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你還不跪下,我們朱家還輪不到你來作威作福。」偏心偏到天邊的朱婆子口氣極惡,一開口就端起祖母威風,當朱小蟬仍是不懂事的黃毛丫頭。
朱小蟬勾唇冷笑,「女乃女乃是不是搞錯了,這里是朱老二家,不是供奉祖先牌位,山北村的老朱家,你腳下踩的這塊地是我買的,你憑什麼叫我跪,要跪也是三叔跪,有誰家的三叔像他這樣比賊還狠嗎?直接上門搶銀子。」
「放肆,有你這樣目無尊長的嗎?你三叔豈是你能說的,他不過要個事做,你給他間鋪子不就得了,還說什麼廢話,全無晚輩的分寸。」她姓朱,她的銀子是朱家的,天經地義。
朱婆子早年還算明理的人,對三個兒子一向公平對待,可是老三朱實越長大,嘴巴也越甜,越會說討好人的話,朱婆子的心便一天天的偏了,最後是全沒底線的溺愛。
等胡氏一進門,她的偏心更厲害,明明有三個兒子她卻像只看見一個,有好吃的、好喝的全往他懷里塞,伸手要十文給二十文,怕他凍著怕他餓,什麼好的都留給他。
年復一年,她這種行為已經變成偏執,好像不對老麼好就是錯的,其它兒子不用她照顧也能活得好,她的生活重心全放在三兒子那兒,似乎他才是她年老唯一的依靠。
「我干麼養個廢物,還是個四肢不動的廢物,我的銀子就不是銀子嗎?為什麼要白給他,女乃女乃說得輕松,給間鋪子不就得了,那你怎麼不給他,你才是他娘,我不是。」幸好不是,阿彌陀佛,要不然她寧可重新去投胎。
「你!」朱婆子被她不敬的話氣得手發抖。
擔心婆婆氣出病的李順娘連忙扯扯女兒的手。「二妞,少說兩句,別惹你女乃女乃生氣。」
「阿娘,咱們一再容忍,有人感激嗎?他們只當我們應該逆來順受,把他們當祖宗看待,我不惹女乃女乃她就會讓我好過嗎?從小到大,女乃女乃沒讓我吃飽過,我們只能撿三叔家吃剩的剩菜剩飯。」忍耐是有限度的,一味退讓非長久之計。
「二妞……」一想到過去吃不飽飯的苦日子,李順娘鼻頭發酸。
「今日在這里說句老實話,三叔三嬸沒把我們當朱家人看待,我們也不想認你們這門親,以後沒什麼事少來往,我家門小,請不來兩尊大神。」最好各自為政,各過各的,平常也不用走動。
她多想擺月兌老三家這群蝗蟲,因為他們,她家從山北村搬到柳鎮,可這點距離還不夠遠,阻止不了他們的肆虐,難不成還要搬到縣城,甚至是更遠的京城?
朱實一听她近乎絕情的宣言,頓時火冒三丈。「三天不打,上灶揭瓦,你一個丫頭片子也敢和我們斷絕往來,是誰給你的膽,二哥呢!叫他出來,我要問問他這個家讓個丫頭做主了嗎?」
「不用找我爹,他改變不了我的決定,銀子在我手中,我想給誰就給誰,你想要,我偏不給,我寧可施舍給乞丐都好過給啃我血肉的親三叔。」朱小蟬態度強硬。
「好,好,好,你真好,我的好佷女!」她不給他就拿不到嗎?這一屋子女人他還怕誰。
「反了反了,親佷女忤逆親叔呀!這天是怎麼了,天地顛倒沒倫理了嗎?小小丫頭竟然不認祖宗,這還有天理嗎!天哪!快來道雷吧!劈死這個狂妄無狀的小丫頭——」
胡氏扯著喉頭放聲大喊,又耍無賴又發癲的想往朱小蟬身上潑髒水抹黑她,叫她名聲盡毀。
「省省力吧!三叔三嬸,為了防範你們的賊心不改,我把銀子全存在錢莊里,你們翻遍屋子也搜不出十兩銀子,而且房契地契我也寄放他處,你們搜不出半張來的。」她說的是用來唬人的,其實貴重物品她早就藏起來了,就在家中某處。
「你……你真是……」可惡。
朱實夫妻倆見她防得緊,又沒法拿到好處,那個氣呀,直沖腦門,無處可宣泄的兩人看朱小蟬越看越恨,無法得逞的雙眼充血發紅,臉色凶惡的朝她走近,還把手舉高了。
見狀,李順娘以為他們要傷害她,趕緊挺著如今已七、八個月大的肚子擋在女兒面前想要保護她。
推拉之際,不知是誰用力過度,竟把大著肚子的李順娘推了出去,護著肚子的李順娘往後踉蹌了好幾步,後腰撞上突出的椅子把手,當下臉白如雪,申吟出聲。
「啊!血——」
偷吃楓糖糕的朱青蓮指著李順娘身下,一灘暈開的水混著血水從她腿間流出,迅速暈成一大片。
「老二家的羊水破了!」經驗老道的朱婆子一瞧,她也有些慌了,她只是來給小兒子撐腰,沒想鬧出人命。
看到漫天血紅,朱小蟬僅存的理智線,斷了。
「打,給我打出去,用力的打,打死我負責,你們最好開始求神拜佛,保佑我阿娘沒事,要是我阿娘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們給我阿娘賠命!」
在外頭偷听、偷看的伙計、僕佣一听到東家的話,二話不說的抄起手邊的東西,管他是掃把還是畚箕,齊齊往朱實夫妻、朱婆子頭上背上打去,打得他們抱頭鼠竄,罵罵咧咧的邊捂頭邊往外跑,兩個小的也挨了好幾下。
七活八不活,李順娘月復中的胎兒有七個月大,快八個月,這一胎能不能活下來尚是未知數,總之極度危險。
那晚,一家人守了一夜,孩子還是沒能生下來,大夫來了又走,參湯喝了一碗又一碗,止不住的血不斷流出……
「二姊,我要買頭花。」
「二姊,我要買木劍。」
正托著腮打盹的朱小蟬突然听見耳邊傳來的脆甜軟音,她打了個哈欠,睜開惺忪秀眸,蒙的眸子像蒙上一層淡淡水霧,如漾在水中的月光,流轉著珠玉光澤與清亮。
在她面前的是長得一般高,面容肖似的兩個娃兒,一個著紅、一個穿綠,臉頰肉肉的,紅撲撲的,活似畫里走下來的年畫女圭女圭,是一對龍鳳胎,一男一女,粉雕玉琢,煞是可愛。
「全哥兒,笑姐兒,你們兩個是不是又不听話了,背著娘偷偷跑出去。」瞧這一頭汗,一看就知道是頑皮的。
「沒有。」
兩人很和諧,異口同聲。
朱小蟬縴細蔥指敲著花幾,一下,又一下,很規律。「我要听真話,誰是乖孩子。」
「我,我,我是乖孩子,是哥哥拉著我出去玩雪,他說白白的雪很好玩。」小女孩很伶俐,馬上就出賣哥哥。
慢一步的男孩鼓著臉,女乃聲女乃氣反駁。「妹妹自己也想玩,我們一起玩,玩雪球。」
這時,一名十五歲左右著淺綠色衣裙的丫頭在門口探頭看了一下,而後縮著脖子沒出聲,因為跟丟了小主子很是心虛,也不敢講話只是安靜的站在一旁。
「娘呢?」朱小蟬一手一個拉到跟前,取出手絹替弟妹拭汗。
「娘在睡覺,我們很乖,不吵娘。」兩個小東西同時把食指往唇上放,做出「噓」的動作。
當初李順娘生他們的時候是難產,足足生了兩天一夜還生不出來,誰也不曉得肚子里是龍鳳胎,只當她這一關是過不去了,凶多吉少,怕是喜事變喪事,得做考慮了。
連找了三個大夫,五個穩婆都說準備辦後事吧!
後來王秀軒不知上哪找來告老還鄉的老太醫,以七七四十九根回心針護住李順娘心脈,再以三寸長的銀針插入她腰椎催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這兩個小家伙生下來。
但是這一次的生產傷了李順娘的根本,身子虧損得很厲害,將近三個月下不了床,又精心調養了一年多才慢慢恢復些,可仍虛得很,做不了重活,最多縫縫衣服。
這段期間朱婆子、朱實等人大概是被當時的情形嚇怕了,一步也不敢上門,怕再被朱二妞叫人打他們。
不過狗改不了吃屎,心不正的人是長不出良心的,去年李順娘、朱大壯回山北村祭祖後,他們似乎又不安分了,蠹蠢欲動,多次有意無意的透露想重修舊好,好幾回在門庭若市的鋪子前徘徊,想去討個十兩、八兩。
「哪里乖了,分明是小壞蛋,二姊明明說過外頭冷,容易著涼,你們一溜煙又往外跑,你們說是不是很壞。」她模模兩雙圓潤如包子的小手,不算太涼才安心。
孿生兄妹是不足月的早產兒,一出生就有些不好了,頭幾個月超難照顧的,不是這個發燒,便是那個全身冰涼,一下子上吐下瀉,一下子臉色發紫,一下子又喘氣喘得急。
李順娘身子弱,自顧不暇,根本沒氣力養孩子,小名全哥兒的朱忍冬和笑姐兒朱含笑可說是朱小蟬帶大的,她就像他們的娘似的,又要帶、又要教,好不容易拉拔到三歲大才好些。
「不壞,不壞,我沒著涼。」
「二姊,我乖,听話。」
笑姐兒腦子靈活,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楮骨碌碌的轉著,口齒較流利,身為哥哥的全哥兒則反應慢一些,比較沒主見,老被妹妹牽著走,但看得出來他的性子較為敦厚,像憨實的朱大壯,虎頭虎腦的,十分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