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一只胳臂毫無預警地闖入床底,打橫拎起她寬大睡衣的前襟,將她半拖半拉的抓出黑暗的床底。
她像只旁徨無助的小動物,威廉一邊訝異于她過輕的重量,一邊將她攬上床。
他順手點亮昏黃的夜燈,撥開她覆額的劉海。漾著熟悉古龍水香氣的手掌撫上她的前額,安慰地熨燙著。她迷惘地看著他,那種教人心安的暖意是她從未感受過的。
威廉卻沒什麼好臉色地回睨著她,「告訴我,你是不是經常被關在黑暗的地方,例如衣櫃或是暗房?」
「嗯。」她思索掙扎了半晌,終于點頭。
「你是不是常常被臭罵?」威廉又問。
「……嗯。」恐懼的回憶又涌上心頭,她別開臉半合著眼不願再想。
「你是不是常常逃家?」
「……嗯。」那里稱不上是她的家,可是,若勉強來說,應該也算是。
威廉露出自以為是的了悟神色。「果然被我猜中了,你是蹺家的家暴受虐兒吧?」哈,這樣的小男生,他只要再多下點功夫,絕對就能輕松拐騙到手。
小伊听完後卻一愣,更快的,一股不能言的心酸痛苦和委屈梗上咽喉,她抿咬住下唇,不想發出任何會泄漏情緒的聲音。
忽然眼前一片黑,待她睜開微凝著水霧的雙眸時,才發覺自己竟然讓威廉摟在懷里,他像在安撫孩子似的輕拍她的背。
「看你這模樣就知道一定是曾經飽受折磨,瘦得像難民,活像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吃頓飯,嘖,難怪發育得這麼差。」說到底,威廉還是嫌棄他的身高,小家伙應該再修長些,這樣兩人站在一塊兒的畫面才完美嘛。
小伊當然不清楚他暗藏鬼胎,還以為他真的是想安慰她,心防一卸,伏在他的胸膛上低聲啜泣。
她很少哭,更不會在不信任的人面前哭,威廉是第一個……不,還有那個令她忘也忘不了的救星。
乘機揩油地揉弄著她一頭紊亂的短發,威廉樂不可支地抱得更緊,還得裝裝樣子,佯裝正義凜然地說︰「你放心,往後有我在,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哇!多棒啊,他夢想已久的美妙台詞總算能派上用場,而且,對象還是他心目中的最完美的人選。
她倏地止住啜泣聲,習慣性的背一涼,仰頸瞄向一臉自戀又自豪的威廉。當下,她赫然了解,這位「面美心惡」的美少年可能從來不知道「正經」兩個字怎麼寫。
抹去眼角的淚珠,小伊輕推開威廉,面無表情……不,應該說,是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這個白痴才恰當。
「威廉,謝謝你的……『好意』,我已經好多了,你回房去吧。」
威廉的笑容當場僵凝。可惡,想揩的油都還沒揩個過癮呢,看不出漂亮小子的警戒心還挺重的。
意圖被看穿的威廉一臉悻悻然地轉過身,邁步的那一刻,忽然感覺到腰間一陣溫溫的熱度傳來,卻又如曇花一現般迅速消失,等他意會過來,才發覺是小伊匆匆地自他身後輕摟了他幾秒。
威廉驚詫地再度轉過身,「喂,你……」
要抱就抱久一點嘛,抱得這麼小家子氣象話嗎?這小子的行為舉止還真像個女人。
「謝謝你。」她向威廉誠摯的一笑,旋即紅著兩頰鑽入被窩里,還背過身不敢在看向床畔的人影,只因她雙頰像快著火似的發燙,不想讓他看見。
威廉慘白的俊臉完全呆愣,方才小伊那一抹秀氣、可愛、靦的笑容像烙鐵似的印在他瞳孔里,久久不散。
套句死老百姓夏雨潮的口頭禪──媽呀!他完全招架不住!
房內一片死寂,小伊以為威廉已離開了,悄然回眸一覷,卻見一尊宛若石雕的人仍杵在床邊,她不解地翻身坐起。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勁嗎?」該不會是他發現了她……
威廉失魂的眼緩緩對上她的,剎那間,從來不懂何謂心跳失控、呼吸失調的他,這一刻竟然覺得渾身不對勁,被鬼附身也不是這種情形吧?
「威廉?」
下一秒,僵化的石雕像被雷劈中一般,跌跌撞撞地快步走出房間,狠狠地甩上房門,慘白的俊容仍是一臉不敢置信。
他靠在門上猛喘息,聆听自己紊亂的心跳聲。
完了、完了,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
天!他對漂亮小子還不是很了解,怎麼可能就忽然「煞」到他了?
總而言之,那小子橫看豎看都是他喜歡的類型,五官細致,肌膚白淨,最重要的是,這麼漂亮的家伙是男的,完全符合他的理想標準,實在無可挑剔。
驀地,威廉臉上緩緩露出一抹笑,一種勢在必得的奸笑。
他所敬仰的撒旦啊,他有罪,而且是不可饒恕的罪……
他不僅喜歡上了雌雄難辨的家伙,還很可能有嚴重的戀童癖。
台灣的夏季潮濕悶熱,午後的一場雨讓人昏昏欲睡,威廉古堡仍舊是燃著幾盞搖晃的燭光,陰森詭魅,真有濃厚的鬧鬼氣氛。
喀啦,輕微的開門聲仍驚醒了正在午寐的好命美少年。頹廢的他徐緩地自沙發上起身,攏順微微紊亂的褐發,慵懶地雙臂抱胸靠在玄關,凝視著剛入門的疲憊臉蛋。
緩緩抬起疲憊的臉,小伊微愣,有些閃躲地避開威廉眯起的邃眸。她知道他是透過眼神想瞧出她近日為何有許多異樣的舉動。
威廉半挑著眉,將一臉心虛的小伊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冷冷地問︰「你去哪兒了?」
有鬼,絕對有鬼,漂亮小子近來三天兩頭頂著一雙黑眼圈早出晚歸。質疑的目光挪移到她手里提著的黑色皮袋,懷疑的眸光又加深了些。
小伊發覺他凝視的焦點,不安地將雙手藏到身後,黑色皮袋也甩到膝窩後頭,意圖以寬松的牛仔褲腳將它遮擋住。
因為太過緊張,她頻頻撥弄後腦利落的短發,支吾其詞,「我、我去散步,因為對這里不熟……」
威廉輕嗤,「住了將近兩個半月,你說對這里不熟?」
想騙鬼啊,連他這種方向感不怎麼樣的家伙,當初逃離法國的家躲匿在台灣時,用不了一個月的時間就把這個小不拉幾的島弄得熟到都快焦了,何況是區區這附近。
「我……」她語塞地抿抿唇,頻頻眨動的雙睫透露了她的焦慮。「我只是去附近繞繞,你想太多了。」
威廉喔了一聲,臉上擺明了不信,又瞟了眼她藏在身後的黑色皮袋。
他俊美的臉龐高高仰起,睥睨地瞅著她。「那好,姑且不管你究竟成天神神秘秘的不見人影是在搞什麼鬼,我問你,你為什麼每天都將房門反鎖?」
「我需要隱私。」她垂著臉小聲地說,順勢掩去眸中的驚悸,蒼白的臉淡淡的浮現一抹悒郁。
「你以為你是扭扭捏捏的女人嗎,隱私?」威廉冷笑。「你該不會是哪種從小體弱多病,父母擔心你會夭折,所以將你當成女孩子養,搞到長大後變成陰陽怪氣的怪咖吧?」他故意說重話想激怒小伊,因為他深諳唯有動怒時人才會不經意吐露實話。
可惜她根本毋需動怒,因為她本來就是女的呀。
為了不被看破偽裝,小伊故作微怒地仰頭瞪著他。「我、我哪有陰陽怪氣,你胡說!」
「那你告訴我,你家究竟在哪里?為什麼在這里住了這麼久,你連提都沒有提起過?」
說穿了,威廉是開始對小伊的來歷起疑。好吧,他承認,也許多少是因為這小子依然不肯對他敞開心懷,始終隔著一道隱形保護罩的緣故而不悅,所以想乘機展開更猛烈的攻勢,逼小伊說出實情。
他知道事情有些月兌序,但他對這個漂亮小子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除去一些古怪的臆測與遐想外。
小伊當然猜不透威廉詭譎的心思,認真地辯駁,「你也不曾提起過關于你自己的私事,我為什麼要向你提我個人的私事?」
威廉不悅地眯起眼,矜傲地俯瞪著她,「你現在是在嗆我?」好啊,就算他再怎麼喜歡漂亮小子,說什麼也不容許有人敢公然向他嗆聲。
「我沒有。」小伊垂下僵硬的雙肩。「你不應該過問關于我的事。」
「為什麼?」哼,看吧,總算要露出馬腳了。
「因為對你沒有好處。」小伊倉皇的悄聲說完,旋即橫過身從威廉肩側閃身而過,快步欲奔上樓梯。
「慢著。」威廉懶懶地喊住她。
小伊抹去額上的汗珠,鎮定地偏首回望著他。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威廉很照顧她,盡避是出于某種不太「正當」的私心,但她仍不希望在離開這里之前讓威廉知道關于她的一切。
威廉忽地揚起微笑,「我準備了下午茶,你『散步』散了一整天,應該也餓了吧,總要填飽肚子才能再去『散步』。」
他雖帶著笑容,但視線太過尖銳,看得她頭皮發麻,可是她仍遲疑地點點頭,折了回來。
威廉瞥了她一眼,故意握住她縴瘦的皓腕。小伊不敢輕舉妄動,怕惹得威廉更加起疑,硬著頭皮尾隨他走進飯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