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勛欲言又止地望著白慕巧,而向來不說話的黑重山,難得說話了,「白姑娘,多謝。」
「沒什麼,這是我唯一能替他做的。」她溫聲說。
趙寧純望著白慕巧堅毅的側臉,覺得此時她眼中的光輝,嘴角的淺笑,讓那張未施脂粉的臉變得很美。
勇敢的白楊花,像雪一樣,落在見證過他們愛情的人心上,品嘗到那份因為磨難而更加甜美的花香,余韻不絕,但也因為帶著澀然的苦味,而讓人不禁為它落下了眼淚。
易風行好像听見了琴聲。
有點熟悉,但又有點陌生
音律沒那麼流暢,一頓一頓的,但隱約有股溫暖的感情傳遞過來。
他好像知道這首曲子,但又好像不記得,腦子一片混沌,抓不住任何東西。
他現在……是怎麼了?
他想思考,卻又沒有力氣,不知不覺間,又陷入沉睡。
琴聲,隨著他的睡去,漸漸地消失。
然而等他睡夠了,又會听見那繚繞的琴聲。
他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听見琴聲了。
為什麼會一直听到呢?他不太明白。
但他好像只要听到琴聲,意識就會像被點燃的燈火一樣清晰起來,但燃燒殆盡後就會睡去,等待下一次有足夠的精神,才會被喚醒。
那琴聲是誰在叫他嗎?而他又為什麼會因為琴聲的呼喚,而有意識呢?
難道這琴聲對他來說有意義?
當他思考的時候,琴聲忽地斷了,隱約間,他听見女子哭泣的聲音。
誰?你是誰?你……在為我哭嗎?
他覺得自己那顆心,因為那哭聲緊揪著。
他想叫她別哭了,因為她哭得讓他好心慌……也好心痛。
但他被困在黑暗中,連出聲都沒辦法,連看她一眼也無法。
想來她一定是他重要的人吧。
他想沖破黑暗,但他越是掙扎,意識消失得越快,再次沉睡前,他痛恨自己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
真的……好不甘心。
所以一次次的,只要被琴聲喚起意識,他就努力想離開黑暗,卻總是精疲力竭,失敗收場。
不知道是第幾次失敗了。
他听得出來,她的琴聲越來越哀傷。
他很焦急,怕她傷心過度病倒。
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真的好想知道……
這次,在奮力抵抗卻還是換得黑暗的吞噬時,他哭了,他真的好想回到她身邊。
易風行做了一場夢。
這是一件令他訝異的事情,因為自從發現自己被困在黑暗里開始,他從未做過夢。
那是一場很美的夢,他夢到了自己與一名容貌有毀的女子相處,她深深吸引著他,不管是柔美的笑容,還是動人的琴聲,亦是容易害臊不知所措的個性。
他記起她是誰了……
慕巧……他的慕巧……
他的心激動著,也充滿喜悅,他感覺得到,自己胸中對她充滿了愛意。
然而,夢境突然轉換,他身在一場大火中,看見她被綁在柱上,被火漸漸地由下往上吞食時,恐懼感深深地攫住他,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柱上的她垂著臉,彷佛毫無生氣,連痛喊的力氣也沒有。
不!誰也不能從我手上奪走她!
他朝著她狂奔,用盡氣力地狂奔。
「慕巧!」
他听見自己的嘶吼充滿著脆弱以及害怕失去的沉痛。
在他呼喊她的剎那,他看見了,她抬起了眼和自己對上了視線。
他心中涌上希望,踏過地上每一簇火焰,伸出手,想踫觸她,此時,他面前突然出現一道白光,包圍了他——
易風行猛然睜開了眼,臉上都是汗,神情有些驚惶。
在旁照料的葉勛一看到他終于睜開眼,驚喜得哽咽著結巴問︰「王爺……您……您醒了?」
此時,易風行還沒回過神來,望著葉勛一臉快哭的臉,過好一會兒才恢復思考,昏迷時記不得的事情,也逐漸回憶起來。
他了悟到,他是因為那場夢,才成功清醒過來,雖說是夢……但也是他記憶里最驚心動魄的一刻,所以才能喚醒他吧……
他感覺得到自己身體虛弱,聲音干啞地問︰「本王昏迷很久了,是嗎?」
「是的王爺。」看他開口說話了,葉勛立刻哭得淅瀝嘩啦的。
「多久?」
「今天已經是第九十天了王爺。」
「第九十天……」他不禁錯愕,「本王受了很嚴重的傷嗎?」他努力搜尋記憶,好似有被燒毀的柱子砸到,即使痛到快失去意識,他還是用剩下的氣力撐著,抱著她沖出火場,那時他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自己一定要保護她平安無事!
葉勛回答他,「很嚴重,內傷不輕,頭也流了很多血,背部有嚴重的燒傷,手和腳雖也有一些燒傷但不嚴重,還有……王爺的左臉有一道燒傷疤痕……」最後一段話,葉勛口氣有些遲疑,彷佛在顧忌他的感受。
「是嗎?」他對自己被毀容一事不是很在意,他覺得自己能活著已經足夠,其他的都是其次,「慕巧呢?她也在昏迷中嗎?」
「白姑娘比您早醒來。」
「我有听見她的琴聲,她常常來看我?」如果他昏迷時的印象沒錯,她是彈他最喜歡的莫愁前路,只是當時他不太能思考,分辨不出來。
「是的,白姑娘日日來看您,所以安排在隔壁的廂房休息。」
聞言,他想下床到隔壁房看她,但一動身體就痛,連翻身也很費力。
葉勛連忙說︰「王爺,想要什麼吩咐我就好了,您身體還沒康復。」
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嘆了口氣,看來要休養好身體,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本王要見慕巧。」
「小的待會請她過來,王爺先喝點茶水,歇會兒。」
葉勛扶起他,伺候他喝完茶水後,便離開去隔壁請白慕巧過來。
然而,當易風行看見那抹倩影,是坐著輪椅被雲虹推進房內的,他無比的震驚。
白慕巧沒注意到他此刻的神情,光是他醒了這件事情,就夠令她喜極而泣。
「王爺,你終于醒了……」她眼淚掉個不停。
「為什麼你坐著輪椅?!」他的語氣急躁又帶著氣憤。
白慕巧望著他激憤但濕潤的眼眸,溫聲說︰「沒事的……因為燒傷腳有些萎縮,近日在太醫的吩咐下,讓雲虹攙扶著我開始練走,雖然那很痛,無法練太長的時間,不過我相信,只要持續這樣練習下去,以後說不定還能走呢。」
「那你的手呢?怎麼白成這樣,還一直在發抖?」他有注意到她身上衣物蓋得厚實,腿上還有毯子,故她手會發顫實在令他起疑,而那份白也不太自然,像是染料一樣潑在她手上。
「這個啊……其實沒什麼事。」她垂眸淺笑,將手藏進寬袖里。
他看得出來她在說謊,便直接問白慕巧身後的雲虹,「你家小姐的手怎麼回事?」
雲虹不顧白慕巧投來的哀求眼神,坦承地說︰「小姐手上的白色是因為燒傷太嚴重所致,而小姐的手因為燒傷,手指彎曲不順,暫時不該長時間的撫琴,但她每次都彈好幾個時辰還不肯罷休,只因小姐想喚醒王爺,雖然她沒有痛覺,但此舉無疑對她的手負擔太大,造成傷害……像這樣抖個不停,也不是一天的事情了,她其實握不住東西,或許之後會更嚴重。」
她想用琴聲喚醒他?難怪他在昏迷中一直有听到琴聲……也多虧她,他才有了想清醒的毅力,可這卻是以她的手為代價換來的……
「沒有痛覺?」易風行嗓音微啞的問,他的背至少還是痛著的。
雲虹解釋,「太醫說燒傷太嚴重都會沒痛覺,小姐的手和腳都是這樣。」
「雲虹,別再說了。」白慕巧嘆氣,解釋這麼清楚實在沒必要。
易風行不禁陷入痛苦和自責之中,如果他能更早一點把她救出就好了……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你救了我,不是嗎?」白慕巧微笑說。
易風行望著她平靜的笑臉,她竟然就這麼坦然地接受了身體的病痛,她為他變得太勇敢,勇敢得他幾乎要為她落淚。
「……你實在不該為我這麼做。」她是那麼喜歡彈琴,如今卻……明明是他要保護她的啊……
「沒事的,多休息,遵照太醫的囑咐會好的,不過王爺若是一輩子無法醒來,我一定會心痛而死的。」她安撫地說道︰「王爺才是……你不該來救我的,我寧願你好好的,也不要受這麼嚴重的傷。」
「如同你失去我會心痛一樣,我也無法失去你。」他眸中滿是深深的情意,「雖然我總說要你愛我愛得不能沒有我,但我何嘗不是如此。」
白慕巧仍然無法放下愧疚,「不過……我竟然害王爺你毀容……我很清楚,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的感覺很不好,我……讓你以後都得承受這些……」
他听著她話里的歉意,笑問︰「跟你一樣,有什麼不好的。」
「你……不在乎?」
「為心愛的人而烙印上的傷痕,沒什麼好羞愧的,而且我左你右,這樣別人看我們,會是天生一對。」他深情地說︰「我們都有傷疤,浴火生存下來,注定相愛一世,這是一段佳話。」
「你別說這種話讓我安心。」
「傻子,我說的是真的,而且如果你不想要接受我的歉意,那麼你也不要對我愧疚,好嗎?」
「好……」她含淚笑了。
易風行心想,听雲虹對她病況的解釋,她究竟能不能恢復如常,恐怕連太醫都無法保證。
但沒關系,她還有他,今後他會讓她過得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幸福,彌補這些身上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