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鬧劇結束,雲初被程太夫人叫走,小院子里重新安靜下來。
阮明秀肚子疼得有些厲害,喝了綠意熬的藥,晚飯就吃得很少。
綠意見她臉色蒼白,整個人無精打采,心里猜測她是因為碧璽而不高興,但是說句不好听的,其實阮明秀和碧璽的身分是一樣的,都是听人命令去陪大少爺侍寢的通房丫鬟而已,誰也不比誰高貴,誰也不比誰更有資格去指責誰,或者看不起誰。
而且過了今夜之後,阮明秀就該回公主府了吧?就算她對大少爺一見鐘情又怎樣?如果公主和蕭小姐容不下阮明秀,恐怕她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大少爺了。
綠意有點為阮明秀感到難過。
其實,阮明秀心情不好,倒不是如綠意所想的那樣,對她家大少爺已經「情根深種」。雖然阮明秀承認,雲初無論外表、氣質都是她的理想對象,她也對雲初有了幾分好感,而且不排斥與雲初有親密接觸,但是他們兩人畢竟也才認識兩三天而已,就算已經同床共枕了兩夜又如何?哪那麼容易就一頭愛上了呢?
阮明秀只是為了自己的明天而感到焦慮和擔憂,雖然有句名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可是如果明天等待她的是充滿荊棘與凶險的生活,她又怎麼可能開心得起來?
她還是個演員時,無論她演出的戲劇成功還是失敗,她都不會太擔心自己的「明天」,因為那時的她是自由之身,哪怕事業失敗了,她還可以從頭再來,再不然她還有父母家人可以依靠,不管怎樣都不會面臨生命危險。
可是現在,就算她有父母家人,他們仍然無法給她任何安全感和歸宿,主子的一句命令,就可以剝奪她的所有,包括家人,包括性命。
阮明秀苦惱不已。
難道她真的要考慮答應雲初,做他的女人?
可自己真的能夠忍受得了一個男人和幾個女人的生活嗎?
不過話說回來,她現在這麼落魄,前後左右都看不到出路,感情的潔癖與身體的貞操又算什麼呢?既然到了古代,是不是就好好做一個古人算了?妾呀通房丫鬟呀,根本沒什麼大不了,是吧?
「在苦惱什麼?!」雲初回來時,就看到阮明秀苦著一張小臉,手指在香囊的流蘇上繞來繞去,有些魂不守舍。
「你回來了。」阮明秀見他回來,想下床行禮,卻被雲初的大手按住,她也就順勢不動了,嘟了嘟嘴,嘆息道︰「我在苦惱明天該怎麼辦。」
雲初聞言笑起來,他已經換好了家常衣服,便在床沿坐下,低頭看著她,問︰
「那你找到出路了嗎?」
他可是記得,昨天她狠狠拒絕了他呢。
阮明秀搖搖頭,說︰「算啦,我們不提這煩人的話題,來說說今日那位碧璽姑娘吧?」
雲初無語,簡直哭笑不得,他看著阮明秀,問︰「你確定這個話題就不煩人了?」
阮明秀見紅纓和綠意都已經識趣地退出了臥室,便大膽地將頭枕到了雲初的大腿上,又來回挪動調整到最舒適的位置,才用手拍拍他的大腿,說︰「要煩也是你煩,反正我不煩,我只是好奇。當然,如果你不想說,我就不再問。」
……
她明明記得她昨夜拒絕他了呢,而且就算她想答應,公主也未必肯放過她吧?畢竟她是公主府的下人。
雲初淡淡一笑,眼見春宵難度,便也干脆起身,他整理好衣服,下床走到外間,不多時便拿了一份厚厚的卷宗袋進來,交到阮明秀的手里。
阮明秀狐疑地看看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發現里面竟然是她與家人的身契,阮父阮母和弟弟,阮明秀一家四口人的契約書,全部在這里了。
阮明秀驚訝地看著手中的身契,再抬頭看著雲初,問︰「你弄來的?公主居然肯放過我和家人了?為什麼?」
這也太不合情理了。
沒有一個丈母娘會大度到在自己女兒嫁給女婿之前,就先送給他一個美女,甚至連美女的家人都雙手奉上,常樂公主不會是傻了吧?
雲初低頭淺笑,嘴角帶著淡淡的諷刺,說︰「我和公主做了一筆交易,這些契約書就是我的所得。」
阮明秀皺緊眉頭,湊近雲初,直視著他的雙眼,問︰「到底怎麼回事?公主欺負你了?我從一開始做試婚人就覺得不太對勁,現在更覺得事態詭異,這樁婚事到底有什麼秘密?是……小姐出了事?」
雲初沉默了,但最後還是沒有將事實真相告訴阮明秀,只是輕聲問她︰「如果我說,除了你,我不會再要其他任何女人,你信嗎?」
阮明秀的心口一窒,雲初的表情那麼認真,讓她不得不相信,可是……
她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掩蓋住她的雙眼,想了好一會兒,她才喃喃地說︰「騙子,我才不信,你不是有過碧璽嗎?不是還要娶我家小姐嗎?」
雲初呵呵笑起來,伸手揉揉她有些凌亂的秀發,說︰「是啊,騙你的,小傻瓜。」
「喂!」阮明秀抬頭怒視他。
他卻伸手將她攬進懷里,與她一起躺下。
「睡覺吧,不然一定要了你。」
阮明秀輕哼了一聲,卻還是乖乖依偎到他的懷里,她的手里還抱著她與家人的身契書,心中一片迷惘,她這算是成為雲初的人了嗎?那她算是他的什麼人?
陪嫁丫鬟?侍寢丫鬟?
日後能升為侍妾就算很了不得了吧?
在這個時代,她是最底層的奴婢,就算成了他的女人,也依然是地位卑微的奴婢,無法成為他堂堂正正的妻子。
雲初隨手將帷帳解下,光線更昏暗了,阮明秀閉上眼楮,覺得自己的明天依然不會是一片光明。
如此悲慘的穿越,讓她更加思念起前世的親人,心口悶痛。
等到阮明秀睡熟了,雲初才悄悄模了模她的臉頰,濕漉漉的淚痕猶存,他輕輕蹙眉,他不知道她在痛苦掙扎什麼,可是她不開心,他就更不開心。
他輕輕捏著她的耳朵,呢喃︰「傻瓜,要想知道我是不是騙你的,就一直陪著我啊,到我們都老了,你不就知道答案了?」
阮明秀次日醒來時,雲初已經走了。
她起床穿衣洗漱,依舊無精打采。
綠意卻分外高興,一邊幫她梳頭發,一邊開心地說︰「阮姑娘,你不用回公主府,真是太好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啦。我昨晚還在想,我們如此投緣,如果以後見不著多可惜,還好今兒一大早,就听大少爺說了好消息,真是喜出望外。」
紅纓卻不太高興,她面無表情地掃了阮明秀一眼,插嘴道︰「高興的事多著呢,九天以後大少爺要大婚了,我們的大少夫人就進門了!」
阮明秀臉上的笑意頓時消融,綠意有點尷尬,偷偷瞪了紅纓一眼,紅纓輕哼一聲,喑自煩惱綠意不識好歹。
這個阮明秀就算在得寵,也不過是個來試婚的丫鬟,公主府的小姐蕭韻才是她們未來的正經女主人好不好?現在巴結這個以色侍人的狐媚子有什麼用?阮明秀現在越得寵,將來的女主人就越容不得她,這種事根本想都不用想就該知道的,綠意怎麼就不明白呢?
被紅纓這麼一說,阮明秀更是莫名煩悶,她現在只想找一個洞把自己藏起來,一點也不想面對雲初就要大婚的殘酷事實。
今天一大早,孫嬤嬤就已經返回公主府,阮明秀只好自己一個人吃早餐。紅纓要為雲初的婚事做準備,只留下綠意陪伴著阮明秀。
阮明秀坐在廊檐下發呆,綠意也搬了個小板凳坐在她身邊,順便做做針線活,一面不時看阮明秀兩眼。
阮明秀被她看的次數多了,回頭對她說︰「你不用管我,有事忙的話就去做,他的婚事這麼匆促,應該很需要人手吧?!」
綠意搖頭,說︰「這個我不管,大少爺吩咐我陪著你,我就陪著你。」
阮明秀嘆氣,她有什麼好陪的?不過是成天吃吃睡睡、浪費光陰,她就算想找件事做,在這種時刻,別人恐怕還要擔心她是不是存心搗亂。
綠意見阮明秀表情憂郁,猶豫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說︰「阮姑娘,你是不是還有些難以釋懷碧璽那件事?其實這事說來話長。」
「嗯?」阮明秀稍微被挑起了好奇心。
綠意的表情有些為難,但是想到大少爺暗中吩咐她什麼話都可以對阮明秀說,她也就放開了膽子,緩緩說︰「你現在已經知道府中大概的情形,我就跟你說實話了,我們夫人一直不怎麼安好心,她不敢真的要了大少爺和二少爺的命,就想著要如何把兩位少爺養成廢物。太夫人長年多病,手中沒有管家權了,很多事有心無力,兩位少爺身邊的丫鬟僕婦也多換成了夫人的心月復,碧璽就是這樣被安排到大少爺身邊的。除了她還有另外幾人,都很是美貌妖嬈,大少爺很小就被她們勾引著通了人事,少年心性,對這種事最是好奇,她們甚至暗中用了各種藥物引誘,那兩年,大少爺真是差點死在那些人的下流手段上。」
阮明秀微微睜大了眼楮,沒想到如今看起來清冷禁欲的雲少卿,竟然有過如此荒唐不堪的青春少年期。
其實她也能理解,青少年在懵懂時期,最容易貪欲沉淪,如果再有人故意引導放縱,荒廢學業甚至荒廢大好前程,時有所見。
「後來,大少爺的身子越來越虛弱,學業也幾乎要荒廢了,大少爺的生母鐘姨娘實在看不下去,就想了個辦法,在祭奠原配程夫人時,痛哭一番,訴說自己辜負了程夫人生前的托付,沒有照顧好大少爺和二少爺,便以頭撞柱,想要自盡,幸好大少爺眼捷手快拉了一下,鐘姨娘才只是撞暈過去,沒有因此歸天。」
阮明秀听到這里,忍不住說︰「這才是親娘啊。」
「是啊,誰說不是呢,這個府里真正全心全意對大少爺好的,恐怕就只有鐘姨娘了。她身分低微,明白自己沒資格以長輩身分去規勸大少爺,便不惜試圖以死來讓大少爺警醒。」
「可憐天下父母心。」阮明秀這樣說著,又想起自己原來的父母,忍不住紅了眼眶。
「大少爺本來就很聰明,被鐘姨娘這麼一嚇,突然就從年少荒唐中清醒過來了。鐘姨娘做了這事,觸怒虞夫人,被虞夫人隨便找個借口趕到了家廟里清修,到現在都沒有被放出來呢。從那以後,大少爺就變了個人似的,勤奮努力念書習武,再也不跟碧璽那些狐媚子胡鬧。」
昨日碧璽來鬧事,雲初之所以不用大費心力調查就知道那孩子不是自己的,就是因為在碧璽離開他身邊之前,他已經足足冷落了碧璽大半年之久,再沒有與她發生關系。碧璽當時怕被虞夫人責備,所以隱瞞了此事,沒有讓虞夫人知道,她後來勾搭上雲昭,也是為了用虞夫人的兒子對付她,給自己留條後路。
至于為什麼碧璽等幾個丫鬟勾引雲初胡混兩年之久,卻沒有人懷孕生子,並非雲初「不行」,而是雲初確實自幼聰明,那時候雖然受青春發育期的生理影響,讓他一時沉浸在美色之中難以自拔,但是基本的理智還在,每次歡好之後,他都吩咐身邊的嬤嬤監督碧璽她們喝下「蕪子湯」,一開始有人笑鬧著不肯喝,便被他果斷趕離身邊,絕不再踫,在這一點上,虞夫人也無可奈何。
很少有人一生順遂無事,大部分人多多少少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會出現一些問題,稍微不留心就可能走上岔路,雲初在還不太懂事的年紀,被虞夫人暗中派人引導著沉溺,差點就淪落為貪酒的紈褲子弟,幸好他有一個非常愛他的生母,幸好他自己及時悔悟回頭,也幸好太夫人之後身體好轉之後,出手相助。
綠意停了手中針線,抬頭看看秋高氣爽的藍天,笑了笑,說︰「多虧大少爺這幾年如此努力,才變成了現在的雲少卿,太夫人和二少爺的病也有了名醫診治,好轉了許多,現在就連侯爺對大少爺也不得不另眼相看了。啊,忘了告訴你,我和紅櫻都是大少爺親手提拔上來的,原本都是最低等的粗使奴婢呢。」
阮明秀真誠地看著綠意,說︰「選擇了你和紅纓,說明他還是很有眼光的。」
「多謝姑娘夸贊。」綠意的眼楮越發明亮。「其實我覺得大少爺選擇了你,也很有眼光,我很喜歡你。」
阮明秀抱住自己的胸口,裝出驚恐的模樣,說︰「哎呀!你不要喜歡我,奴家不喜歡女人啊。」
綠意被她的樣子逗笑,忍不住伸手掐了她的手臂一下。「你真頑皮!」
兩人笑鬧了一番,阮明秀的心情總算輕松了一些。
綠意見她露出了笑意,也悄悄松了口氣。
她對阮明秀這麼好,除了確實如她所說,是真的喜歡阮明秀,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從雲初對待阮明秀的許多細節里,判斷出這位阮姑娘才是能夠真正得到大少爺真心的最後贏家。
從今早開始,綠意就一直尊稱阮明秀為「姑娘」,不再直呼她的名字。「姑娘」是主人身邊的侍寢丫鬟被正式認可之後才有的稱謂,也是雲初要求綠意與紅纓對阮明秀的稱呼。
在條件許可內,雲初給了阮明秀最大的呵護與尊重,外界諸人他暫時管不了,但是起碼在他小院里的下人們,是一定要視阮明秀為女主人。
從這一點來說,綠意其實比紅纓聰明多了,幸好綠意本性不壞,所以雲初才重用她,也把阮明秀交給她看顧。
當然,今日綠意這些說詞,也是在雲初的授意之下講給阮明秀听的,否則以綠意的為人,絕不會在背後說主人的是非。
男人適時示一下弱、裝裝可憐,也很能博取心上人的疼愛與憐惜,替自己多加幾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