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熙風再也听不下去,攤上這對主僕,他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麼孽。
一把掀開車簾子,果果看見他,再多的話也全給咽回肚子里,她真害怕這位姑爺,那一雙笑咪咪、對誰都親切和藹的眼楮,每次對上她,就會自動射刀子,嚇人得很。
「下去!」熙風道。
「是。」果果動作迅速,像逃命似的,一把拽住她家小姐,就要下車。
兩條黑線墜落,熙風無語問蒼天,曾五福,一個再聰明伶俐不過的女人,怎會挑這樣一個傻婢女?
「我說你下去,沒說你家小姐下去。」他沒好氣解釋。
見熙風無可奈何的表情,五福居然心情飛揚起來,天底下大概只有果果可以讓他吃癟卻有冤無處申吧。
果果看看姑爺,再看看小姐,只見她家小姐很英明地點了一下頭,她才利落翻下車。
臨行,不忘叮嚀一句,「小姐,有壞人就大叫一聲,果果救你!」她一面說著,一面朝熙風身上使勁拋兩眼,暗喻壞人就在你身邊,千萬珍重小心。
熙風搖頭,他可以使計對付皇兄皇弟,可以扮傻哄騙皇後貴妃,他心中有千般算計、萬種謀劃,他面對什麼狀況,態度都能篤定自若,唯有面對果果時,他嘗到挫敗感。
一聲令下,馬車緩緩起動,熙風忍不住問︰「你怎麼會給自己挑這樣一個傻婢子?」
「祖母同我說過,如果女子嫁了人,還能越活越小,表示她嫁得好,有人疼、有人寵、有人包容她的任性,事事不勞她費心。我不是男人,但我想當個好主子,不教她時刻猜測我的心思、揣度我的脾氣,戰戰兢兢過日子。」
「你對所有下人都這樣?」
「祖父常說寬厚者必有福,曾家上下皆以己度人,不願把自己的苦加諸旁人身上,即便對方是用銀子買來的奴才。」
「不施以威,怎能服人?」
「服氣,有明面上的服,心底卻帶著怨怒,也有心悅臣服,把上位者當成親人、當成英雄,衷心佩服的服。果果不傻,她只是事事站在我的角度分辨好壞,才會偶爾說些傻話。」何況她多喜歡果果說「小姐英明」的神態啊,不是敷衍,每次講每次都認真,她家小姐在她眼里,是無可取代的偉人。
五福的話讓熙風思索自己對父皇的「服」,不就是明面上的服,心底卻帶著怨氣?
「你從哪里把她給挖出來的?」他口氣柔和下來。
問這麼私人的事?他想同她交心?不會吧,成大事者,誰會浪費時間在這種小事上頭?所以,他是想要干麼呢?
五福苦惱,這位四爺令人難揣測,宮里一個樣兒,外頭一個樣兒,慈雲寺里與秋蘭姊姊談判一個樣兒,在自己跟前一副無賴、霸道樣,現在又……溫柔似水?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見她望著自己沉默不語,熙風笑得似春風吹拂過似的問︰「不能說嗎?」
她回神道︰「果果的爹死了,她娘帶著她日子熬不下去,有人托媒想娶果果的娘,但對方開出條件,要果果的娘拿夫家的房子和那兩畝薄田當嫁妝,並且不想連果果一起養。
「她的娘心狠,想把果果給丟掉,人人都說果果傻,可她半點不傻,她娘帶著她丟掉幾次,都讓她找到路回家,她娘無計可施,竟要將果果賣給人牙子。
「牙婆付過銀子要把人帶走,果果死活不肯跟著走,還一口咬破牙婆的手,硬抱住她娘的腿,哭得滿街上的人都在圍觀。
「路人指指點點,罵著沒見過那麼狠心的娘。牙婆見果果那樣倔,也不肯買了,強要果果的娘把銀錢還給她,果果的娘還了錢卻惱羞成怒,在大街上抓起果果的頭發劈頭就是一陣打,果果被打得狠了,還是不肯放開她娘的腿。
「我看見了,給果果一把糖,問她想不想跟我走,她瞪著我老半天,問︰「跟著你,以後天天有糖吃嗎?」
「我允諾她,等她再長大一點,讓她天天出門幫我買糖,我分她一半。果果的娘好不容易甩開這個燙手山芋,也沒跟我要銀子,見果果松開自己的腿,忙不迭的跑得沒影兒。
「人人都說果果傻,可那樣小的年紀就會認路回家,會替自己尋個好主子,天底下沒有比她更聰明的人了。」
「你用一袋糖買走果果?這……不合法吧。」
「我沒有果果的賣身契,她不算我的奴婢,帶她出嫁,是因為她是個認死扣的,娘怕我上花轎那天,她哭抱著我的腿,死命不讓我走。」她玩笑道。
「所有的女人都喜歡吃糖嗎?」
「應該不是吧。」否則滿街都是她這種體型的胖子了,不過這話也說不定,果果吃的糖不比她少,卻是骨架縴細,不見半點贅肉,所以愛吃糖得有條件。
「四爺也喜歡吃糖嗎?」
「心悶的時候喜歡吃一點兒,有個丫頭曾經告訴我,那會讓心情好一些。」
五福聞言,咯咯笑著。
「你笑什麼?」
「這是愛吃糖的人想出來的歪理兒。」這話她曾經拿來朦過不少人。
「歪理兒?不,我認為那是正理,我試過,挺有用的。」
「下回有機會,四爺把這話說給我家祖母和娘親听听。」
「好讓你名正言順買糖吃?你是該節制了,我听林霜說,糖不是好東西,吃多不好。」
怎地,剛從娘的魔掌里跳出來,又跳進另一雙魔掌里,這些不愛吃糖的人就這麼見不得人家幸福?臉頰鼓起,小肉包成形。「林霜是誰?」
「一個醫術很高明的女人。」
「哦哦,紅粉知己?」目光灼灼望向他,臉上寫著聞到八卦風向的喜悅。
她的表情讓熙風很挫敗,如果林霜真是他的紅粉知己,她不是應該又妒又恨,包子臉壓成扁燒餅嗎?
「林霜已近知天命,你說呢?」他沒好氣瞪她一眼。
她吐吐舌頭尷尬一笑,為了避開他的橫眉,轉身拉開車簾子。
于是她意外發現,原本走在前頭的一駕馬車落下速度,行在自己的馬車邊,熙風也發現了,不過他目力好,發現車簾子微微掀開一角,後頭有雙眼楮在偷窺。
想看?好,讓你看個夠!無預警地,他一把將五福勾抱過來,五福一臉驚慌,不解他發什麼瘋,熙風也不解釋,直接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將車簾子往旁掀開,伸手往外指去,道︰「福兒看,風光多麼明媚。」
明媚?五福轉頭望向他的臉,他在抽什麼風啊?「四爺……」
「乖,別動,讓爺好好抱抱。」
接連兩個晚上還抱不夠?她垮臉、垮肩,不會吧,要在馬車上……會不會玩太大?
李彤樺恨得幾乎咬碎滿口銀牙,狠狠放下簾子,雙手握緊,指甲刻入掌心,她渾然不覺疼痛,再一個用力、指甲斷裂,指甲邊緣緩緩滲出鮮血,一陣一陣地抽疼。
銀雙被主子臉上的狠戾嚇壞了,主子似乎是……比過去更嚇人了。
太陽下到西山那頭,他們才進了城。
客棧是早就安排好的,那是熙風的產業,當年上官先生為安將軍置下的產業,他分文未取,盡數將掙得的銀子讓上官先生用來安置當年追隨安將軍的士官及其家人。
他只要了上官先生的人脈和手底下能用的人才,幾年經營,熙風手下的產業,規模早已不輸上官先生為安將軍掙下的。
所以他有錢、有人、有勢,只不過這些東西都在台面下,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苦哈哈、窮巴巴,什麼都沒有的可憐四爺。
這樣的男人會想造反嗎?當然不會!
進入客棧,五福隨著李氏等人各自回房安置,熙風趁機和梁青山踫面,他們有要事相商。
與梁青山見過之後,熙風走上二樓,二樓的房間是一字排開的,接連三間房住著李氏、耿氏和曾氏,有趣的是三個主子都在房里,三個丫頭都在外面探頭探腦。
熙風走過第一間房,銀雙看見他,急急搶上前,語帶哀求道︰「四爺,主子病了,想請四爺進去看看。」
只是去看看?還是準備了好東西招待他,熙風笑而不語,模樣分明親切和氣得緊,可不知道為什麼,被他那兩只眼珠子望著,銀雙竟覺得不寒而栗,身子整個發冷。
就在銀雙無法與之對視,想月兌身而去時,熙風揚起笑眉問︰「皇子妃病了?」
听見熙風的問話,銀雙立時揚起笑臉,回道︰「是,主子一整天都怏怏的,沒什麼精神,晚膳也沒用,四爺是不是……」
「知道了,去請示李公公吧,李公公有帶太醫隨行。」他沒讓她將話說完便吩咐道。
此次出京,皇上讓李柳陪同隨行,此舉背後目的是什麼?他不清楚,也許是想讓李柳代替父皇的眼楮,看仔細他是否背著父皇,暗地為熙華、熙明做些什麼?
他沒有,所以不怕李柳窺探,只是他一直在等待一個最恰當的時機,對李柳發送善意,這下子無心插柳柳成蔭,但願皇陵之行過後,李柳對自己的態度會全然改觀。
「太醫……是,奴婢遵命。」滿眼的期待瞬間轉為黯然,銀雙認命嘆氣,轉身回房接受主子的怒氣。
見銀雙沒成功攔下四爺,耿氏的丫頭婉兒心中可得意啦,她迎上前款款一拜,姿態是同她的主子學的,有幾分妖嬈風流。
「四爺,主子打進了客棧,未來得及休息,便忙著給四爺煲湯,怕四爺舟車勞頓,想給四爺補補身子。」
補身子?這一路上鬼鬼怪怪的層出不窮,一下子在馬車里彈琴,一下子高聲唱歌吟詩,深怕別人不知道馬車里坐一個才女似的,這會兒又想玩哪出?
不過,管他哪一出,不接招就是。他笑眼凝起,嚴厲道︰「明兒個要早起趕路,她要是有時間整治那些有的沒的,明兒個最好別教人等。」
說完,調頭就走,可那丫頭的性子隨了主子,自視甚高,眼珠長在頭頂上,以為自己有幾分姿色,男人便逃不過石榴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