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初霈清楚的記得,大學時參加鋼琴社,社辦里有架大鋼琴,供大家輪流彈,她剛進社團時,由于學長、姊們一彈就不下來,她常常輪不到,于是她總是晚上才造訪社辦。
她還記得社團里的名人骷髏學長,他又高又瘦,走起路來有些有氣無力。有時候大家周末時在社辦窩著,中午訂便當,只要出現四季豆跟茄子這兩樣菜,他就會毫不考慮的挑掉,那時她覺得好有趣,他都那麼瘦了還挑食啊?又覺得他也有可能就是因為挑食才那麼瘦的。
她更記得,在一個夜晚,她彈琴時踫巧遇到骷髏學長,之後他就常常來陪她彈琴,只是靜靜地在旁邊听著,多了個听眾,她彈得更有勁了。
有一回,她就坐在他身邊彈琴,那驟近的距離,讓她看見他手指上有道纏繞的肉疤,訝異的她,很心疼地將曲子彈得更加充滿感情,那時她有個想法,這道疤是不是正是他不彈琴的原因?
後來,學長跟她告白,她是駭著了,沒想太多就拒絕了,可是,後來她發現,沒有他來社辦陪伴,她彈起琴來竟是那麼寂寞……
「學長……」邵初霈看著他,想問,直到多年後,他還是那麼愛听她彈琴嗎?
她想起來了?宋元錫抿緊唇,他曾設想過千萬種她有一天想起他時他會有的反應,如今,他卻不知如何面對。
「你真的認識我?我就一直在想,怎麼總覺得你讓我感覺很熟悉呢?我記得以前你很愛听我彈琴,喏,我那時常常彈『愛之夢』,你開的鋼琴教室也取名愛之夢,是不是你也很懷念那時候?」她既感動又懷念,想起過去那段歲月,心里暖烘烘的。
宋元錫沉默著,曾被她拒絕的尷尬充滿心里,忽然寧願她不要想起,這些回憶,對他來說有些難以面對。
「學長,你怎麼不說話?氣我這麼久才認出你嗎?」她微笑,看著他高壯粗獷的樣子,又說︰「唉,也不能怪我啊,你變得太多了。」
過去細瘦蒼白的大男孩,如今變成精壯酷帥的大男人,她哪認得出來?
「不氣。」他擺擺手。
邵初霈的心,這一刻如春風拂過,她看著宋元錫,感到好安心,她不用再怕他成為市儈的老板,因為,不會彈琴卻加入鋼琴社的學長,對鋼琴的熱愛,她再清楚不過了,他又怎可能會為了賺錢而污辱他心中美麗的音樂?
「我真開心,學長,你這些年都在干什麼?怎麼現在才開鋼琴教室?」她笑咪咪的問,對他很好奇。
「之前做計算機工程師。」他悶著聲說。
「啊,對喔,你是資工系的,那怎麼又開鋼琴教室呢?」
宋元錫彎身,撿起地板被她打破的燈泡碎片。是,他想逃避,她那些問題讓他心情很亂,她還一直問,他得斟酌怎麼回答,不願讓她知道他太多秘密……
邵初霈見狀,跟著蹲下,也要幫忙撿。她向他道歉︰「對不起,剛剛我太震驚了,不小心把燈泡摔碎……」
「別踫。」他制止她,說︰「我來就好。」
她眨眨眼,心里好感動,「學長,你對我真好。」她是真的這麼覺得,他確實溫柔體貼又細心。
多麼巧啊,多年後,他開了鋼琴教室,找到她來當老師,她不禁想到多年前他的告白,心一顫,望著他的眼神多了些復雜。
「學長,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是特地找尋她的嗎?邵初霈不禁這麼想。
宋元錫低著頭,想起自己剛開鋼琴教室卻一直遍尋不著老師的那個月,他很快的想起邵初霈,想起她的「愛之夢」。他征求的老師需要會彈「愛之夢」,結果,來應征的老師是都會彈,可是彈不出他記憶中的味道。
事情是很巧的,他有陣子到處在有琴手的餐廳尋找能手,某天來到邵初霈工作的餐廳,就這樣見到了她。
他不是刻意的尋找她,但當他在餐廳听見她彈流行歌曲時,仍然震撼了,遠遠地,她坐在台上,白色的鋼琴伴著她,當時宋元錫不明白,事隔多年,她仍能無邪的勾起他深深的、層疊的記憶,那份青春時熱血澎湃的愛戀。
「我是踫巧遇見你的。」宋元錫不帶感情地這麼回答。
「喔。」邵初霈閉上了嘴,覺得自己剛剛有些糗,以為他是特地找她,結果全是巧合,她還以為……別傻了,她在心里笑自己,十年的歲月這麼長,單就學長還記得她這一點,就值得欣慰了。
她靜靜地看著他蹲著撿燈泡碎片的樣子,抱著膝蓋,偏著頭望著他,唇角淺淺的帶著笑,心想,學長的外表雖然變很多,可是本質不變,還是這麼溫柔善良,是為她著想的,帶給她無限安心的學長。
邵初霈的心像被什麼咬住了,這一刻看宋元錫的眼光不同了,看著他幫她撿燈泡碎片,心里滿足的嘆息。
「干嘛?」感受到她的視線,宋元錫尷尬的問。
「沒有。」她搖搖頭,唇角笑意不減。
怎會這樣呢?她心跳如擂鼓,在心里彈起了「愛之夢」。
晴空下,宋元錫揮汗如雨。
他在走廊上將冷落許久的那塊大木板進行改裝,自己鋸木修邊。他已買了塊小黑板,要擺在大木板作成的木架上,連上面要寫的東西他都想好了,他打算新開成人班,也加開古典鋼琴班。
邵初霈已經將餐廳工作辭去,幾乎每天都待在音樂教室,像上班族似的,早上九點多報到,晚上有課就待到課上完,沒有課的話,她七點才會離開。
自從邵初霈記起他後,與他變得很熱絡,時時黏著他問東問西,他心里很復雜,又開心又擔憂,開心的是她是全然相信他,什麼都不保留的跟他談天說地;又擔心自己再次沉醉在她的魅力里,為愛瘋狂,為崇拜著魔。
這時,門外的停車格停下一輛黑色奔馳車,下來一名貴婦人,撐著花傘,穿得像電影明星,戴琥珀色墨鏡,肩上的短鬈發經過細心的吹整,手指上,即使有些距離,宋元錫仍然一眼便看見一只大鑽戒和一只紅寶石戒指。
他別開視線,繼續做他的木架,而當貴婦人喀喀的高跟鞋聲往他這里傳來時,他才猛然抬頭,想起這位金光閃閃的婦人他是見過的。
「李太太。」他開口打招呼。
李太太顯然很滿意,在她還沒月兌下墨鏡前,他就能認出她。「宋主任。」
「請進。」宋元錫放下手邊的工作,招呼她在圓桌邊坐下,自己坐在她對面,禮貌的笑問︰「今天來有什麼事嗎?」
李太太摘下墨鏡,一雙畫著美艷眼妝的眼楮看他一眼,隨後將視線停留在指甲上,說︰「是這樣的,我家玲玲上完鋼琴課後,回來跟我說,邵老師不讓她參加比賽。」
宋元錫毫不訝異,看見她來時,他就大概猜到是什麼原因了。「這件事邵老師跟我提過,她是不建議玲玲去比賽沒錯。」
「不建議?玲玲說邵老師不準。」李太太冷哼。
他不疾不徐的回道︰「我想邵老師沒有這個意思,她也沒有權利決定玲玲能不能參加比賽,基本上,玲玲如果想參加,就可以參加,沒有人能干涉的。」
他是不知道邵初霈在課堂上是怎麼說的,但基于保護員工的立場,他不能就這麼把責任都推給邵初霈,讓她一個人承擔。
何況,這件事沒有這麼嚴重。
「我當初就想,你們這種新開的小爸琴教室懂什麼,早知道就讓玲玲去連鎖的鋼琴班學,或者請家教才對。」李太太抱怨道。
那當初你干嘛要孩子來這兒學琴?宋元錫這麼想,他不懂的是,李太太明明很有錢,而玲玲又不是初學者,怎麼會挑上他的愛之夢?不是他對自己的音樂教室沒有信心,而是這太不合常理了。
「我想,邵老師有她的專業考慮。」他淡淡地回答。
「專業考慮?彈琴不就為了檢定跟比賽,連這也不明白,當什麼補習班老師?」李太太再次冷哼。
「李太太,我們這里不是補習班,是讓喜歡鋼琴的人來學習的地方。」
李太太霍地瞪住他,說︰「所以你也同意邵老師的說法羅?」
宋元錫暗下眼色,看著桌上邵初霈帶來的淺綠色桌巾,他用手輕輕模著,在點頭與搖頭之間游移。
輕輕嘆口氣,他這麼說︰「李太太,我抱持保留的想法,我相信邵老師,可是我也很欣賞玲玲的實力,我想,這件事需要由玲玲自己決定,如果她覺得邵老師說得對,那她就不會參加比賽,如果她覺得自己很有實力,想試試看,那就去比賽,我相信玲玲一定可以獲得好成績的。」
他這話,誰也不得罪。
這時,李太太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低聲說了幾句,然後掛斷手機,轉頭對宋元錫道︰「我現在有事要去辦,希望你下次幫我注意一下,關于玲玲,我已經決定讓她參加比賽了,我不要再听到有意見的聲音。」
語畢,李太太戴上墨鏡,氣焰很高的走了。
宋元錫衡量著,下次玲玲來,他真得注意一下,畢竟,連家長都來關心了。
而下一秒,他又想到邵初霈,如果他跟她談這件事,她會同意嗎?還記得上次跟她說過玲玲是否參加比賽都不關她的事,可是她偏偏要管。
他發現,她是如此執著,不在意世人的目光,一意孤行地渴望照自己的想法,擦出不一樣的火花。
宋元錫心疼的想,這樣的她,之前不知受了多少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