其他人踩碎的可能才這樣問你……」
伊芙垂下眼睫,說得有些悵然。「抱歉,我……我不想放開這剛到手的自由。」
她知道,威廉被羅蘭人急迫地期許能盡快繼承家業,也清楚羅蘭的族規,威廉問她是否想留在這里的用意很深。
他從沒嘗過被人拒絕的滋味,此時此刻嘗個夠,真的讓人很火大!威廉暴跳如雷地吼道︰「你到底想怎麼樣?」真孬,他連跟她鬧翻的打算都沒有。
伊芙歉疚地不敢看向他。「我……想去尋找我的親人。」
「我可以幫你。」他都能冒著生命危險去薛爾頓救她了,還有什麼忙是不能幫的?
「不。」她徐緩地抬起帶著淡淡憂郁的小臉。「羅蘭家已經幫了我很多,接下來,我必須靠我自己。」
「所以你想把我一腳踢開?」威廉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淪落到這種悲慘的地步,他還以為只要他開口,她就會……
自由,比什麼都要來得重要,對吧?對誰而言都是如此……媽的,他萬萬沒有想到,他一向追求的自由竟然會成為羈絆他的阻礙。
像他這樣的美少年怎麼可能會被女人甩了?以前都是他把女人甩掉……
「我了解你,威廉,你比誰都厭惡被束縛,再說,你也不會將我當成女王對待……」
「誰說我不會!」威廉真的火了,所有殘存的理智全被激怒得蕩然無存。
他忽地單膝跪地,宛若優雅的騎士,陰柔俊美的神態讓人怦然心動。
仰起下顎,執起她的柔荑握在掌心,完全拋開無謂的自尊與自負,他深深凝視著她,幾乎望穿她秋水般的明眸,直達靈魂深處,撼動著她心。
「只要你願意,我就願意。」他略微沙啞的迷人嗓音如此說著,語意模糊不清,只有她才懂。
伊芙抿唇,歉然地說︰「威廉,你還沒有準備好。」
「那你告訴我,怎麼樣才叫作已經準備好?」俊臉覆上一層濃濃的陰郁,他再嚴肅不過。
「像我這樣背景的人,不配……」
「我可以延攬你來幫助羅蘭家族擴展其他事業。」
他不知是說真的還是純粹玩笑的口吻逗笑了伊芙,可是笑中卻微微閃爍著淚光。
「對不起,我還沒有心理準備,對我而言,羅蘭家族不過是薛爾頓之外的另一個牢籠。」掩下羽睫,她有些窘澀地道。
慘白的俊臉垮了下來,威廉從沒想過羅蘭家族這個金字招牌居然也會被嫌棄,比喻成牢籠,盡避他也時常這麼看待這個龐大悠久的家族。
他的大掌徐緩地松開,宛如手中握著的是斷線的風箏,只能選擇松手。
「我以為,我已經夠自私了,想不到你比我還自私。」
威廉忿忿地別開臉,不讓自己再以溫柔的目光凝視著她,沉默片刻後才又再度開口。
「在你出現之前,我逃避了很久、很久,我一直覺得女人惡心又難纏,直到你沒頭沒腦的闖進威廉古堡,然後,我攪入薛爾頓這攤爛泥里……」
自由和他,兩者衡量之下,換作是他,自然也會選擇自由。
想不到他這張史上最俊美的皮相也有失靈的一天。威廉心中著實有著說不出的懊惱。
伊芙輕閉起雙眸,珍珠般的淚水不禁墜落在手背上。
她不想傷害他,他是羅蘭家族最尊貴的王子,她卻是一個剛從毒窟逃出來的女孩,若沒有絕對的把握與自信,她不願意留在他身邊。
天真的童話並不存在于光明的世界,同樣的,也不存在于黑暗的世界;假使他真是個完美無瑕的吸血鬼王子,那麼,她就得成為最頂尖的魔女,才能與他並肩而立。
倏地展眸,她望著他倔強的俊臉。「我喜歡你,威廉。」
他不由得微愣,臉卻始終緊繃僵冷。
「那就留下來。」威廉轉身面向她,說得再認真不過,眸中有著深深的悸動與渴求。
她是世上唯一令他心動的女人,是讓他寧願舍棄自尊與性命都想擁有的唯一對象,他抵死都不願輕易放手。
伊芙憂傷的垂眸,微顫的唇瓣輕輕牽起,漾起苦澀的淺笑。「抱歉,我不能……」心很痛,比當初被逮回薛爾頓時還要痛上百倍。
威廉神情嚴峻地回望著她,只是靜靜凝望著,心,已很久沒有這麼痛過。
他還能選擇恢復從前的那個自己嗎?可是,心底已經深深烙下她的影子,他回得去嗎?
伊芙徐緩地自長凳上起身,拉開兩人的距離,右腳的步履明顯沉重笨拙,平靜的目光並未從那張俊美的臉龐上移開,然後,她緩緩向他揚起笑容。
那種靦又羞澀的淺笑,總能輕易迷炫他的目光。
她輕輕細語,「再見。」
「就這樣?我差點因為你而魂斷異鄉耶!」威廉夸張的瞪大俊眸嚷嚷,說得極不甘心。
伊芙的笑容益發燦爛。威廉總是這樣,吃點苦就要大聲喊出來,不爽的話更要表現得清清楚楚,是個毫不掩飾自己爛個性的人,但就是這樣的他,才顯得格外珍貴。
清楚她的堅決,俊眸黯然地褪去昔日的光彩,威廉火大的霍然起身,瞪了笑靨粲然的伊芙兩眼才轉身邁步走出教堂。
後方,伊芙愣愣地跟隨著他的步伐移動目光,凝視著他。
「威廉……」
「干嘛?」
看來頹廢的瘦削身子倏然僵硬,打死都不肯轉身面對那個能輕易動搖他心思的女子,慵懶散漫的站姿異常迷人,陽光讓他沐浴在一圈光暈中,象是一幅畫,讓伊芙移不開目光。
「你一定不能……把我忘記。」她說著,清亮的嗓如鈴。
威廉直墜深淵極為惡劣的心情又因這句話而掀起萬丈波瀾。
憑什麼他很沒面子地被她拒絕後還得接受她無理的要求!
他一定要徹徹底底忘了她,然後再次變回從前那個只愛俊男的假性同性戀!可惡!
沉默了片刻,高大的身影便踩著過快且僵硬的步伐步出教堂,連回頭再看一眼也沒有。
他狄威廉極度痛恨女人!女人都是愛拿喬的豬!懊死的臭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