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要是沒經歷過,賀文丞真不知道女人生孩子這樣恐怖——莫安華剛開始只是哼哼,接著唉唉,然後是慘叫,從傍晚痛到天亮,直至快中午,這才听見小娃呱呱落地的聲音。
先是女兒,再是兒子。
產婆跟醫娘一人抱一個,都是喜上眉梢,「恭喜王爺,小少爺,小千金,正是一個好字。」
為了避免多生事端,有孕消息並沒外傳,不過產婆跟醫娘都是莫太太派來的,自然知道宅中主人真正身分。
當初請丁大夫,以為是天熱中暑,沒想到一搭手卻是喜脈。
莫安華高興不說,那些嬤嬤跟丫頭也都喜上眉梢,他當然也很開心,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擔心。
因為葉太後設陷,兩人婚後感情不睦,他後來雖然納了妾室,卻由于刑部事務繁多,也沒怎麼去過夜——世子之位不能無人,若他一直沒兒子,遲早要從哥哥們的孩子中挑一個過繼,到時葉太後自然會想辦法讓他過繼五哥的孩子,那麼她念茲在茲的親王之位與九世富貴只不過繞了一圈,還是回到她親孫手里。
老太婆貪婪,加上他遇襲之事到現在還是沒結果,這時候往京城報喜,只怕會引來新一批刺客行刺,兩人便沒作聲。
肚子逐漸顯懷,天氣入秋,披風一捂,誰也看不出來,等肚子越來越大,進入冬天,剛好不出門,就是早春的時候得忍一忍,天氣那樣好,卻只能在閑雅別院的後花園散步,姚吉祥的話,相信她對于閉嘴這點聰明還是有的。
至于產婆,醫娘,女乃娘等等,都是請莫太太準備,要有經驗,重點是嘴巴要牢靠,這件事情他無法交代母妃,交給莫太太是最合適了。
莫太太愛女心切,接到口信後很短的時間內便把人找好,都是極有經驗,長年給官戶太太接生,守密一流。
莫安華整個孕期便由這幾人照顧,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終于,能跟孩子們見面了。
此刻見產婆一人抱著一個孩子,說不出的高興,孩子太小,男人不敢抱,只模模小臉就算。
那日他原本要進去看看莫安華,卻是被攔住了,女人生了快十個時辰,樣子肯定不好看。
他不是很介意,她現在再糟糕,也是為了他的血脈在糟糕,讓女人辛苦生孩子,再來嫌丑,這種事情他做不出來。
她生得這麼辛苦,總該去安慰一下。
後來還是沒進去,因為醫娘出來說,王妃太累,听見哭聲確定孩子安好後,瞬間睡過去了。
莫安華足足睡到隔天中午,這才醒來。
生得迷糊,她只記得第一個是女兒,至于第二個,實在不記得了,發現是一男一女,立刻笑開,喝完補湯,連忙要女乃娘把孩子抱過來。
看她滿臉喜悅,一下模模兒子,一下模模女兒,雖然都是笑著,可明顯更喜歡兒了一些,賀文丞笑道︰「才剛剛生出來就偏心,看來以後我得多疼女兒一些。」
「我才不是偏心呢,女兒是寶貝,可是要能在後宅立住腳跟,非得有兒子不可。」女人坐在床上,看著錦被里的小寶寶,忍不住稱贊,「真可愛。」
這點男人倒是十分贊同,「是很可愛。」
「太可愛了,怎麼這樣可愛。」女人連番稱贊,終于想起一件事情,「先給兒子取蚌小名吧。」
大黎民俗,女兒通常要等兩三個月大才會取小名,至于正式名字,一律周歲才取。
「只給兒子取,這樣女兒顯得可憐,一起吧。」
莫安華想想也是,等女兒長大了,知道這事情,心里說不定會難過的,若是差個一兩歲還好,可明明是雙胞胎,卻是這樣差別待遇,怕是要傷心。
賀文丞見她同意了,道︰「我已經想好了,五月初九生,女兒叫五月,兒子叫初九。」
女人一听就覺得喜歡,五月,初九,很適合當小名,想想遂逗起孩子來,「五月,初九,五月——初九——」
五月初九自然是沒理,打了呵欠,嚶嚶兩聲,兩大人看孩子似乎有睡意,沒再說話,只是輕輕模著,小孩好哄,一下便睡了。
旁邊女乃娘見狀,很快抱起孩子到邊間去——王妃才剛剛生產完,要恢復得好,休息就得夠。
賀文丞見床空了下來,也扶著莫安華躺下。
女人眨眨眼,突然笑出來,「好奇怪,明明已經睡了十幾個時辰,可我現在又想睡了。」
男人模模她的頭,「那就睡吧。」
莫安華說想睡還真的是很想睡,閉上眼楮沒多久,呼吸聲就變沉了。
男人看著她的睡臉,內心真有種奇特的感覺——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因禍得福,這一年是他過去幾年來最好的一年。
以前,他只在書房,皇宮,刑部,這三個地方移動,多少人羨慕他權力與權勢都有,但總不是很開心。
可是過去一整年,他看了山,也看了水,去了不少地方眼見四季變化,最重要的是,他跟那個在蔡國公府初見,在梨花樹下第一次說話,穿著石榴紅衣的少女,他們的緣分又被餃接上了。
以前,他只有案上那堆棧得小山一樣的卷宗,每一個明天都是卷宗卷宗卷宗,沒什麼好期待,因為每天都一樣,直到了馨州,第一次覺得人生很有趣。
談天說地,朝夕相對。
莫安華有孕,是二十一年來最棒的禮物,剛開始肚子平平的,慢慢的大了起來,偶爾甚至能模到小娃在踢肚子,鼓一下鼓一下,從左邊踢到右邊,再從右邊踢到左邊,光是這樣,他就可以高興好幾個時辰。
有時候,他甚至感謝起那個刺客來了,若非如此,他不會知道原來人生這麼有趣。
小孩子長得很快。
剛出生時紅通通,皺巴巴,滿月時已經變得白白女敕女敕,到手腳開始有力氣翻身時,已經可以看出像誰——這讓莫安華很傻眼,在她肚子里住了十個月,又讓她痛了一整天,結果,兒子不像她,女兒也不像她。
嬤嬤丫頭女乃娘看到初九時說︰「真像王爺。」
看到五月時也說︰「真像王爺。」
對莫安華來說,真希望有一點像王妃。
對此,賀文丞顯得很高興,孩子都像他,真好。
日子簡直太美好了——就在莫安華這樣想時,馬上不美好了。
九月初,宮中來信,讓賀文丞一個月內回京。
「一個月也太趕了。」雖然說她也知道遲早要回京城,但總希望能在馨州多待久一點。
親王府有許太妃,還有後宅那堆婉儀吉祥良女,太讓人煩心,就算她能容人,可別人未必願意安生過日子。
賀文丞解釋,「皇兄六月時就寫信讓我回去,不過我說孩子小,加上天氣熱,皇兄這才多等了幾個月。」
他沒對任何人說明他「恢復記憶」的真相,莫安華以為他什麼都記得,就是不記得她,皇帝以為他記得公事,不記得私事——雖然覺得這弟弟可憐,可刑部實在找不到人接手,案件堆積如山,不處理不行了,既然公事上沒問題,那就回來吧。
「當時刺殺你的凶手,皇上到底找到沒?」
男人搖搖頭,「不過如果這次回去,護院人數會增加,都是好手,安全方面我想不會有問題。」
「葉太後那邊呢?」
「差不多了。」自從恢復記憶,慢慢回想起過去的怪異之處,他也開始布局,收買,搜集證據。
愚忠愚孝,那就是不忠不孝,他很尊敬他的皇兄,可當他母親想害自己時,他也沒愚昧到坐以待斃,如果可以,再過半年會更好,那會是最成熟的時機,但他已經找不到理由拖延,只能回去。
「我們是直接殺回去,靜悄悄的入京,靜悄悄的入宅,還是要通知太妃,讓太妃大肆整頓?」
「安排人去傳一下話,讓母妃準備準備。」他母妃是庶女出生,雖然後來升為四妃之一,現在又成了太妃,但身為庶女的她有種根深蒂固的自卑,總覺得別人看她不起,先通知一聲,會讓她覺得自己被尊重。
「既然如此,有件事情我要說在前頭,太妃接到消息,肯定會整個親王府都知道,若等我們回去時,你那表妹還住在盈庭院,我可是要直接抽板子——不是我不能容人,不在時就算了,我都回府了,許玉顏仍不收斂,我不出手,只怕以後連良女都能來試著踩踩看。」
賀文丞尷尬,「後宅之事,自然由你作主。」
這件事情說到底都是他的錯,就算表妹即刻搬出,那也改變不了她曾經住在盈庭院的事實,莫安華會因為這件事情被人茶余飯後當成談資很久。
也許,等到五月跟初九開始議親時,這件事情都還會被拿出來說,生母曾經被侍妾騎到頭上,這甚至會變成結親評估的籌碼。
「你不準先寫信跟她講。」
「好。」
「雖然我已經說過了,可我還是要再強調一次,不是我不能容人,只是你那表妹當姑娘的時候就不是很好相處,加上許家沒落,她若能得寵甚至生下兒子,整個許家的未來會因為這樣而改變,她不單想爭寵,是一定得爭贏,如果不能一次壓住她,以後有得是麻煩,當然,她若能有侍妾自覺是最好了,若是沒有,為了以後平靜,我不會手軟。」
許玉顏一進門就是側妃,還馬上住到主母的院子,有個姑姑婆婆,有個表哥夫君,底氣自然比一般侍妾高。
上回到馨州,居然沒投帖子,馬車直接停在大門外,說了身分就想守門的開大門放她車子進來,主母沒點頭受茶,她就只是一個婢妾而已,居然想走主母別院的大門,也真是夠了。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昭然寺的老和尚說我煞氣重,我自己不信,但太妃信,你自己想辦法說服太妃。」
要說太妃信也不對,煞氣重就是太妃買通昭然寺的老和尚編出來的。
這一年多來,賀文丞實在對她很好,有關心,有寵愛,知道她在馨州玩慣了,不禁她足,反而跟她一起走遍各處,隨著四季變化,看盡山水,看盡花鳥,最難得的是他願意與她平起平坐,從不低看她,這良人已經沒得挑了,許太妃污蔑她一事,她不想說實話讓他難過,但這件事情也不能不提。
莫安華為了顧及他的想法,省去五千兩那段,卻是不知道早在賀文丞剛到閑雅別院時,張嬤嬤便把事情告訴他了,你娘為了陷害我家姑娘,花錢讓昭然寺住持造謠!
想起母親做出此事,覺得有些難過,但眼見莫安華為了顧及他的心情沒全說,心里又有些安慰,「不要緊,我就說你已經在靈山寺化煞,我們連孩子都生了,總不能再說你帶煞。」
「也是。」
見莫安華還是有點介懷的樣子,男人安慰道︰「放心吧,母妃最介意的就是子嗣問題,五月跟初九現在養得白白胖胖的,有這兩姊弟在,你怎麼樣也不會是帶煞之人,相反的,生了一個『好』,多有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