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秀軒哥哥。」
一襲白衣翩翩,神采俊秀的少年走近。「小蟬妹妹找我有事,許久不見你,又清瘦了不少。」
小泵娘長大了,再喚她二妞也不合適,他早已改口叫她的方式。
「秀軒哥哥的眼楮長歪了,我哪里了,是長高了,你看我都到你胸口了。」
以前她踮起腳尖只到他腰際,跳呀跳的像只兔子,盼著能多長幾寸,現在可好多。
他看了一眼,以手一比,笑了。「是高了不少,有大姑娘的模樣,只是眉眼尚未長開。」
朱小蟬嬌嗔的一瞪。「秀軒哥哥說什麼呀!要不是我們太熟了,我還真覺得你這話說得有點輕薄。」
她眉眼長不長開關他什麼事,她又不是待嫁閨女,等著人相看,那是她大姊的事,她起碼得再等上兩、三年。
鄉下人家婚嫁得早,十二、三歲大的丫頭就差不多有人開始問親,一來一回的探問,約十四歲訂親,看男方的意思,十五及笄或滿十六歲再行婚配,很少有十八、九歲未嫁的大齡姑娘,早婚現象相當普遍。
今年十一歲的朱小蟬雖然尚無女人的風情,可是那眼角兒一瞟,正值青春少年的王秀軒心口仍不由動了一下,有些迷了眼。「我是說你快要是大姑娘了,時間過得真快。」
記得當初她還那麼小一個,他一只手將她抱起時完全感覺不到重量,只覺得她得像只幼貓似的,讓人想撫撫她,多疼惜她幾分,希望她能平安的長大,從此無憂無慮的一展歡顏。
如今他幾乎看不到她瘦弱無助的樣子,取而代之是「益嬌俏的笑顏,神情閑適,眉宇飛揚,越來越有姑娘家的嬌態,連身形都婀娜多了,一搖一擺如同弱柳迎風。
「人是會長大的,總不是一直停留在過去,啊!差點忘了,恭喜你了,秀軒哥哥,你考中秀才了,以後我不能喊你秀軒哥哥了,要改口秀才老爺了,你老了一輩。」
見她俏皮的調侃他,他沒好氣地一彈她額頭。「調皮。」
「大家都這麼說嘛!你現在身分不一樣了,高不可攀,我們這些沒見識的鄉下人最好不要離你太近,免得玷污了你文曲星的神氣。」那些人是故意說著反話,明明一個個想高攀秀才郎又故作清高,藉此先清除掉有相同想法的人。
王秀軒不輕不重地往她額頂一拍,小指不經意地勾住她柔細黑發,絲滑的手感讓他有些留戀。「你是大家嗎?這話由你口中說來比較像諷刺,我最近沒得罪你吧!」
她不會記恨人,但愛惡分明,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即使未曾言明也會令人感覺到她的憎惡。
「也許喔!秀軒哥哥要好好反省。」她說得不明不白,留給人猜測的空間。
「小丫頭。」他笑啐。
「好啦!不貧嘴了,我找你是真的有事,柱子今年都九歲了,平時是我教他看書識字,可是我想讓他比我更好,想送他入私塾讓正經夫子教教。」不求當官,考個秀才、舉人也不錯,他的路可以比他們更寬。
「這事你問過你阿爹阿娘了嗎?」要她的父母同意才行,一味的自作主張總是不好,畢竟她是女兒而非長輩。
朱小蟬點了點頭。「我跟阿爹阿娘說過了,也問過柱子的意思,他沒反對,我想不必太會讀書,就像你一樣中個秀才,有了這層關系,嘿嘿,或許我們田里的稅不用繳,每年能省下不少錢。」
他一听,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小財迷,你就惦著你的銀子,這幾年你可沒少賺,還心疼呢!」
「哼!銀子有人嫌多的嗎?能少繳點稅金就少繳一點,我的銀子也賺得很辛苦,干麼要繳給朝廷,其中不知經過多少貪官污吏的手,進的不是國庫而是私庫……」
「朱小禪——」王秀軒語氣一厲。
知道說錯話的她微低著頭,裝出認錯的模樣,一雙水靈靈大眼往上一瞅。「秀軒哥哥,我不敢了。」
「你記住,不是什麼話都能隨便出口,在我面前還好,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你這張嘴就惹禍了。」她還真是口無遮攔,不經大腦的抨擊朝官,朝廷中的事不是小老百姓管得了的,一句話失言往往已禍從口出,招來禍事。
「知道了,我只是被驢踢了腦袋,一提到銀子就腦子犯傻。」她嘟起瑩潤小嘴裝可憐。
明知不該笑,一看她故作無辜的神情,王秀軒憋不住笑出聲。「哪里驢踢了,我瞧瞧。」
「這里。」她隨手比了個位置。
「嗯!嗯!傷得不輕,都腫了,果然被驢踢了。」他假意撥開她柔順發絲,查看不存在的傷處。
你才被驢踢了。她在心里罵人。「秀軒哥哥,你可以幫我問問私塾收不收人嗎?我想早一點把柱子送進去。」
「應該不難,回頭我幫你問一聲,你先幫柱子將筆墨紙硯準備好,我那兒有以前用過的書,不用再買,晚一點我讓得祿拿給你。」新的夫子教得不錯,就是眼界高了點。
得祿是王秀軒三年前買進的小廝,十五歲,還有一位叫得福的,才十二歲,但很是機伶,他們相約在河邊相會便是透過得福的傳話,避開王夫人無所不在的眼線。
「嗯。」私塾在鎮上,柱子一天來回不太方便,也許他們該考慮在鎮上買座宅子,反正她手上的錢還夠。
朱小蟬是朱家……或者說是山北村最有錢的人,這幾年賣棉花讓她荷包飽飽,雖然家里的人也分了一些,但她拿的是最大一份,且大部分的棉花田都是她父親買在她名下,預先給她存嫁妝。
朱小春也有,但不多,不過朱大壯並不偏心,他私底下添購了三十畝水田,其中十畝上等水田給了大女兒。
「還有,你要是信得過我就把你家的田地放在我這兒,這樣就不用繳稅了。」
有功名在身的學子得以免除稅額,好讓他們安心求取學問,專心科舉,不必為生計煩心。
「真的?」她喜出望外,兩眼亮如星辰。
看到她驟然發光的雙瞳,王秀軒又不由自主的心跳了一下,只覺此時的她分外好看。「我幾時騙過你。」
「可是被你娘知道的話……」肯定又是一場有理說不清的風波,王夫人的眼中只看得見出身好、地位高的世家閨秀。
听說她揚言要為才學優秀的兒子擇一門官家千金為妻,目前正在物色中,非家世上得了台面的大家閨秀不娶。
朱小蟬有點惡意的想著,若是不幸讓她寶蓮堂姊那類的女人入了門,王夫人還不哭死,屆時殷勤盼望成了自打嘴巴,三、五年內恐怕沒臉出門見人吧!外頭那些嘲笑的耳語就足以讓好面子的王夫人羞得出不了門。
「誰會在她耳邊嚼舌。」王秀軒臉色微沉,秀逸的臉龐布滿不符年齡的冷凝,一如上位者的沉肅。
她笑咪咪的雙手捧頰,裝出很受教的表情。「那就拜托秀軒哥哥了,我的身家財產就交托你了。」
「鬼靈精。」他伸手一她鼻頭。
「啊——」她突然大叫。
「怎……怎麼了?」他嚇了一大跳,以為她被蛇咬著了。
叫了一聲的朱小蟬又恢復淘氣的表情。「我是大姑娘了,書上有雲︰男女授受不親,秀軒哥哥不能踫我。」
「你……你真是……」他被她氣笑了,想說她不對,卻句句在理,男女七歲不同席,可是心口堵著,很不舒坦,對她的小狐狸樣又氣又恨,這丫頭簡直是他的冤家。
「秀軒哥哥,你生氣了嗎?」她偏過頭,眼楮睜得又大又圓,盈盈水眸映出他的好笑又好氣。
「沒有。」對她,他氣不起來。
也許是她這條命是他救的,他對她特別寬容,只想對她好,看她生氣勃勃地放聲大笑。
「怒易傷肝,秀軒哥哥要好好保重自己,在我家柱子考中秀才前,你一定要沒事。」話落,她咯咯笑出聲。
很無奈,但又無可奈何,王秀軒幾乎是縱容的看著她。「你喲!就不能乖一點嗎,老是一肚子捉弄人的主意。對了,你常在棉花田里鑽來鑽去,頭發容易亂了,這把梳子給你梳梳頭。」
「咦!這是……象牙梳子?」很漂亮,梳子尾端雕了一朵半開的海棠花,象牙表面透著光澤。
「我下個月起要到蒼雲書院就讀,路途有點遠,可能沒法常常回來。」看不到她,他會想她吧……
想到見面的機會變少了,朱小蟬沒想到她會不舍,一時月兌口而出。「這算不算私相授受。」
他一听,牙咬了一下。「你可以還我。」
「不要。」她將梳子收入腰上的香袋。
「你不怕私相授受?」他忍笑的問。
「給了我就是我的了,誰也拿不走,而且上面有我的名字。」她喜歡的東西才不還人,她一直想要一把象牙梳子。
「哪里有你的名字?」他不記得有刻上她的名。
「海棠花里有探出頭的半顆蟬首,我,朱小蟬,夏蟬就是我。」她理直氣壯,毫無羞赧。
為之失笑的王秀軒揉亂她的發。「小指指片大小的小蟬子你也瞧得見?眼楮真尖。」
「當然,我視力好……啊!視力太好也不好,我好像看到髒東西了。」朱小蟬在心里哀嚎。
「髒東西?」什麼意思。
「我堂姊。」她撇了撇嘴。
「你堂姊……」他錯愕。
她堂姊是……髒東西?
驀地,一股笑意油然而生,由胸腔發出震動,不受控制的沖向喉間,直逼舌尖,王秀軒險險才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