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張明宣今日入宮,張紫 以為,待早朝後,弟弟到御書房向沛皇述職,便可與她一同用午膳,怎料她等了又等,直至下午未時,才有太監來報,說張明宣正往東宮而來。
她站在東宮大門處引頸翹首,終于讓她給等到人了,然而與她的欣喜不同,他的神色鎮定從容,絲毫沒有親人久別重逢的激動。
她的笑意微微一斂,心想著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她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而且說好與張明宣同來的兩名良娣也沒個影。
待弟弟來到跟前,張紫 還是忍不住心喜,步下台階,微笑望著他。他似乎瘦了許多,官銀一案,大概是讓他憂心了好長一段時間。
「給太子妃請安。」張明宣依制施禮道。
「傻孩子,不必多禮,」張紫 扶起弟弟,看了看他的身後,什麼人都沒有,「太子殿下怎麼沒同你在一起?」
「殿下說,我們姊弟久別,他就不打擾了,況且他還有正事要處理。」張明宣答道。
「那……從容州來的兩名良娣呢?」張紫 又問,「是先去向皇後娘娘請安了嗎?」
「姊姊,我們進去再說吧。」張明宣卻道。
她知道定是出了大事,否則明宣不會欲言又止,表情也不會這麼奇怪,當下立刻將明宣迎進偏廳,屏退了左右,等只剩他們姊弟兩人,她有些急迫的又問︰「那兩名良娣呢?」
「從容州到京城的船上,兩名良娣投水身亡。」張明宣緩緩回道︰「大概是不願意入宮,一時尋了短見。」
那日斯寰平還跟她開過這樣的玩笑,想不到竟然成真了?總不至于是上蒼知道她心中不快,替她把人給打發了吧?好歹兩條人命,她再不情願,也不想造這樣的孽啊。
「怎麼會這樣……」張紫 震驚的低喊,「當時你們沒有下水救人嗎?」
「事情發生得突然,又值黑夜,河中波濤洶涌,」張明宣道︰「我派了幾個識水性的手下下了水,但始終沒把人撈上來。」
她一邊搖頭一邊思索著,「一個人尋短見尚可理解,但兩人一同投江,實在太不尋常了。」
「但事實就是如此,總不至是弟弟我把她們倆給扔下江去吧。」
張紫 心弦一緊,猛地一抬頭,就見他的臉色多了一抹古怪,她的心弦頓時像繃斷了似的,當的一聲,不滿隨即蔓延全身。
不得不說,這是有可能的,明宣與她姊弟情深,再為了張家的利益,依他如今這陰鷙的性子,怕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姊姊被嚇著了?」張明宣忽然笑了,「我逗妳的,還當真了?」
「別拿這樣的事打趣。」張紫 責怪道︰「怪不得你在御書房待了這麼久,皇上沒有責難你吧?」
「在御書房也不只向皇上稟報此事,還有官銀一案。」
她不動聲色的問道︰「那案子查得如何,听說有結果了?」
「我派人查到那批劫匪的巢穴,本想一舉將他們殲滅,奈何走漏了風聲,劫匪僥幸逃月兌,」
張明宣道︰「好在官銀沉重,他們來不及全都搬走,尋回了十多萬兩。」
「十多萬兩……」還好、還好,若是真尋得三十萬兩,她才得替他擔心了。
「此事我會繼續追查,既然已經有了眉目,總比之前束手無策好多了。」
「能夠追回十多萬兩已經不錯了,」張紫 暗示道︰「若想全數追回大概也很困難,皇上想必也不會計較的。」
「姊姊這話,倒跟太子說的一樣。」張明宣笑道。
「什麼?」她一怔。
「太子殿下也曾說,我只需追回十萬兩,充個數便好。看來殿下是十分疼愛姊姊,想必也替我在皇上面前說了許多好話。」
他……真的這樣說過嗎?
當初,她對明宣的懷疑,他也是知道的,但他卻能如此幫助明宣,只能說,他是真的很在乎她,否則,不會為了她張家網開一面。
原來,他早就有一點點喜歡她了,或許,並不只一點點……想到這兒,張紫 的雙頰不自覺漫上嫣紅,方才慌張的心情也漸漸篤定,一切,似乎不再繃得那麼緊了,不過,她並沒有打消對張明宣的懷疑,她一直覺得,弟弟並沒有表面上這般安分。
于是她試探的又問︰「弟弟這段日子在容州過得可好?身為知府,開銷也是挺大的吧?俸祿夠用嗎?可要姊姊給些體己錢?」
「姊姊怎麼還當我是小孩子。」張明宣不滿的道︰「我如今又沒娶妻生子,哪里需要什麼花銷?」
「地方官員若為了討好你,送一些貴重物品,你可得仔細了,什麼該收、什麼不該收,心里要有譜。」張紫 憶起上次在他書齋里看到的那一筆硯,擔心的提醒道。
「姊姊就別操心了,」張明宣輕笑道︰「官場交際,我自有分寸。別人送的東西,若全然不收,有些事倒不好辦了,俗話說,水至清則無魚。」
好吧,她希望只是自己太多慮,上次那套筆硯,或許真的只是一個單純的交際禮物,明宣不會為它付出慘痛的代價。
「太子妃—」兩人正說話間,宮女忽然來報,「啟稟太子妃,皇後娘娘請太子妃去宮里一敘。」
「現在?」張紫 不免有些怔愣住。
「是。」宮婢肯定的回道。
皇後也真是奇怪,明知道她今天要宴會弟弟,怎麼會突然邀她去說話?
「姊姊快去吧,我在這里等著便是,」張明宣故意打了一個呵欠,「反正說了這半天話,也是累得慌,正好喝茶養養神。」
「那你休息片刻,讓宮女給你用熱毛巾擦擦臉。我備了許多你喜歡吃的果子,都冰在水晶盤子里,想吃就隨手取,我去去就來。」交代完,她不放心地又看了弟弟幾眼,才往沛後宮中去。
今天真是個不安的日子,給她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忐忑,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踏進皇後宮中,卻見這里出奇的安靜,沛後正在案前,拿著一幅畫卷獨自欣賞。
「給母後請安。」張紫 施禮道。
「太子妃來得正好,妳來瞧瞧,這畫如何?」
張紫 步上前,卻見畫中是一美人,畫工平平,那美人的釵飾與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亦無異,不過,卻好生面善。
「認得她吧?」沛後問道。
「這……」張紫 恍然醒悟,「像是我的一位遠房堂妹。」
「對,就是她。」沛後笑道︰「你們張家一族真是出美人,就連妳弟弟也是個明皓如玉的少年。」
張紫 心頭滿是疑問,為什麼堂妹的畫像會在皇後手里?
「怎麼,見過明宣了?」沛後容不得她多想,繼續又問。
「弟弟已經把容州那兩名良娣的事都給兒臣說了。」張紫 道︰「兒臣著實驚愕……」
「本宮也听聞了,同太子妃一樣驚愕,若說一人喪命也就罷了,怎麼兩人同時就沒了?」
張紫 沉默不語,這個時候,她無論說什麼,都像是在替明宣開月兌。
「無論如何,這次是妳弟弟護送不利,」沛後表情一凜,「所以,你們張家該將功補過才好。」
「官銀一案,明宣會盡力追查。」張紫 忙道。
「本宮可不管什麼官銀不官銀的,本宮只關心替太子納良娣的事。綿延皇族血脈,開枝散葉,是身為太子的本分,對他日後登基也有好處。要知道,皇上不只他一個兒子,最疼愛的也不是他,隨時可以改立太子的。」
張紫 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比誰都懂得其中的道理,可是,她卻總想逃避,但這一次,明宣牽扯在其中,她再也避不了了。
「寰平那孩子也不教本宮省心,表面上應承納良娣,卻不肯親近她們,」沛後暗示得非常明顯,「這一次,由妳親自同他說說,要他好好對待新入宮的良娣。」
「新入宮的良娣?」不是已經溺水身亡了嗎?
「本宮已經跟妳父親說好了,過兩日,便將妳這遠房堂妹接進宮來。」沛後指著畫像道︰「她也是你們張家的人,所以,以後全由妳照顧了。」
新良娣居然是她的遠房堂妹張紫 好半天回不了神,身子像灌了鐵一般僵硬。
「這畫像,妳拿著吧。」沛後命令道︰「去給寰平瞧瞧。」
張紫 覺得雙手好沉、好重,怎麼也抬不起來,可是看著沛後那打定主意的模樣,她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忍著苦楚,一切照辦。
張紫 捧著畫卷,沿著湖畔獨自徐行。
此刻若返回東宮,明宣瞧見她臉上哀頹的神色,定知道她在沛後宮中受了什麼委屈,依著他的性子,大概會替她強出頭,她實在不想讓他再惹上什麼事端,可這會兒她又有哪里可以去?
她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來到桃林。
桃林竟一改平素的幽靜,變得十分喧囂,仔細一看,就見數十名小太監在擺弄著那些桃樹,也不知他們奉了什麼命,打算做什麼。
大概每隔一陣子就要給桃樹松土施肥吧,說來這些桃樹也奇怪,花開得十分繁茂,卻總不見結果子。
張紫 忽然站定,心間一怔,她沒料到,斯寰平居然也在林中,似乎在親自指揮什麼,小太監們一一照其吩咐哈腰頷首。
呵,他果然還是很在意這些桃樹,否則也不會親力親為在此監督……他果然還是在想著娉婷吧?
雖然他平素對她多有甜言蜜語,可男人在床榻間說的話怎能當真?听一听,聊以自慰,也就罷了。
張紫 不想讓他發現自己,可路就這麼窄,她正感進退兩難之際,他無意中回頭,瞧見了她,表情顯得有些詫異,「紫 ?妳怎麼在這兒?」
一干小太監見太子妃來了,連忙施禮,「太子妃。」
張紫 只得上前,「免禮。」
斯寰平擺了擺手,眾太監紛紛退到一旁,待兩人可以好好說話,他才又問︰「怎麼突然來這兒了?」
她老實回道︰「方才母後有事交代,喚了我去,剛從母後的宮里出來。」
他不禁蹙起眉頭,「明宣此刻不是該在東宮與妳宴會,母後這是湊什麼熱鬧?有什麼事不能明兒再說?」
「明宣述職這半日,也是累了,我讓他在東宮歇著呢。」張紫 猶豫了一會兒才道︰「至于母後……她交給我這幅畫。」
「什麼畫這般要緊?讓本太子也瞧瞧。」
張紫 緊握著畫卷,十指輕顫,不知該不該這麼快就告訴他緣由。今天本是她與親人團聚的日子,總該高興一日,可為何上天總要捉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