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倦的方霞歌腦子有一點不太夠用。
她被驚醒,迷糊的沖下樓來,卻意外看見了一只狗,狗脖子上掛著她有點眼熟的項圈,而瓦斯爐上煎著肉,流理台上有已經盛好的飯菜,那怎麼看都不可能是一只狗能做的事。
那麼這一切代表了什麼呢?
靠近後門的浴室里傳來水流的聲音,然後又停了。
方霞歌愣愣的轉頭看去。
門突然開了。
先出現一只手,手里揪著一個圓滾滾的毛巾……不是,是毛巾里裹著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露出一個巴掌大的腦袋,看起來毛茸茸的,非常嬌小,疑似狗崽。
然後從那只手延伸出去的,是古銅色的胳臂、肩膀,然後是赤luo的胸膛──
方霞歌心里一跳。
男人的身軀削瘦,五官卻極為剛硬,刀劈斧砍的,即使被苦難和艱難磨礪過,洗刷下來卻也不是圓融,而是冰涼的滄桑。
他有一張好看的臉,稱得上相貌堂堂,很容易在第一眼就令人怦然。
但方霞歌比較遲鈍一點,所以她第一個想起來的念頭,是男人還沒跨出來的浴室。
浴室里有簡單的洗浴用品,大多是從飯店拿回來的備品,種類倒是齊全,小至肥皂,大到刮胡刀什麼的……牆上還有蓮蓬頭,熱水管線雖然一直沒怎麼用過,但把前段的水放一放,還是能出來清水的。
所以這男人剛才是簡單的沖過澡了,連著他手里那只狗崽。
方霞歌的目光很自然的下移。
男人套了一件褲子,破爛,洗得泛白,但還是看得出來原本應該是軍綠色的。
真是出乎意料的現況。方霞歌想著。她一個獨居的年輕女子的屋里,突然在雨夜中,闖進了一個男人和兩只狗。
選項一,她該尖叫嗎?
選項二,還是先報警?
當然還有選項三──噢,她手里的鐵棍不知道有沒有用處?
「汪!」大狗突然低吠了一聲。
方霞歌渾身哆嗦了一下,手里那根鐵棍立刻反射性的想要舉起來御敵,但她手心里全是緊張的汗水,這一動不只沒把鐵棍舉起來,反而從手心里火速滑下地去。
大狗「嗷」地一聲,迅速餃住半空中下墜的棍子,然後用那雙濕漉漉、明亮烏黑的大眼楮,深情的注視她。
方霞歌抖著唇,七零八落的想呼喚大狗,「乖……乖乖啊,把那東西還我,還我……」
大狗又「嗚」地一聲,可愛的歪了下大腦袋。
方霞歌幾乎忍不住想伸手去揉揉大狗的耳朵了。
然後大狗掉頭把嘴里餃著的鐵棍遞給悄無聲息走到身邊的男人。
方霞歌伸出一半的手臂當下僵在那里。
很好,她有了選項四。現在要嗚咽求饒請壯士不要傷害弱小女子嗎?
方霞歌滿眼茫然,呆傻的與男人沉默對視。
場面僵住了。
瓦斯爐上忽然「滋」地一聲響。
啊呀,也許是平底鍋里的牛排炸出油星了?
不管怎樣,沉默的魔法被打破了,待喂食的大狗歡快的吠叫一聲,男人手里的狗崽哼哼唧唧的掙扎,也是餓壞了要討食。同時方霞歌很清楚的听見男人肚子里傳出一串饑餓的「咕嚕」。
她慢慢的眨巴了一下眼楮。
「不如……先吃飯吧?你覺得這建議好嗎?」方霞歌露出牲畜無害的笑容,這聲詢問簡直是貼心乖巧到足以成為溫順恭良的典範啊!
獨居女子的屋子被一人二狗入侵,她這個屋主沒有喊打喊殺把人和狗都攆出去,還大方的允許他們吃掉三大塊高級牛排,一鍋米飯,新買的一把青菜,甚至還殷勤的提供了飯後水果,最後泡了一伯爵茶,心平氣和的坐在飯桌邊,等著男人吃完了夜半的一頓飽飯,然後遞茶水給他消食。
她簡直是世間少有的大善人啊有沒有!
方霞歌心中簡直像是萬馬奔騰的草原一樣混亂,但此刻她面容上依然很鎮定、很平靜,好像她對于眼前的男人和大狗沒有任何疑慮。
噢,那只狗崽呢?
狗崽精神的在她指頭底下舒爽的翻著小肚子,讓她幫著撓癢癢呢。
要不要這麼享受啊,小入侵犯!
方霞歌忍不住暴力地搓揉了下狗崽的小耳朵。
狗崽「嗚嗚嗷──」的左滾右滾,四只朝天的小爪子在她掌心里亂撓亂扳。方霞歌心中困惑無比,這是狗崽被模得太爽了?還是狗崽被惹毛了企圖反抗,卻力小爪弱呢?
真是謎一樣的幼小生物啊……
很快的把近處充滿威脅的一人一狗給忘個精光,注意力完全被小狽崽吸引住的方霞歌已經雙手齊上,搓搓揉揉,捏捏滾滾,把一只吃飽喝足昏昏欲睡的小狽崽給逗得炸毛,偏偏又趕不走那討厭的十根手指,被逼急的小狽崽「嗷嗚」的發出求救。
大狗趕忙湊上前來,討好的伸舌舌忝著方霞歌的手背,求她饒了那崽子。
方霞歌這才恍然想起,哎呀,她還有一人一狗待解決啊。
男人默默看了她很久了。這年輕又嬌小的女人簡直沒有防備心到了極點……
「你怎麼進來的?」
冷不防,一句輕聲的問話飄來,猝不及防的糊了齊磊滿臉。
他幾乎維持不住自己的面無表情,狼狽的抿了下嘴,耳根悄悄紅了。
他微微咳了一下。「妳的車庫門被破壞了。雨很大,可能小偷覺得這種夜半大雨的時間很好行竊,不過那小偷只來得及撬開一個洞……」然後就被剛好來到的他凶惡的揍了一頓,趕跑了。
接著,小偷的勞動成果,被他接收了。
「……小狽先鑽進來,年糕跟在後面被卡住了。外面雨下了快三天還一直不停,我、我想著再不找個地方弄干小狽,牠恐怕就……」
噢,所以是小狽先鑽進來,大狗也鑽了一半,然後外頭的大男人再無奈的隨後跟上?
但外頭雨的確下得狠了,可以理解一人二狗想要求得短暫休息的渴望。
至于從暫時落腳,到撬她冰箱,吃她存糧,還和小狽崽一起洗了熱水澡……想必她再遲一點下來,就會看到又髒又瘦的大狗也被洗得香噴噴的吧。
方霞歌的目光安靜而詭異。
齊磊被看得坐立不安,他當然知道自己是擅闖私宅,還被抓個正著,而且人家屋主的防身武器更被他放在自己腳邊,屋主又是個年輕小泵娘,整個形勢完全一面倒。雖然他不佔理,但他一個大男人,又並著一只大狗,佔據武力優勢沒有二話。
「我、我不會傷害妳。」齊磊趕著想要安她的心,「那個鐵卷門,我會幫妳修好!只要收留我們一晚上……」
事實上,現在離天亮也不過幾個小時而已。
方霞歌看著齊磊。
他還在結巴的試著說服她,「我會把浴室清好,廚房也收干淨,吃掉的食物……我、我會賺錢還妳……」
方霞歌其實听得不怎麼專心。
這個男人的頭發已經長到可以攏到腦後綁成一束,胡子剛刮,才顯出那個干淨的下巴,身體很瘦,卻不孱弱,像精瘦的狼犬。已經簡單洗刷過的身體不那麼髒了,但並著洗白的長褲還是有一股味道,那是在街頭流浪,居無定所,食不飽月復的味道。
腳邊吃飽了趴在地上,卻又微抬著腦袋乖巧的看著她的大狗,可能更符合剛鑽進車庫時男人的形象。
骯髒,削瘦,皮毛凌亂,酸臭。
但流浪街頭的大狗卻依然保持住了那雙柔軟而溫順的濕漉眼楮。
男人也有著相似的眼神。
明明是那樣高大,一只手就足以扼死她的男人,卻手足無措,像一只溫馴而惶恐的大犬。
她對著這樣的一個男人,實在沒辦法提起警戒。
但該問的話還是要問的。
「你怎麼敢就這樣旁若無人的用我的廚房?家里有其他人在,你難道不怕吵醒他們?」
方霞歌問得虛張聲勢,齊磊卻欲言又止。
他瞄了一眼腳邊大狗,方霞歌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大狗。還有那個格外顯眼的粉紅項圈。
「那是妳給年糕的。」齊磊局促的說,「妳有一天很晚回來,路上遇到年糕,妳給年糕一袋吃的,還把那個項圈給牠……妳那時候跟年糕說了妳家里就妳一個人,要年糕跟妳回家,還說妳會去博物館住兩天……」
也就是說,他是預計她應該不在家,才大著膽子在趕跑小偷之後,又帶著兩只狗闖進來的。
方霞歌那時是醉茫茫的回來,哪里記得自己做出這麼蠢的事。
敢情三更半夜被一人二狗闖進家門,還是她自己招來的不速之客?
她都想捂臉申吟了。
她也很無辜啊!原本是排了值夜班的,但那是臨時受托幫人代班,班表都改好了,今天一早卻又接到通知,說不用代班了,那她當然就回家了。
難不成她回家還錯了?
方霞歌心里忍不住一陣糾結。
齊磊更加坐立難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