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與中秋,一向是後宮最重要的兩次聚會,後妃,皇子,皇女,都會到齊,今年更是特別,正好是太子妃莫氏的三十歲生辰。
太子共三子十女,三個兒子都是正妃所出,要不是有太子妃,太子的子嗣可就出現大問題,這開枝散葉的功勞可謂不小,今年五月,太子妃又懷上孩子,皇帝很是高興,因此一向是家聚性質的中秋宴,這次特別請了太子妃的家人。
只是若單單請太子妃家人,對太後和皇後倒顯得失禮,因此連游太後本家,葉皇後本家都一並邀請入宮秋聚。
賀文丞下午入宮,先去恩德殿拜見母親許婉妃,母親跟他說,太子妃有個佷女,小名叫做咚咚,今年十四,想給他說親,問他怎麼樣。
「好好的女孩子家,怎麼叫這麼奇怪!」一般不都會取些女容女德之類的名字嗎。
「這才好呢,這姑娘四個月大要定小名時,手腳已經有力氣,能把床板敲得咚咚作響,這不,听說嫡姑娘身體健壯,從小到大連傷風感冒都沒幾次。」
小嬰兒幾個月大時會先有個小名,滿周歲時才有閨名,只不過閨名外人自然無從得知。
互探親事時,說的不是排名,就是小名。
許婉妃覺得才幾個月大的嬰兒就這般力氣,實在太好了,身體健康,才能懷孕,力氣大,自然順產,女人便是娶來給生孩子的,健不健康,自然在考慮之列。
「別的不說,家世是沒得挑了,文兒,母親是因為生下你,剛好又遇上四妃過世,這才封了妃子,要不憑著我娘家,無論如何坐不上這位置,你舅舅雖然還在甄部,可就是個三司,新任的一司又跟你外公有舊仇,我看你舅舅這三司之位別說升官,能保住就算不錯了,母妃的娘家對你將來是一點助力都沒有,不拖累就要偷笑了,太子有五王爺這親弟,這親王之位,將來肯定落在他身上,王爺不過襲三世,你得為自己打算。」
賀文丞知道自己該說親了,去年從皇宮搬到新修完畢的六王府,基本上已經算是大人,一般世家子弟早已訂親,有的甚至新娘都迎進門,不過看看幾個皇兄以及常有來往的世家子弟,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妻,糟糕的卻是大半,那些個名門貴女,琴棋書畫都不會,整起姨娘來卻又手段萬千,不懂得侍奉公婆,倒很會拿家世壓人。
莫家世代武將,又能教出什麼真正的閨秀來了,更何況,那日蔡國公生日,他見到了一位穿著石榴紅披風的姑娘,芙蓉花貌,看著樹上的鳥兒露出溫柔淺笑,真是……只可惜,他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許婉妃見他沒說好,喝了口茶,繼續道︰「太子妃生了三個兒子,莫家百年內是不用愁了,娘剛剛說的那個咚咚,可是莫將軍唯一的嫡女,有個太子妃姑姑,與太子嫡子是表姊弟,父親是大將軍,莫太太又是譚國公的親妹妹,譚國公現在執掌商部,還不到四十歲,這商部一司的位置,只怕還能坐上個三十年,嫡長子雖然不太行,可次子卻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現在是大學閣掌院,前途大好,若能跟莫家成親,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賀文丞皺眉,母妃說這話,肯定是問過父皇跟皇後的意思,若娶名門,難娶賢妻,但母親也沒說錯,他不是皇後所出,母系家族又逐漸衰敗,趁著此刻說個家世雄厚的嫡女,對他前途才有幫助,否則在京城當個閑散王爺,也枉費過去讀過那些。
莫家能教出太子妃那樣手段了得的女子,這莫咚咚也不會是什麼解語花。
他的公主姊姊跟公主妹妹,出生在全天下最尊貴的地方,最好的禮儀嬤嬤們一點一點的教授為妻之道,但看幾位駙馬,個個生不如死,難不成自己也要一樣,為了進入朝廷核心而娶個沒見過面的女人?
不想!
就算剛開始會有點艱難,但他會證明自己有能力,他想靠著自己的能力拿到權柄,而不是以婚姻交換。
他寧願娶個平民妻,溫柔嫻熟,朝夕相對。
「再說吧。」見母親一臉期待,賀文丞只想先走,「我還沒去叩見父皇呢,兒子先去見過父皇。」
快步走出恩德殿,也沒去御書房,便在御花園亂逛。
正當心煩,听到一陣啾啾鳥叫,清脆又歡快,賀文丞忍不住找尋聲音來源,就在假山旁的一棵梨花樹上,見到一對紅青毛色的鳥兒在樹枝上輕輕跳著,啾啾不停。
賀文丞走了過去,這才發現梨花樹下還有別人,石榴紅的披風,長發垂腰,大抵是听見他的腳步聲,轉過頭來,膚如凝脂,神清骨秀,神情雖未月兌稚氣,但活月兌月兌是美人胚子。
賀文丞心中一跳,是她。
蔡國公府遇見的那位姑娘。
少女只看了他一眼,又把視線轉回那對紅青鳥兒身上。
賀文丞只覺得很緊張,不太想打擾她,可又想跟她說說話。
見她望著鳥兒的樣子十分感興趣,小心翼翼的問︰「你喜歡,我抓下來給你,裝在竹籠子里,你可以天天逗著玩。」
「不用。」
賀文丞有些尷尬。
貴為皇子,只有女孩子來討好他的分,討好女孩子他是第一次,卻沒想到對方完全不領情。
少女卻在這時候笑了,「鳥兒本來就是飛在天上才自在,要真抓了它們,只怕沒兩日就在籠子病死了。」
听她這麼說,他心中莫名又生出好感。
姊姊妹妹們若有喜歡的活物,定要千方百計抓來養,貓狗鳥兒也就罷了,有些動物卻是不適合活在京城,不是冬天被冷死,就是夏天被熱死,也沒半點憐憫,丟了即是。
但這紅衣少女卻不是,她……
「姑娘心慈,只是將來若掌家,怕會被姨娘欺上頭來。」
「公子此言差矣,這世上只有看不起妻子的丈夫,沒有敢欺負主母的姨娘,就算主母再軟弱無能,只要丈夫看重她是正妻,給予尊重,姨娘便不敢造次,相對的,若丈夫不把她當一回事,甚至帶頭折辱,就算主母再有手段,也是枉然。」
賀文丞就怕引不了她開口,她說這話正中下懷,「願聞其詳。」
「公子不見四王妃多精明能干,可惜家族衰敗,加上四王爺不喜歡她,一個小小的吉祥都能跟她平起平坐,受寵的婉儀甚至在府中穿起石榴紅的裙子,與之相對的是農部二司莊大人,妻子大字不識,可莊大人敬重這糟糠妻多年替他盡孝,府中姨娘誰敢不敬莊太太,莊大人親自拿板子打得一個月下不了床。」紅衣少女輕嘆一聲,「丈夫尊重,姨娘自然會尊重,丈夫不當一回事,姨娘也不會當一回事,將來若我被姨娘欺負,肯定是我嫁了個無情夫,與我是否有手段全無相關。」
賀文丞聞言一喜,「那麼,姑娘是還沒訂親了?」
少女卻是不肯回答。
也是,他每進一步,她就退一步,始終保持六七尺的距離,顯得十分有禮教,此刻這問題,若是問一般官家姑娘還行,可今日的外姓女子都是皇家親戚,身分高上許多,自然不可能回答。
「你姓什麼,行幾?」
少女反問他,「你又姓什麼,行幾?」
賀文丞笑了,原本還想,在皇宮我還能姓什麼,突然憶起今日秋聚,御花園共有游太後、葉皇後、莫太子妃的家人,加上皇室,一共四姓。
突然想逗逗她,少年清了清嗓子,正想開口,不遠處卻傳來嬤嬤的聲音——
「小姐,您在哪兒呢?」
「咚咚,晚宴要開始了,你跑去哪了。」中年婦女的聲音顯得十分惱怒,「你們這一大群人,連小姐都會看丟?今日回去,一人給我領十個板子。」
賀文丞想起,那莫家姑娘,小名不就是咚咚嗎?
「太太息怒,游太後家里的姑娘在曲橋上跌下池子,扶起來時全身濕透,游太後怕姑娘出丑被看到,命內官宮女快點把人帶開,小姐跟老奴們剛好一個被拉往東,另外全部拉往西,等老奴繞過池子,小姐又不知道去哪了。」
「沒用,理由一堆。」婦女聲音沒半點比較好的意思,「咚咚——」
紅衣少女听見呼喊,攏了攏披風,揚聲道︰「娘,我在這兒。」
她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很快的循著聲音走去。
只見綠色掩映中一抹石榴紅的身影,居然十分艷麗……
賀文丞睜開眼楮,一抹額,居然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