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漏盡包殘。
段雲羅躺在床鋪上,翻來覆去,徹夜未眠,最後只得坐起身,看著地面發愣。
昨個兒一直未見到蒼威的身影,只知他去幫大廚買酒,回來後便不見蹤影,他究竟是上哪兒去了?
這時,門扉被人由外輕敲。
她皺眉輕問,「是誰?」
「是我,蒼威。」
听見那道屬于他的低沉渾厚嗓音,段雲羅連忙步向前,將門打開,只見蒼威站于門外,手中提了只包袱。
「你怎會現在過來找我?而你拿著包袱又要去哪兒?」沒來由的,有種不祥的感覺涌入她心口。
凝視著一臉擔憂的她,好一會兒,蒼威才緩緩地道︰「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道別?」段雲羅瞪大雙眸,對所听到的話難以置信。「你……打算離開這里?」
見她一臉驚訝,蒼威輕輕點頭,「是。」
聞言,她的胸口倏然悶疼。
「為什麼要離開?是我待你不夠好,還是你受到他人欺侮了?你快同我說,我定會還給你一個公道。」段雲羅急了、慌了,無法接受他要離開的消息。
蒼威以深邃的青眸凝視著她,眼底有著堅決,「沒有人欺侮我,你更是待我極好,但……我還是必須離開。」
他是她買下的奴僕,打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一切只會屬于她一人,但,他們之間的距離宛若天地般遙遠,為了能成為與她匹配的人,他非得離開不可。
看著他,段雲羅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已經崩塌了,他對她的那些溫柔彷佛是虛幻無實的,終非她所有。
「不,我不許你走!你別想離開我身邊,我不準!」她憤怒地朝他大吼。
他怎能不對她表明任何心意,就這麼決定離去?他怎能在撩撥了她的心之後,卻打算一走了之?
不,她絕不允許他離開她身邊,永遠都不!
蒼威看著她,深邃的眼眸里蘊藏著傷悲,嗓音變得低啞。「小姐……請你別這樣。」
「不,別叫我小姐,我寧可不當你的小姐。難道你一直看不出來嗎?我戀上了你,你的身影、你的嗓音早已佔據著我的心!而你這些日子和我相處,難道對我沒有一絲動心?」段雲羅大聲嘶吼著。
她吼得喉嚨好痛,但是她的心更痛,這種椎心刺骨的痛,令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明明同樣對她動了心,但還是執意要離開……他怎能這麼做,怎麼能?
蒼威低斂雙眸,以低沉的嗓音緩緩地道︰「你的身影一直在我心底,但……我必須離開。」
「為什麼……你我明明心意相通……你卻執意非走不可……為什麼?」淚水早已自段雲羅的眼眶涌出,沿著粉頰滴落。
蒼威看著淚眼婆娑的她,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激動,伸出長臂一把摟住她的身子,發了狂般以吻肆虐著她的唇。
這看似霸道卻又繾綣纏綿的吻,有著他對她始終如一的深情與愛戀,更有著他心中的無奈與悲痛。
他愛上了她,但她卻是他最不能愛上的人,這樣的痛苦,她怎能體會,怎能了解?所以,他必須離開,才能有機會拉近與她之間的距離。
沒有任何抵抗,沒有任何掙扎,段雲羅就這麼任由他吻著她的唇,並貪婪的不斷索求著他的吻。
兩人氣息紊亂,體溫熾熱,再這樣下去,他定會在這里要了她,而這並非他前來的目的,因此他緩緩抽身離開,結束這一吻。
段雲羅凝視著他,看著他那始終不變的神情,徹底明白自己是無法改變他欲離開的決定。
淚無聲息的緩緩自她頰邊淌下。
蒼威伸出手,輕柔的為她拭去眼淚。
「我……不許你離開……」她哽咽著說。
「我知道。」他的唇邊浮現一絲若有似無的苦笑。
段雲羅輕擰蛾眉,「那麼,你還……」
他的手指輕點著她的艷紅櫻唇,不讓她再開口說話。
蒼威以深邃的青眸凝視著她,欲將她的身影牢記心頭,永遠不忘。
「雲羅,保重了,總有一天,我會再回到你身邊的。」他伸手自衣襟內取出一只雕刻精致的木制簪花,輕輕插入她發間,隨即轉過身,頭也不回的步離。
段雲羅奔出房門,看著他毅然離去的挺拔背影,淚水再次決堤,模糊了視線,讓她逐漸看不清眼前的情景。
以往,她總是希望他能如此喚著她的名字,但是卻怎麼也沒料到,今日竟是他最初亦是最終的叫喚。
他好殘忍、好無情……為何他非要走不可?為何他就不能留下,永遠待在她身邊?
這時,吳新向她走來,「小姐,你讓蒼威離開了?」方才守門的男僕前來告訴他,蒼威帶著一只包袱離開了宅第。
段雲羅緩緩抬起頭看他,並未答腔。
「小姐,可要派人去將蒼威追回?」
「不……不了……」她輕輕搖頭。
她的一顆心只給他一人,但,他總是在意著他倆的身分相差懸殊,讓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宛若天地般遙遠。
身分、地位真如此重要,竟令她的一顆真心永遠比不上?
緩緩轉過身進入房里,段雲羅伸手掩上門扉,而她的心扉亦同時關上,再也不讓任何人靠近……
段享福在外頭做完生意,帶了不少珍奇古玩、珠寶首飾回來,欲送給女兒,讓她開心,卻遲遲不見她的身影,于是他前往她的廂房,伸手輕敲門扉。
「雲羅啊,爹回來了,而且帶回不少東西要給你。」
房內並未傳來回應。
「雲羅?」他只得推開門扉,徑自步入廂房內。
只見段雲羅面無表情的坐在窗邊,就算听見門扉的開啟聲,仍未有任何動作。
「雲羅,你怎麼了?」
這時段雲羅才回過神來,緩緩轉過頭看著他,「爹,您回來了。」
「嗯,爹回來了。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女兒的心事幾乎全表現在臉上,任誰也看得出,她此刻心情郁悶。
「爹,我決定嫁給陳敬業。」
「什麼?」段享福著實愣住,怎麼也沒料到竟會從她口中听到這句話。
之前她不是還說絕不嫁人嗎?怎麼今兒個他才回到家,就听到她這麼說,究竟是什麼改變了她的想法?
段雲羅並未多解釋,抬起頭仰望窗外蒼穹,腦海中立即浮現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以及他那俊逸非凡的臉龐。
她清楚的明白,這是個賭注,攸關她一生幸福的賭注,接下來就看他會怎麼做了。
「噯,听說了沒?段家與陳家欲結成親家啦!」
「什麼?段雲羅要嫁給陳敬業?」
「是啊!」
「此話當真?」
「確實如此,方才我經過陳府,瞧見許多人登門祝賀,一問之下才知道此事。」
「但是……」
「但是什麼?」
「我之前親眼瞧見,段雲羅在街上被陳敬業握住了手,她不停掙扎,更氣紅了眼,差點沒哭出來,最後是段家的一名男僕出現,趕走了陳敬業,而她則是與那名男僕手牽著手離開。」
「真有此事?」
「千真萬確啊!所以我才會感到納悶,段雲羅怎會突然決定嫁給陳敬業。」
「誰知道?反正那也不關咱們的事,咱們只管湊熱鬧就好。」
「也對。」
段雲羅冷眼看著那些堆放于廳堂中的賀禮,之後徑自走進賬房,看著正忙著算帳的吳新。
「吳總管,可有蒼威的消息?」
已經過了數日,每日前來送禮的皆是爹的友人,卻遲遲不見那道令她魂牽夢縈的身影出現。
一听見她的聲音,吳新連忙抬起頭,然而神情顯得十分無奈,「小姐,目前仍沒有他的消息。」
「是嗎……」
就算她使出這記猛招,仍舊無法逼他出面,迫他回到她身邊嗎?雖然不願承認,但是她知道,他真的離開了,永遠離開她身邊,不會回來了。
自從他離開的那一夜,她的心便碎了,如今,她的心更是碎得徹底,再也無法拼湊完整。
緩緩地轉過身,她打算返回廂房,並找個時間告知爹,她要悔婚,不願嫁給陳敬業。
此時,一名男僕急忙奔來,「小姐,大事不好了!」
見他如此慌張,段雲羅立即擰起眉,「發生什麼事了?」
「小姐,老爺在外頭被馬車撞上,雖然立即送去大夫那兒醫治,但老爺的情況太過嚴重,就這麼……」他止住口,不敢再說下去。
「我爹他怎麼了,你快說啊!」她急忙追問。
「老爺傷重不治,遺體已經送回來,正停放在廳里……」
「什麼?」
青天霹靂,段雲羅難以相信這一切會是真的,身子不禁有些搖晃,險些站不穩。
怎會這樣?上蒼可是同她開玩笑?
「小姐。」男僕見她如此,十分擔憂,欲向前攙扶她。
「不要緊……我沒事……」段雲羅輕輕揮手,踩著不穩的腳步往前走去,最後來到廳堂。
有具身軀以白布覆蓋著,平放于廳堂中央。
她伸出顫抖不已的手掀開白布,只見父親雙眼緊閉,彷佛正熟睡著。
「爹……爹您醒醒啊!爹……別拋下我一人……爹啊……嗚嗚嗚……」再也無法偽裝堅強,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悲痛,段雲羅抱著他的尸首痛哭失聲。
原本以為能靠著親情支撐著她,但唯一的親人也離開了她身邊,教她還能如何活下去?
眾人見一向堅強的段雲羅哭得如此傷悲,心里也跟著難受,淚水均在眼眶里打轉。
吳新見她如此傷心難過,內心自然悲痛萬分,但他仍步向前,「小姐,必須盡快為老爺處理後事。」
段雲羅抬起布滿淚痕的臉龐看著吳新。確實……此刻她必須先處理爹的後事。
廳堂里堆放了許多賀禮,以艷紅的絹紙包裹著,就放在爹的尸首旁,如今看來格外諷刺。
吳新立即差遣府內的僕役們布置靈堂,並告知老爺生前的好友此一惡耗。
所有的僕役沒空再傷悲,听從總管的安排忙碌了起來。
段雲羅深深看了眼父親的遺容,為他蓋上白布,之後緩緩站起身,似失去了靈魂,只剩軀殼,面無表情的朝廂房走去。
進入房內,她跌坐于床鋪上,淚水再度決堤,自頰邊不斷滑落。
娘在她年幼時病逝,而爹此刻亦永遠離開她身邊,如今,段家只剩下她一人。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再次浮現腦海,讓她的淚水落得更急,心更是疼得難受,險些喘不過氣來。
「蒼威……蒼威……蒼威……」她嚎啕大哭,嘶啞了聲音,不停呼喚著他的名字。
但是,他始終不曾再出現……
喜事竟成了喪事,令人無限欷吁。
先前送禮前來祝賀的人們,一听聞段享福去世的惡耗,均前來吊祭,場面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