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魏暖暖在暗巷里奔跑。
過去她夜晚回家,走這條巷子總是心驚膽跳,怕在哪兒會冒出大變態,現在她跑得慌急,完全沒想到或許下個角落會冒出酒鬼,沖著她亂抓……
腦海里全是汪衍譽溫暖的笑容,過往他的一言一句混亂她的想法,是真的?還是假的?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
她倒抽一口氣,隨著奔跑的節奏,呼吸變得紊亂,越仔細想他說過的每句話,越是心驚肉跳。
他說,段先生愛吃芒果。
他說,段先生喜歡南方之星。
他說,段先生愛听魯特琴……
那麼為什麼會彈魯特琴的是他?
如果段先生愛听,應當也會彈啊!
思想越來越負面,她第一次覺得這條巷子好深,越是奔跑,呼吸越亂,離家越遠。
忽地,她听見身後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嚇得心髒狂跳一下,然後拔腿狂奔,可是她穿著高跟鞋,怎麼也跑不快,答答答的聲音,彷佛在嘲笑她這猶如困獸之斗的行徑。
「等一下。」
她愣了一會兒,不敢轉頭。她認出那總是飄逸輕軟的聲音,在這一秒,帶著驚慌失措的急躁。
「魏暖暖!」汪衍譽連名帶姓的喊道,他的頭發被風吹亂,衣服也因為奔跑而皺了,整個人很狼狽。
他竟有點追不上這個女人。
她听見了,整個人僵住,仍然不肯回頭。
而他乘機靠近她。
當她的手感到一股熱暖的拉力時,總算忍不住回頭,望進一雙誠懇的黑眸里。
看見她傷心的模樣,他嗓音低沉的安撫道︰「段先生有女友……你不要這樣難過。」
短短一句話,他是使盡力氣說出口的,想安慰她,自己也痛。
要一個失戀的人安慰另一個失戀的人,真是難上加難。
魏暖暖眨了眨眼楮,試圖從他的話語里得到救贖,然而她的難受卻絲毫沒因此減輕一絲一毫,望著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不禁感到心寒,難道他現在是裝出一副要安慰她的樣子,卻完全忘記自己的欺騙行為?
心里另一個聲音又告訴她,或許汪衍譽沒有欺騙,沒有看好戲,他只是……只是什麼?只是好心幫她嗎?還是報恩?
可是……她覺得自己好蠢。
越是深入想著關于汪衍譽的清白,她越沒有把握。
他嘆了口氣,「你就這麼難過?這麼喜歡段先生?」
終究他還是酸酸的問出口了,到了現在,他總算準備為自己博取分數,就算是跟段先生爭,他也要心痛的試一試。
「你騙我嗎?」她忽然開口。
他騙她?
他听得一頭霧水,不明白的看著她,心里微微打顫,還來不及聯想她說這句話的意義,就先感到萬分不安。
魏暖暖沒听見他回答,靜靜的凝視他。
黑夜里的汪衍譽,穿著淺米色襯衫,深黑色休閑褲,一派輕松的裝扮,微閃的路燈投射在他身上,她看見他一臉愁容,不解的回視她。
這雙沉靜的黑眸在這一刻完全迷惑了她,他看起來真的象是什麼也不知道,難道他根本不知道段先生有女友,才這麼幫她?
「我說,你騙我嗎?」她沒頭沒腦的又問,或許是氣瘋了、難過極了,太想要答案,才這樣問,以為他會懂。
他凝視她一會兒,「騙你什麼?」
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冷靜,再開口時,聲音微揚,少了顫抖,「你知道段先生有女友嗎?」
她要答案,要知道他是不是在知道段先生有女友的情況下,還口口聲聲的說要幫她。
「你听我說……」他斟酌著要怎麼說。
要跟她說,他早就知道了嗎?難怪她會覺得他騙她,她一定是覺得自己被耍了,他懂得,然而他確實是騙了她,他自私的對她撒了太多的謊。
你听我說……這台詞她太熟悉了,通常出自想解釋的人的嘴巴,她心寒了,如果沒有錯、沒有心虛,還需要解釋嗎?
她直勾勾的望著他,屏息等著他再開口。
「是,」他嘆口氣,肩膀垮了下來,語氣懊惱的說︰「我是知道。」
「你知道?真的知道?!那你又為什麼說要幫我?你耍我嗎?」
「對不起,你先听我說,我是最近才……」
「原來你都在騙我!」她閉上眼楮,再睜開時,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是因為氣極了,太委屈了,咬牙道︰「那魯特琴呢?為什麼要我學?南方之星呢?讓我借他CD,你都在旁邊看笑話嗎?」
「那是……」一向辯才無礙,總是輕松微笑的汪衍譽,被問得語塞了,不知道應該怎麼承認那些其實是他自己的喜好。
他從一開始就在騙她。
「既然騙了我,就沒什麼好解釋的。」她臉色鐵青,垂下眼眸。
不想听他刻意的辯解,魏暖暖心里是害怕的,怕他卯起勁來反駁,這種圓謊的舉動,會讓他看起來太……不像他。
想到這里,她不禁愣住。她又知道哪一個他才是真正的他嗎?他是說謊戲弄她的人哪!當她對著段先生獻殷勤時,他是全看在眼里的人哪!
汪衍譽一凜,察覺她抗拒的心態,想說些什麼,卻開不了口,她已然認定他是大騙子了,那麼不管他說什麼,都是狡辯。
「我知道你很生氣,現在這時候我越解釋反而越說不清,可是暖暖……」他放柔了嗓音,語帶懇求的說。
她緩緩的抬起頭。
「你看看我,就算我說了謊,我們過去的開心回憶是假的嗎?我彈奏魯特琴,你听得多開心。還有火鍋店,老板現在都會給我們特別加料……多好。」
魏暖暖紅了眼眶,「我根本分不清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
他對她露出柔軟的笑容,是假的嗎?
他豐沛溫暖的琴聲,是假的嗎?
她覺得他好可怕,總是露出溫軟的笑容鼓勵她,幫助她,儼然像個小天使,可是呢?他其實什麼都知道,卻不阻止她,冷眼旁觀,看她的笑話。
迎視他那對深邃的眸子,魏暖暖的心一緊,感到懼怕。這個男人有真的一面嗎?為什麼他的眼里仍然閃著微光,真誠的感動她?如果這是作假,那真的太……出神入化了。
「我是真的,暖暖,我的心情一直是真的。」因為看見她懷疑的眼神,他慌亂的解釋。
他既懊惱又內疚,想起初見她時,她那盈盈的眼色;段先生收下她的CD時,她臉上的笑容;還有听他彈奏魯特琴時,她溫暖的眸光……
這些全被他搞砸了,因為他的謊言,她對他失去了信任,將心比心,他便全身冷然,如果有人這樣騙他,他也會氣極、恨極,懷疑那個人。
現在她也這樣看他嗎?
心疼得像被擰緊,他皺起眉頭,驚慌的看著她泛紅的眼眸,霍然開口,「我其實……很喜歡你,騙你,是因為我不想看見你難過,所以故意幫你,可是又希望你不要真的跟段先生在一起……什麼魯特琴、南方之星,全是我的最愛,我承認我很賊,可是暖暖,你相信我好不好?」被逼急了,深怕她永遠不相信他,怕她恨他。
她愣住了,直勾勾的看著他,瞠大的眸里盡是不解和懷疑,好像在檢視他,卻無法透視的遲疑著。
「暖暖……」他再次溫柔的呼喚她,帶著歉意和哀求。
成名後,汪衍譽不曾如此低聲下氣,習慣了自以為是的行事作風,大家都配合他,文生也捧著他,而這一刻,他抽開來看自己,發現自己這樣的低頭,不覺羞辱,反而更有生命力了。
他是為愛活著,車禍之後,成名受寵,可是一直忘了要為愛的人做些什麼,在恐懼失去她的信任之際,他努力求和,這才明白,一直過著自我生活的自己,其實是因為沒有在乎的東西,現在他在乎魏暖暖,為了愛情,他恐懼失去,渴望獲得。
她還是呆望著他,象是無法消化他說的話,夜色里,他的雙眸清澈明亮,純淨的氣質如風,吻著她的臉,然而她迷惑了,分不清楚真實,更無力分辨他話里的真假。
搖搖頭,魏暖暖收回視線,低聲道︰「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又要我怎麼相信?」
他渾身一震。她的意思是,再也不相信他了?
他心生懼怕,「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會這麼做都是為了你,暖暖,你就不能看看我嗎?難道你沒有感覺到我對你有多好?」汪衍譽滿臉慌亂,語帶懇求的說,他好像不是有名的主播殺手,在心愛的暖暖面前,他象是第一次談戀愛,乞求信任,怕她離開。
「你對我好,可是你騙我!」她啞著聲音,備受羞辱的瞪視他,只要一想到他耍著她,她就悲哀得想哭,「我承認我覺得你很好,可是你不該騙我,你有那麼多機會可以說出事實,可是你選擇不說,現在你又要我怎麼相信你?」
她哭了,再也壓抑不住悲傷的情緒。她一直信任的男人,這些日子,這樣關懷她的男人,原來是個騙子!
恍恍惚惚間,她彷佛體驗到,或許她跟汪衍譽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這是場美夢,她跟名人接近了,而惡夢正要開始,因為名人只是閑著無聊找人玩。
她獨立慣了,好久沒有跟人如此親近交朋友,她把她的信任全賭在這個男人的身上,結果呢?他說因為喜歡她,所以騙她?
他嘆口氣,任由她罵,無力反駁,可是看著她的眼淚越流越凶,心也跟著揪疼。
她幾乎泣不成聲,頭發披散在頰邊,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汪衍譽暗暗自責,罵了自己千百遍。他怎麼能騙她?惹她傷心,不是他的本意,然而她的眼淚像在控訴,讓他心痛。
他再次嘆息,很感慨,伸手握住她的臂膀,低頭,吻住她。
「別哭了……是我不對。」他低聲呢喃,反復堵住那愛哭的嘴,只想她笑,不要她哭。
魏暖暖被嚇到了,瞠目結舌,感覺他熱暖的身軀靠近,烘著她受傷的心,暖暖的、熱烈的纏著她。
她彷佛听見他心里的懊悔,有種酸澀的抱歉,藉由他的親吻傳給她,她無法思考,只感覺他濃濃的親昵與珍視熨燙著她。
忽地,一陣白光自遠方投射過來,她眨了眨眼,意識到是有車經過,馬上回過神來。
狠狠的推開他,她害羞的垂下眼眸,然後抬頭迎視一臉錯愕的他,此時車子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車燈讓她的神智更加清晰。
她怒瞪著他,好一會兒才冷聲罵道︰「你真過分。」
說完,她大步跑開。
這回汪衍譽沒有追上去,愣愣的看著她的背影,心酸酸的,象是被什麼囓咬著。
他似乎還能感受到她柔軟的唇瓣觸感,心情悸動,卻沒有絲毫浪漫的感覺。
他覺得好挫折,他道歉,她不相信;他吻她,她說他過分……這些他都認了,他是個大騙子跟過分的人,可是可不可以不要用那樣憎恨的目光看他?
汪衍譽明白,他的心是被她仇視的目光咬痛了,痛到四肢百骸,深入靈魂,咬住他的後悔。
長長的巷子里只有他的影子,仰望天空,今夜無月,他呆了呆,失去父母後,第一次感覺被掏空了。
他失去了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