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休養了兩天,湘裙的精神已經好多了,體力也恢復不少,這才去面對自己的「親人」。
她早就該這麼做了。
「要我跟你去嗎?」瞿仲昂問。
湘裙輕搖螓首。「我想一個人去見他們。」
「好,我在這兒等你。」他尊重妻子的決定,有些事的確需要自己親自去面對,才能打開心結。
于是,湘裙在詹大娘的陪同之下,來到內廳,只見在座的除了阮父和阮母,還有身為建州府知府的大哥以及大嫂也來了。
「小泵來了!」大嫂先看到她們。
二嫂將茶杯擱下。「我說小泵,你要咱們來這兒,到底有什麼事?」
「讓爹、娘,還有大哥、大嫂、和二哥、二嫂久等了,因為我有些話想要說,所以才會請你們過來……」湘裙在其中一張座椅上坐下,態度從容不迫地說。「我已經想起所有的事,也找回失去的記憶了。」
聞言,阮兆銘陪笑一下。「那真是太好了,也不枉妹婿親自陪你走這一趟,算是值得了。」
「二哥說的是。」她溫笑地說。
阮母瞧見次子朝自己猛使眼色,這才想到差點把它忘了。
「對了!上回你二哥特地去探望你,跟你談的那件事,到底幫還是不幫?只不過要你拜托女婿跟市舶司說一聲,以後都可以免征舶稅,都已經過這麼久,總該跟他提了吧?」
已經不再像過去,見到娘就會想到她說要把自己賣了的話,總是畏懼不己,現在的湘裙可以勇敢地迎視,她相信自己可以辦到的。
「我已經跟相公提過,也了解了。」
穿著四品官服的大哥阮兆平也趕緊出聲請母親作主。「娘也說說小妹,不過是想當個二品官,這點小忙居然不肯答應幫忙。」
「你听見了嗎?」阮母馬上朝湘裙板起臉孔。「你大哥好歹也要當個二品官,咱們才會有面子。」
「上回我也已經跟大嫂說得很明白,如果大哥真是個好官,深受百姓愛戴,不需要相公開口,自然有升官的可能,不能因為是自己人,就一再破例,這也會落人口實。」湘裙勇敢地迎視眾人驚愕的神情。「所以這個忙我幫不了。」
阮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說什麼?現在仗著有相公撐腰,所以就不顧娘家死活了是不是?」
「當然不是,若真的不顧娘家死活,早就請相公將大哥的四品官位收回,讓他回到一介平民的身分,家里的生意也不會再因為相公的關系,成為少數幾個經由朝廷認可,可以從其他國家輸入香藥、犀角、象牙等貴重貨品的特定商人……」她有些痛心地反駁。「這些可都是別人得不到的好處,只因為阮家有個首輔女婿才有的,還不夠嗎?」
「你……你居然敢出言頂撞?」阮母氣急敗壞地質問。
這下阮父也沈下臉了。「你怎麼這樣跟你娘說話?」
「爹、娘,我看她現在心里只有婆家,根本沒有娘家了,自己過好日子,就忘了是誰的女兒了。」阮兆銘悻悻然地哼道。
大嫂和二嫂也同聲討伐。「小泵,你到底是從阮家嫁出去的,就算已經是瞿家的媳婦兒,還是要記得是誰生的……」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誰生的?」湘裙眼神流露出濃濃的悲傷,她很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為何不要她?
「你、你在說什麼?」阮母有些慌張。「你當然是我生的。」
阮父臉色也變了。「當然是你娘生的,這還用說嗎?」
「其實我早在十二歲那一年便知道那個『秘密』了……」湘裙如願地看到被自己喚做爹娘的兩人臉色都刷白了。「听到娘說過兩年要把我賣給別人當小妾,反正不是親生的,省得留在家里氣死你……」
「那……那不過是氣話……」阮母還試圖狡辯。
接收到妻子的眼色,阮父也忙著圓謊。「是啊,你娘只是在說氣話……」
「真的是氣話嗎?」她澀笑一聲。「你們可知道這些年來我每天都在恐懼中度過,怕自己不听話,會被你們賣了,怕當不成相公心目中的賢妻,會被他休了,不管娘家還是婆家,都沒有我容身之處……日子久了,我都忘了原本的我是什麼樣子,多虧了這次的意外,讓我找回了自己,也能堅強地面對事實……」
湘裙抬起秀美的下顎,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的「爹娘」,反倒是阮父和阮母被她盯到有些心虛。
「如果還是堅持我確實是你們的女兒,既然是親生的,不就更該為我著想,希望我能過得幸福,不要再害我被公婆責罵了,所以能幫的我會幫,不能幫的還是不能幫……」
「這是什麼話?就算不是親生的,好歹也把你養到這麼大,怎麼可以說不幫?」阮母氣不過地月兌口而出。
這下子想否認已經太晚了。
大嫂和二嫂都捂住口,一臉難以置信,也沒想到小泵不是公婆親生的。
「娘……」阮兆平和阮兆銘兄弟倆紛紛怒瞪著阮母。
「呃……」阮母發覺自己說溜了嘴,心想這下真的完了。
「你……唉……」阮父只能嘆氣。
阮兆銘見風轉舵地笑說︰「就算你不是爹娘親生的,我這個二哥可是一直把你當做親妹妹……」
「大哥也一樣把你當做自己的妹妹……」
見他們表情毫不驚訝,湘裙不禁了然于心。「大哥和二哥早就知道了?」
「其實知道得……也不多……」阮兆平有些語塞。
「我的親生爹娘呢?」湘裙只想知道他們的下落。
「他們都已經不在了,你親生的爹生前是個秀才,不過運氣不好,就是中不了舉人……」事到如今,阮父也不得不跟她吐實。「而你娘在生下你時,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不到半年的光景,你爹跟著染上重病,而我和他又是結拜兄弟,于是在臨終之前把還在襁褓中的你托付給我,希望等你長大,幫你找個好婆家。」
听到自己的親生爹娘已經過世的消息,湘裙雖然傷心難過,可是得知自己並不是被拋棄,只是迫于無奈,不得不將她交給別人,總算稍稍釋懷了。
「那麼他們葬在什麼地方?」她想在回家之前,去跟真正的父母磕頭上香,這是現在唯一能做的。
于是,阮父把地點告訴湘裙了。
「咱們也不負你爹所托,幫你找個好婆家,回報也是應該的。」阮母還是理直氣壯,提也不提要把她賣給人家當小妾的事。
她口氣溫靜,但又帶著幾分強硬。「就因為看在你們把我養大的情分上,所以才跟相公商量,目前阮家擁有的一切才能保住,至于能不能維持下去,就全看你們自己了……」
「說到底你還是不幫?」阮母氣呼呼地吼。
「就當是幫最後一次……」阮兆銘放低姿態地說。
「小妹,你可別這麼狠心……」阮兆平也陪著笑臉。
「小泵……」妯娌倆哀求地喚著。
最後連阮父也懇求。「這對女婿來說只是一點小忙……」
湘裙從座椅上站起來,語重心長地勸道︰「爹、娘,大哥、二哥,做人千萬不要太貪心,否則總有一天老天爺會全部收回的……請你們好好珍惜此刻手上擁有的東西,不要等到一無所有再來後悔,只要肯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的。」
該說的話都說了,她朝一臉大勢己去的阮父、阮母等人福了個身,也是在向他們辭行。
「請多保重。」這四個字還代表著祝福,希望他們能早日想通,不要只想依賴關系,而是要學會靠自己。
把話說完,湘裙轉身往廳口走去,當她跨出門坎,外頭一片明亮,也仿佛走出心底的陰霾,頓時豁然開朗了。
「小姐,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一直陪伴在側的詹大娘從頭听到尾,總算明白當年發生的事,哽咽地說。
她笑著搖頭。「都過去了。」
沒錯!已經過去了,以後才是最重要的。
話才說完,湘裙便看到站在不遠處等候的男性身影,頓時綻開笑靨,迎了上去。
「因為擔心我,所以在這兒等嗎?」
「不是擔心……」瞿仲昂輕擁著她的肩。「只是想讓你知道,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在你身邊,若不在你身邊,便是在不遠處,你並不是一個人。」
湘裙鼻頭有些酸澀,那是感動,他們能走到這一步,可是花了七年的時間,所以更要珍惜。
「是,相公,我會記住的。」
「咱們回家吧。」他眼底泛著溫柔。
「咱們回家。」這次是真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