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隆三年,二月。
說來,人生的命運十分奇特,誰會知道一場爆炸意外,會讓她穿越到這不曾听聞過的時代,還賦予她特別的使命和身分?
「大人,喝藥了。」
鐘世珍看了眼自己的「妻子」,乖乖地接過苦得要命的藥,認命地一飲而盡。良藥苦口,只要可以讓她又蹦又跳,再苦她都吞得下,只是這命運讓她一開始有點驚嚇,現在則轉為期待驚喜。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穿了之後變成男人,嚇得她一直沒勇氣自驗性別,慶幸最後發現,她只是迫于無奈被當成男人養育,為了怕被識破、吃下欺君大罪,她爹還好心地給她娶了個假妻,徹底掩護她的性別。
所以,這個驚嚇只有一天,接下來的是她天天期待的驚喜。
「公孫。」
一听見那溫潤的嗓音,鐘世珍整個精神都來了,就算藥再苦又如何?她立刻坐直了身,等著假妻曲恬兒去替她開了門,然後……不知道她的眼楮有沒有變成愛心形,但請原諒她,她無法阻止自己偶發的花痴,只因眼前這兩個小鮮肉,實在是鮮美多汁得教她舍不得轉開眼。
「你這是在做什麼,熙兒,眼楮扭到了?」宇文恭一**佔住床畔的位置。
「子規,我說過了,不要叫我熙兒。」她把恬兒交代的話重申一次,把他關于眼楮扭到的話題丟到一邊。
宇文恭,據恬兒說是公孫令的金蘭之交,從小一塊長大的,虛長她兩歲。子規這小名是她取的,只在私底下喚他,听說是因為他小的時候愛哭,子規即是取杜鵑之意,意在嘲笑他。可那是小時候的事,現在的他五官俊朗,有雙帶笑的黑眸,噙笑時深邃而迷人,整個人閃閃發亮,猶如燦爛的太陽,彷似走到哪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而,真正教她轉不開眼的,是另一個小鮮肉——
「公孫,身子好些了嗎?」闌示廷在曲恬兒備上的椅上落坐,噙笑問。
他笑著,她也不自覺地跟著揚笑。「好多了,王爺帶來的藥材確實相當好用。」
闌示廷,雒王爺,面如冠玉,豐神俊秀,尤其那雙眼特別勾魂,長睫濃縴像是雙眼畫上了眼線般,她從沒見過一個男人的眼楮可以這麼漂亮,這般勾魂。
總歸一句話,這對姨表兄弟,真的是她養病時荒蕪心靈莫大的滋養。
「那就好,今兒個我又帶了一些來,要是不足,差下人來傳,我便讓人送來。」
「多謝王爺。」
「毋須多禮,公孫乃是朝中棟梁,這會受了意外之累,皇上極為掛心,盼望公孫早日上朝。」
「當然、當然。」當然個頭啦!她哪懂什麼?她假裝失憶耶,就算恬兒拚命地幫她惡補,但那些規矩啊職權的,她是有听沒有懂,學得很痛苦。
可是在皇上跟前,豈能無視規矩?一個行差走錯,自己人頭落地就算,就怕還會牽累家人,真是麻煩到她很想裝病,當個拒絕上學的小孩。
「說到這個,皇上下旨了,這事嚴查,當日在縱花樓侍候的花娘丫鬟,現在都押在牢里,等著你好了,親自查辦。」宇文恭順口接了話。
「喔……」她的氣勢更萎靡不振了。
唉,為什麼別人穿了之後都能吃香喝辣,她卻是肩負要職,當官就算了,還得查辦原主遭人下毒的事?
官場上的事,她一點頭緒都沒有,如何從中查出凶手,加上過了這麼久了,哪還能找到什麼證據,這注定要成為無頭懸案,還怕會連累其它不相干的無辜人士。
可是,皇上都下令了,她能不查嗎?查,不但非查不可,而且還得盡速查緝。
幾日後,恬兒替她裝束得像個大官,宇文恭和闌示廷、束兮琰,一道陪同她走進刑部大牢,一見當日相關的關系人。
可當她一進大牢,她的眉頭就打結了,因為所謂的關系人竟是三個小泵娘,兩個面帶驚懼看向束兮琰、闌示廷,最終落在她臉上,不住地顫抖著,另一個膽識較好,目光平靜地直睇著,彷佛等著她下令誅殺,求得解月兌。
末了,她嘆了口氣,「放她們走吧。」
闌示廷面帶疑詫地看著她,就連三個小泵娘都難以置信的瞪大眼。
「王爺,你認為她們為何要毒殺我?動機呢,好處呢?」不等他開口,她懶懶地解惑。
「王爺,行凶之人,哪怕是無差別殺人,都會目藏凶光,帶著幾分噬血,但這三個小泵娘難掩驚懼,目光坦蕩,不是凶手。」
「但如果是听命行事呢?」束兮琰問著。
「打也打了,傷也傷了,如果三人是听命行事,或是受到威脅,必定沉默等死,抑或者怒天怨地,可你瞧,她們的眼或驚懼或平靜,可會與此事有關,把她們都給放了。」說著,她都忍不住再嘆口氣。
說穿了,根本是查辦的人為了交代,隨便抓人濫竽充數的,真是一群混蛋。
宇文恭眸帶贊賞,「來人,放了她們。」
「是。」獄吏趕忙開了門。
三個小泵娘怯生生地走到牢房外,為首的立即跪下。「多謝大人不殺之恩。」後頭兩名也跟著跪下。
鐘世珍見狀,趕忙將她拉起,示意後頭兩個趕緊起身。「說什麼不殺之恩,沒做的事就是沒做,就算老天不開眼,這世間也還有公道。」只是她個人比較不解的是,公孫令沒事上花樓跟人家喝什麼花酒,還喝到被毒死。
後來她問過了,原來是因為文濤閣的同儕聚餐,身為次輔的束兮琰當時也在場。然而在事隔一個多月之後,所有的證據還能上哪找?算了吧,反正她都代替公孫令活著了,干脆就當作意外結案算了。
「走吧,送她們回去,咱們順便再在縱花樓听曲。」她提議著。
「你還敢去?」宇文恭沒好氣地道。
「有什麼是我不敢的,來到這個世上,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怕什麼?」她就當是幾日游,徹底玩個痛快。
再者這三個小泵娘她要是不親自押回去,天曉得半路上會不會出什麼事。打定主意,她就偕同他們一起當護花使者,當晚幾人就在縱花樓听了一晚的曲,喝了一晚的茶,險些把她脹死。
也在那晚,她才知道為首的姑娘是縱花樓的花魁,名為莫知瑤,其余兩名小泵娘則是她的丫鬟,一對雙生姊妹花,名為寒香、霜梅。為了安全起見,當晚,她就讓年事已大的花樓鴇娘退休,把知瑤給扶正,成了最年輕的鴇娘。
沒多久,就傳出莫知瑤是她的小妾,她沒否認,因為這個頭餃對莫知瑤來說是方便事,可以保她平安,反正她都有正妻了,再加上妾,其實也無所謂啦。
這些小事沒什麼難度,比較難應付的其實是——
「雒陽城的稅賦?」她呆呆地跟著念誦一遍,直睇著眼前十分霸氣的盛隆皇闌示延。
「愛卿,這可是你之前跟朕提起的,莫忘了。」
之前?她來了沒?肯定是還沒,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麼鬼!偷偷地睇向他身旁的貴妃,听說是她親姊姊的公孫妍,可惜心無靈犀,姊妹倆嚴重沒默契,她只好認命地執行皇帝老子的任務,走一趟雒陽城。
反正順便去探視已回雒陽的小鮮肉,養養眼,對身體也是不錯。
然後,她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很可怕的秘密。
公孫令乃當朝首輔,其父為禮部尚書公孫策,其姊為貴妃公孫妍,公孫令還是三大世族之首的接班人,簡直就是榮耀加身,耀眼得快要閃瞎人的尊貴身分,但當她出現在雒陽城,當隨行侍衛高喊著首輔大人到,要百姓退避,她發誓,她看見有人對她吐口水,而且不是單一事件,是有志一同。
原以為吐口水乃是雒陽城歡迎大人物的特殊做法,然就在她進了雒王爺府後,她才驚覺自己不受歡迎的程度可能嚴重到——如果想害她,只要趁她上街喊她的名,被亂棒打死的機會高達九成,被口水淹死的機率恐達七成。
雒王爺府里,除了闌示廷,和跑來逢迎拍馬的雒陽知府,其余的人皆把她當仇人,那眼刀插得她體無完膚,,多想高喊沒空位了,不要再丟眼刀了!最終,只能抽出折扇遮面,掩住那一道道狠毒目光。
慶幸的是小鮮肉王爺宅心仁厚,依舊以禮相待,還和她秉燭夜談,談稅賦新制和浴佛河整治工程,最終她在他的眼里看見了贊嘆和欣賞。唉,說來小鮮肉王爺實在沒話說,畢竟她是皇帝老子派來找碴的,他還是視她為友,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個碴還是公孫令當初擬好要對付他的作戰計劃。
天曉得她多想問,這小鮮肉王爺到底是怎麼得罪公孫令,怎會教公孫令這般小鼻子小眼楮地從長計議,硬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就在兩人相談甚歡,聊得欲罷不能之際,咻咻咻的,有人莫名地殺進了王爺府,而且目標精準地直朝闌示廷去。她嚇了一跳,正想著如何御敵,就見小鮮肉抽出腰間的九節鞭,在她面前拋耍出完美的弧度,凌雲般的挑刺,咻咻咻的,舞了場教她想大喊安可的九節鞭之舞。
但,也許是她看得太專注,沒發現還有個卑鄙的家伙在暗處等候多時,看她疏于防備便射出飛刀,她閃避不及,接著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收進懷里,那一瞬間,她的心就被收走了。
不能怪她又犯花痴,她上一輩子少有機會可以被人保護,通常都是她保護別人比較多,這種小鳥依人的滋味,她是第一次,但悸動的時間不太長,因為她瞧見為了保護她,他的手臂受了傷,而且淌出的血是黑的……
「刀上有毒!來人啊,把大夫找來,快!」
小鮮肉中毒了,冠玉俊臉黑得教她心底犯急,可偏偏她不是大夫,使不上力,而原主不懂廚技,她自然不能借廚房熬粥喂食,所以她差人找來雒陽知府追查此事,豈料竟得知——
「大人不是說過,當折扇遮面時就是動手的時機?」
猶如晴天霹靂,她一整個很想死,很想抓來公孫令問︰你到底想怎樣,先用稅賦新法整闌示廷,竟還交代暗號讓知府刺殺王爺!到底是什麼天大的過節,沒把人整死,日子就過不下去嗎?!
慶幸的是,公孫令死了,現在取而代之的是她鐘世珍,所以這等暗殺伎倆,她絕不會再用!
「公孫,只要你沒事就好。」
當小鮮肉醒來,笑著對她這麼說時,她羞愧內疚,對他的心疼無限上綱,明知自己不該在雒陽城待太久,但她還是忍不住為他一再抗旨,直到他的身體恢復了,她才依依不舍地回京。
當然,沒順著皇帝老子的意整死雒王爺,她的下場就是暫時被凍了起來。她是無所謂,也許罰她閉門思過,也少點機會去陷害闌示廷。
不過,她老爹可罵得狠了,就連貴妃姊姊都特地把她叫進宮里訓示,分析天下大局,讓她終于明白,為什麼公孫令非害死闌示廷不可——因為皇帝老子看這個弟弟很不順眼,他一天不死,皇帝老子就會覺得很痛苦。
混蛋!這是什麼皇帝啊!
「大人,小心隔牆有耳。」
「那我挖坑喊好了。」鐘世珍沒好氣地道。
莫知瑤直睇著她半晌,不解道︰「公孫大人歷劫後簡直像是換了個人,要不怎會喊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鐘世珍撇了撇唇。「錯了就是錯了,難道你沒听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莫知瑤眉頭一皺,開了門看了左右,才闔緊門,道︰「大人,此話在奴婢面前說說就罷,千萬別在人前提起。」
鐘世珍頹然地往她肩上一靠。「知瑤,我知道,可問題是……你知道嗎,雛王爺在雒陽城受百姓愛戴,這是做不得假的,試問皇上登基之後,到底做了些什麼?我在坊間听到的都是歌頌雒王爺,而不是皇上啊。」唉,這事她跟恬兒聊過,可是恬兒不準她再說,對她又是一陣叨念,念得她干脆逃到縱花樓避難。
莫知瑤被她這麼一靠,有點羞澀地垂下眼,但听完她的話,神色古怪地道︰「大人……正因為坊間擁戴王爺,皇上才會忌諱,而這事……是大人買通了人在坊間流傳的,為的就是要除去雛王爺啊。」她是縱花樓的花魁,在達官貴族間游走,這點小道消息,沒人比她清楚。
鐘世珍瞠圓了眼,啞聲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原來公孫令才是真正要置闌示廷于死地的凶手?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
莫知瑤抿了抿嘴。「這得要問大人啊,是大人做的決定。」
鐘世珍沉痛地搗著臉。她怎會知道?!那是公孫令做的決定!
這是樁真正無解的懸案,公孫令被毒死了,爛攤子全都丟給她,更糟的是她好愧疚,想著闌示廷因為自己而一再遇害,她心里就很難過,常常待在縱花樓的頂樓露台,眺望著浴佛河,思念著闌示廷。
直到六月時,因為皇帝天壇祭祖,所以把他從雒陽給召了回來。再見到他,她滿心歡喜,只覺得他更瘦了些,但是笑容依舊迷人。見到他,她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已經數月未見,憂的是皇上是否另有計謀。
果然,如她所料,就在登天壇時,有人暗殺皇上,可笑的是,據刑部追查之後,竟聲稱所有證據都指向闌示廷,當日就被押進刑部大牢,隔日將以謀逆之罪轉送大理寺終審,其間不允任何人探視。
她透過許多渠道,甚至找了宇文恭和束兮琰幫忙,才得以順利地進入刑部大牢。
站在牢房外,鐘世珍瞬間紅了眼眶,只因那如玉般的俊俏人兒竟受到凌遲之刑,狀似昏厥地倒在牢房地上,他披頭散發半遮容顏,素色中衣早已被血染紅,衣衫未掩的肌膚是一道道帶血傷痕。
通廊的牆上還掛著沾血的蒺藜鞭,教鐘世珍氣得渾身發顫,回頭瞪去。
「你們竟敢刑求!」鐘世珍怒斥著,瞪向刑部獄卒。「一個王爺落到你們手中,就可以任你們胡作非為了?混帳!」
刑部獄卒嚇得一個個跪下。「大人恕罪,小的只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
「公孫!」宇文恭趕緊揪住她。「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這是未審先刑!」知不知道那鞭是會打死人的。
「上頭沒有下旨,獄卒豈敢動手?」束兮琰壓低聲嗓說,擺了擺手要獄卒先退下。「皇上已下旨,直指王爺是謀逆之罪,刑部自然有問審之責,明兒個轉送大理寺……終審快審,恐是明日就會直接斬首示眾。」
鐘世珍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天壇祭祖,咱們都在場,到底是會有哪個傻子選在當下刺殺皇上,這分明就是惡意栽贓,要不為何不交出行凶之人對質?」
「行凶之人在指出王爺之後便已服毒自盡。」宇文恭低聲說,看了眼倒在牢房里的闌示廷。
「宇文,這分明是嫁禍!」
「就算是嫁禍又如何?咱們能如何?明日大理寺終審,這麼短的時間內,你我都不可能找出有力的證據。」
鐘世珍喘了口氣。「你的意思是說,咱們要眼睜睜地看著王爺為莫須有的罪名給判死,甚至斬首示眾?」
宇文恭和束兮琰沉默著,心底很清楚對于此事已是無力回天。
「不,我不會放棄,我不會讓王爺蒙受不白之冤!」再看了眼闌示廷後,她憤然離開大牢,宇文恭只能無奈跟上。
也因而兩人都未瞧見,走在最後的束兮琰朝牢房鐵桿輕敲了兩下,狀似昏厥的闌示廷緩緩地勾彎了唇。
當晚,鐘世珍到處奔波,拜訪刑部尚書和負責天壇護駕的金龍衛指揮使,為的是要查明事實真相,然在一無所獲之下,她趕往大理寺,大理寺卿卻不肯見她,回家听恬兒說大理寺卿與父親私交頗好,于是又跑了趟禮部尚書府,卻被父親怒斥,甚至威脅不準違逆皇上旨意。
離開禮部尚書府時,已是四更天,倔強的淚水終于滑落。
這是什麼官……什麼皇帝、什麼世界!冤屈不能伸,將司法淪為打壓兄弟的工具,虧她手掌大權,竟是無能為力!
「熙兒。」
走回首輔府時,就見宇文恭迎面走來,眸噙悲傷地喚著。
「子規……我救不了王爺。」她難過地垂下臉,像個孩子般的哭泣。
「熙兒,何時王爺在你心里變得如此重要?為何我覺得你在歷劫之後,像是變了個人?」宇文恭輕柔地將她摟進懷里。
「子規,我想救他,我想救他……我不要他死……」她真的好沒用,她哪里算什麼首輔,唯有皇上釋權時,她才真的握有權勢,可偏她不順皇上的意,朝堂上的百官測著風向,不敢靠近她,沒人能幫她。
「你可知道要救他,你必須付出什麼代價?」
「我不在乎,哪怕與全天下為敵,我都要救他。」
宇文恭撫著她發絲的手一頓,垂眸忖度,直到一陣馬蹄聲在靜謐的一重城里響起,他回頭望去,就見束兮琰竟縱馬狂奔而來。
「不好了,大理寺已經結束終審,即刻將王爺押出大堂斬首了!」
鐘世珍緊抿著唇暗忖著,怎麼救……怎麼救!突地,察覺宇文恭拉扯她的衣襟,她不解的抬眼,就見他從衣襟里拉出她懸在頸間的長命鎖。
「公孫,三大世族在三代前輔佐闌氏取得天下,所以先祖皇帝賜了三大家各一個長命鎖,長命鎖可充當免死金牌,你如果可以舍下自己的,就拿去救王爺吧。」
「真的可以?」她喜出望外地道。
「可以。」宇文恭應了聲,望向束兮琰。「兮琰,借一下馬。」
「好。」
束兮琰一下馬,宇文恭便已經躍上了馬,朝鐘世珍伸出手。「上來吧。」
鐘世珍應了聲,借力上了馬,就坐在他前頭,馬兒在他的駕馭之下,如風般地直朝大理寺而去,就在兩人縱馬沖入大理寺大門時,听見了擊鼓聲正由緩而急,宇文恭夾緊馬肚,馬兒如箭翎般地沖進法場。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鐘世珍拿起了長命鎖喊著。
劊子手頓了下,豈料監斬的大理寺卿卻又丟下斬令,劊子手揚高了手,大刀在薄霧之間泛著青冷光痕,眼看就要落下,宇文恭抽出鐘世珍的束環,擲向劊子手,縱馬躍起,就擋在闌示廷之前。
「放肆!本官說刀下留人,此為公孫家長命鎖,本官要以公孫家長命鎖保雒王爺闌示廷,誰有異議!」鐘世珍躍下馬,站在闌示廷面前,高舉長命鎖,怒目瞪視監斬的大理寺卿。
于是,鐘世珍交出了長命鎖,換回傷痕累累的闌示廷。此事,不消一刻鐘已經傳遍了宮中,闌示延因此勃然大怒,懷疑公孫家有謀逆之嫌,讓都察院彈劾罷黜了禮部尚書公孫策,再將公孫貴妃貶為才人,雖無彈劾公孫令的首輔之職,僅罰她閉門思過,但此舉已被視為對公孫家的懲處,朝堂中一片靜默,無人敢上諫。
消息傳到首輔府時,曲恬兒苦口婆心地勸著。「大人,這麼做,你會成為公孫家的罪人。」
鐘世珍坐在床畔,低聲道︰「小聲點,別擾了王爺。」先前請大夫醫治時,他那月復背間的傷,怵目驚心,這會也因傷發著高燒,雖喝了藥,燒卻未退。
「大人……公孫家一旦出事,三大世族即將失衡,朝堂之間——」
「恬兒。」鐘世珍冷聲打斷她,水眸含怒道︰「為了公孫家的利益和朝堂間的權力平衡,你要我罔顧人命,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一個無罪之人被迫以莫須有的罪名問斬?我是官……自該護民保民,可如今我連一個無罪之人都保不住時,我算是什麼官?」
曲恬兒淚如雨下。「大人,誰都能救,就是不能救雒王爺……而且,大人敢捫心自問,大人救雒王爺只是因為該救而救,而未動情?」
鐘世珍抿緊了唇,無法反駁。
「大人為何不懂?老爺將長命鎖交給大人,是為防他日身分被識穿可以自保,而老爺為了保護族人,不得不閉著眼當瞎子,見死不救,不是無情,是無能為力。大人自以為救一人而賭自己一命,殊不知大人一步錯,將用公孫家陪葬。」
「我會跟皇上請命,假如我犯了錯,由我一人承擔,與公孫家其它人無關。」
「大人……恬兒不是貪生怕死!恬兒是怕有一日,當大人察覺時,一切都遲了,大人會自責而死。」
「好了,不要再說了,你暫時先回尚書府。」
恬兒說的,她都明白,可是當她看見滿身是傷的闌示廷,她的心就像是被什麼給緊掐住,她無法思考朝堂間的爾虞我詐,她只想著——不管要她付出什麼代價,她都要保住他的命。
「公孫……」
夜里,當他清醒,喚著她時,她激動得幾乎落淚,情難自禁地吻上他的唇,輕柔地環抱住他,低聲道︰「王爺,只要公孫在的一天,公孫就為王爺保下一天的命。」她沒瞧見,闌示廷溫雅的眉眼隱隱激動著,手動了動,回抱住她。
在鐘世珍的悉心照料之下,他日漸好轉,偶爾還會教她如何使用九節鞭,而首輔府里,唯有宇文恭和束兮琰還敢上門。
她在旁听著他們分析朝堂局勢,公孫家已經完全失勢,反倒是有不少官員面對連下數道暴政的皇帝極為不滿,有心朝闌示廷靠攏,甚至朝堂間有流言傳出,當年先皇遺詔上指定繼位的皇子應該是示廷,並非示延,是有人從中更改。
「兮琰,說遠了。」宇文恭淡聲阻止。
「等等,當初擬遺詔的人是誰?」鐘世珍追問著。
瞬間,房內靜默了下來,她疑惑地看著三人。
好半晌,束兮琰才輕聲道︰「是公孫世伯。」
她傻了,也突然明白了,為何父親和姊姊都站在皇上那一頭,不只是利益共生,還因為擬了假遺詔。
然後,她決定了——「咱們來干一件大事吧。」
「熙兒,別胡來。」宇文恭知曉她的想法,低斥著。
「與其坐困愁城,倒不如殺出一條血路。」鐘世珍神色嚴肅地道,「皇上何時要趕盡殺絕,誰都猜不透,與其等死,我寧可一搏,讓雒王爺奪回屬于他的皇位。」
「我不奉陪!」宇文恭怒然離席。
鐘世珍見狀,心里雖難過,但還是執意這麼做,和束兮琰商議著,而全程,闌示廷不發一語,直到束兮琰離開之後,他驀地將她環抱住。
她嚇了一跳,而他的唇已經落下,綿細如雨般將她籠罩,而她在察覺他的意圖時,急忙道︰「王爺,有件事我必須先告訴你。」
「嗯?」他將她壓在床上,大手扯著她的腰帶,探入她的衣衫之間,突地發覺中衣底下似乎還有布料。
「那個,事實上我是女人,雖然我扮男人很像,但……我真的是女人。」
闌示廷怔住,拉開她的衣襟,果真瞧見她胸口上纏著一條布巾,他輕輕地拉開束縛,她羞得趕忙抬手遮胸。
「王爺失望了嗎?」
「不,我很開心,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要定你了,他日我要是登基為帝,你必是我的皇後。」他允諾著,啞聲低喃,「熙兒……我的熙兒。」
鐘世珍笑了笑。「我對那種稱號什麼的,一點興趣都沒有,只要給我一個位置就可以。」太好了,她一度懷疑老是喜歡對她又摟又抱,又沒娶妻納妾的他有斷袖傾向,如今確定他是為愛而愛,性別可以拋諸一旁的人。
如此臻至完美的男人,她當然要替他奪回屬于他的榮耀。政變在緊鑼密鼓中進行,束兮琰和她分頭進行勸說百官且謀策計劃,其間看似順利,卻潛藏許多危機,因為心口不一的官員多如過江之鯽,另一個關鍵問題,是因為宇文恭不表態,而宇文恭是鎮守京畿的將軍,手握京衛兵權,和宮中禁衛指揮使更是交好。
如果有他,這場政變必是勢如破竹,但她不想勉強他,因為她知道他的顧慮,他有他必須保護的族人。
然,就在決定政變的前幾日,武將依舊無人表示支持時,宇文恭踏進了首輔府,允諾相助,鐘世珍開心的緊抱住他,壓根未覺身後闌示廷的眸色冷厲了起來。
政變當日,兵分兩路,她拿著假擬的遺詔與束兮琰,趁著早朝入殿逼宮,而宇文恭帶著京衛和闌示廷除去闌示延布下的兵馬。
一切如她所想,順利地逼著闌示延退位,而戰火也縮小在一重城內,然就在她替闌示廷奪得皇位時,才知道禮部尚書府竟遭戰火波及,當她趕到現場時,尚書府里已無生還者。
後院房舍里有一具焦尸,身上衣料模糊可以分辨出是恬兒愛穿的女敕桃色,教她不舍的跪在房前痛哭。
她本以為助闌示廷登基,可以向父親證明,公孫家依舊能在朝堂上屹立不搖,可誰知道戰火竟獨獨波及了尚書府。
她痛心,闌示廷卻為了登基後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無暇安慰她,而她也得負起責任,與他肅清朝政。然,卻在此時,她听見——
「皇上,前皇寢宮和御書房都找不到先皇遺詔,如今就算遺詔是在禮部尚書府里,怕也已經燒成炭了,皇上終于可以高枕無憂了。」束兮琰噙笑說著。
「不管有無先皇遺詔,朕已經登基,誰都撼動不了朕的地位。」
「皇上說的是,不過接下來,皇上要如何處置宇文恭和公孫令?」
「朕要先處理宇文恭。」
「這倒是,他手中有十萬京衛和二十萬水師,確實是該先對他出手。」
「朕打算借押闌示延出河誘出余黨,趁機讓宇文恭葬身河底……掉進浴佛河,能安然無恙的從未听聞,屆時再宣稱他失足掉落即可,無人會起疑。」
「那麼公孫呢?皇上答允微臣首輔一位,這事……」
「放心,處理了宇文恭後,朕會將公孫令拔官,這首輔一位自然是屬于你的。」
「說來這命運也是極為曲折,當初沒能將他毒死,本以為更難以對付,豈料他卻在蘇櫚後,像是變了個人,要不是如此,皇上又如何能順利成就大業?」
她听著,通體生寒,懷疑自己听見什麼,更懷疑自己所看見的那張冷酷嘴臉到底是誰……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是在作夢嗎?
怎會有如此可怕的夢……夢為何還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