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早已入春,但有時天色依舊陰霾,甚少瞧見日光打進小屋,甚至晌午才過,天色已經灰蒙一片,像是冬日。
所以連若華總是趁著天色未暗之前就要采織先回城里,以免她一個清秀小姑娘在路上遇上麻煩,她不在身邊會幫不上忙。
用過晚膳後,天色也差不多全黑了,這個時候,成歆會躺在床上閉眼靜待,說不出是期待還是什麼,但也算是已習慣她的到來。
連著幾日狂歡,無法動彈的身體難以盡興,可除了任她玩樂,他還能如何?
「成歆。」
听見她刻意壓低的嗓音,他驀地張眼,卻意外沒瞧見她提著油燈。通常,她都會提著油燈進房,走到床邊把燈火給熄了才褪去衣物。
「發生什麼事了?」
她沒提燈,意味著今晚她打算放過他,可她又進了房,意味著事有蹊蹺。
連若華微詫地看著他,接著微掀唇角。「好像有點事,但我也不怎麼確定,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打算先把架在你身上的木板拿掉。」
「可以拿掉了?」
「應該差不多了。」她只能以常理判斷和這幾日的觀察推算。「如果我拿掉頸邊的木板,你的頸子會痛的話,馬上跟我說一聲。」
「嗯。」
連若華動作飛快,先把他胸口和手臂兩側的木板抽掉,再將準備好的長布巾繞過他的頸後,往他的右手臂纏好並固定在胸前,而後再緩緩地抽掉卡在他頸側的木板。
「痛嗎?」
「……不痛。」
「不痛是好事,你能稍微轉動你的頸子嗎?」
成歆輕輕地轉了下,往左往右,除了後頸處有點酸麻外,沒什麼大問題,而且雙手一獲得自由,他便可替自己診脈,確定自己的經絡尚通,只是有瘀積阻塞,其余的就是一些內傷,許是這陣子湯藥喝了不少才讓他復原如此迅速。
「還好嗎?」
「應該沒什麼大礙。」
「那好,我在你手臂上纏了布巾,往後你記得大概就是這麼扎著,讓你的肩頭和鎖骨可以固定住,免得錯位。」
成歆听出端倪,沉聲反問︰「發生什麼事了?」
「山谷突然變得很靜,我怕有事會發生,所以這根木棒給你。」她塞了根木棒到他手上。
為了在這兒生活,她有空就在山谷間走動、挑些木板,有的可以替他固定骨折,有的則可以削成木刀以供自保。
「山谷不是一直都很靜?」山谷處沒住人,他沒听見任何人聲。
「是很靜,但不該連蟲鳴聲都不見,而且是逐漸不見,這跟要山崩前的狀況有些不同,所以我懷疑有人靠近。」
「盜賊?」
他記得采織曾提起洪災過後,流離失所的難民成了宵小,時常成群結黨的行竊搶劫,吊詭的是地方知府竟未派官兵查處。
「肯定是采織那張大嘴巴說的。」她嘆道,心想采織要是能再少話點,肯定更討喜。
「但也不見得是盜賊,說不準是上山打獵的獵戶,畢竟入春了,山里的飛禽走獸不少。」
「所以你給我木棒是要我以防萬一?」他握了握手中的木棒。
「你的左手應該動得了吧?」
「是可以。」
「那就好,這只是給你防身用的,不見得派得上用場。」她習慣先做最壞的打算,如此才能因應變化。「假若真的有盜賊,你便盡可能地往角落躲,盜賊見這里頭沒值錢的東西,只要沒瞧見你,應該就會撤了,但要是沒撤,你只有木棒能夠一搏了。」
「你呢?」
「當然是逃跑啊。」她說得理直氣壯。
成歆傻眼地瞪著她,好想知道她說這話時到底是什麼表情。
有一瞬間,他以為她也許會為了自己去引開盜賊,但仔細想想,兩人不過萍水相逢,他還被迫「以身相許」,這樣將人利用得徹底的人,遇難時當然是腳底抹油。話再說回來,她不過是個姑娘家,要是再待在此處,最後被逮,恐怕下場難以想象。
握了握手中木棒,心想至少她還給了他防身工具,他該感動了。
听見她的腳步聲往門邊去,他低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問這個做什麼?」她回頭望去。
「要是我逃出生天,我才能好好地報答你。」報答也有很多種,也許到時候他會特地為她跑一趟山谷,看看她有沒有被逮,有沒有被棄尸山林,又或者是被賣進花樓去。
「不用報答,我已經從你身上得到等值的東西。」
「你有喜了?」這麼快?
連若華用萬分慈祥的笑臉看著他。「你好歹懂醫理,應該知道有喜沒這麼快知道吧。」
受精卵著床都還要六七天呢,大夫。
「是你的話意太曖昧。」他這才明白她話中的等值東西是什麼……真是個驚世駭俗的女人。
「是嗎?就當是我說太快,那……」一陣逼近的腳步聲教她驀地噤聲。
「趕快走吧。」成歆也听見了,低聲催促著。
「記得別發出聲音。」話落,她便無聲地出了房門。
成歆吸了口氣,用左手慢慢地撐著自己坐起身,試著想移動雙腳,卻不怎麼听使喚,不過陣陣的酸麻刺痛在在告訴他,他的雙腿是沒有問題的,盡管現在動不了,但絕對是可以治愈的。
偏偏這當頭也不知道外頭來的是不是善類,要他真死在這里絕對會死不瞑目。
他警戒著,受傷的右肩靠在牆面,思忖著要是賊人真沖進房里,他該如何應對——
「抓住她!」
一道粗吼聲教成歆心尖一抖。
該死,難道她被發現了?正忖著,他听見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踩踏干草的聲響,教他膽戰心驚。
完了,這腳步聲听來至少有四五人,她要是真被逮住了,該如何是好?
顧不得身上只有一條薄被裹身,顧不得雙腿還不听使喚,顧不得現在的自己根本護不了人,他撐住身體想要下床,然腳才剛踩地,整個人便朝地面撲了過去,還是他反應靈敏,在落地時避開右側才沒讓右肩的傷更加劇。
他以肘撐著,直朝門的方向爬去,動作狼狽卻毫無停頓。
不管怎樣,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無法見她落難而坐視不管,要是沒有她伸出援手,他現在也不會在這里。
哪怕是用爬的,他也得爬出門外與她同生共死。
然,就在這當頭,他突地听見外頭咻的一聲,同時又一陣男人爆粗口,緊接著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響,瞬間又平靜了下來。
成歆愣了下,無法憑聲音揣測外頭的事,但什麼聲音都沒了,這到底是……
正忖度著,房門被推開,他戒備地握緊手中的木棒,還沒看清楚來者,倒是先聞到她身上的藥材味。
「……你是打算爬出去等死?」連若華提著油燈蹲在他面前。「太早了,你還得繼續報恩才行。」
成歆嘴角抽了下,後悔自己何必擔憂她的處境。
「需要我幫你嗎?」她涼聲問。
成歆瞧她壓根沒打算伸出手,干脆自個兒使力撐起上身,突然他听見細微的腳步聲,急忙抬眼,果真瞧見有個男人出現在她身後,來不及細想,他丟出手中木棒直擊男人額際,男人哀叫一聲後便往後倒去。
連若華猛地回頭,立刻過去查看,見男人像是暫時昏厥了,立即抽出腰帶將男人的手腳綁在一塊。
「抱歉,我沒想到竟會有漏網之魚。」回頭,她趕緊攙著他回到床上,吹熄了油燈。
「你在這兒待著,我到外頭再巡視一次。」
「你就待在這里,別再到外頭去了。」成歆趕忙將她拉住。
「你會怕嗎?」
成歆深吸了一口氣道︰「對極了,我還真是怕,有人明明說要避難去的,誰知道竟還留在這里,壓根沒想過後果。」
「住在這兒危機四伏,所以我早早就設下了陷阱,外頭用了個套網,還挖了一個地洞,剛才我領著那群男人往套網那頭去,等著他們腳一踩進去,我就割斷繩子,把他們網到樹上再狠狠摔落,現在一個個全乖乖地躺在地上,吭都不會吭一聲。」
「不會是摔死了吧?」
「不會,但肯定會昏過去的。」像是想到什麼,她的眉頭微微攢起。「外頭躺著的有五個,加上剛剛那個是六個,要是他們沒回賊窩,不知道其余的盜賊會不會找來……」
「不管怎樣,先待著吧。」成歆終于明白,她嘴上說要逃,實則卻是獨自面對幾個剽悍的男人,真不知道該夸她聰穎不凡,還是說她愚膽過人。
但無論如何,她沒丟下他,這教他心頭發暖著,所以他更不願意她為了自己受到任何傷害。
連若華看著他依舊緊握自己的手,本想要甩開的,但想了想,干脆由著他握著,她專心地听著外頭的動靜,突地想起剛剛是這個男人動手抗敵,她才避開危險的。
不良于行的他為了救人還爬下了床……看來,他還挺不錯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成歆突地開口,「待會要是再無動靜,你就先離開吧。」
連若華點了點頭,看向他。「欸,你們這兒棄尸無罪嗎?」
「什麼意思?」
「你要我先離開,你要是出事變成了尸體,我這一走不就等于是棄尸不顧,沒罪嗎?」
這事得要問清楚,她才能心安理得。
「……無罪,因為我現在還活著,就算我死了,你把我隨處一丟都不會有罪。」和她交談,他必須有十足的寬容心。
「早說嘛。」
那扼腕至極的口吻教成歆嘴角顫了下。「真是難為你了。」真不是他的錯覺,她是真的救得不甘不願,既是如此,她剛才就該走,何必還設下陷阱……不對,陷阱不可能是馬上設就好,而是她早有準備……
不想救,可偏偏她一直留在這兒照料他,甚至為防盜賊入侵設了陷阱……她是愛說反話,還是……
「算了,反正咱們現在算是利益交換,你幫了我的忙,我理該保護你。」她無所謂地笑了笑。
保護他?成歆古怪地看她一眼。她的身形極為縴瘦,柔弱無骨得像是風吹就倒,就憑她也想保護他?
可是,她很勇敢,一個人面對幾個大漢,依然能不慌不忙地一一處置,就連方才險遭突襲,她一回頭就抽腰帶把人給捆了,冷靜沉著得不像是一般姑娘家。
如果不是她,也許他已經死第二回了。
「你這姑娘真是古怪,不出閣卻想要孩子。」確實,打一開始她就不像個尋常姑娘,她有種獨特的氣質,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味。
「因為有了男人就不自由,但有了孩子是添了家人,不一樣。」
「沒個男人在身邊,你一個人怎麼養孩子?」
「這就不勞你擔心了。」
她口吻帶笑,但字句中卻清楚地劃下界線,像是不允人踏過界線,教成歆突地想通她身上的矛盾之處。
「你是不是不想和人有太多瓜葛?」
他話一出口,教連若華著實愣了下。她直睇著他那雙在黑暗中顯得熠亮的魅眸,盡管她不想承認,但他確實是長得極好,尤其是這雙勾魂眼,就如采織說的,一和他對上眼總會沒來由的面紅心跳。
她的癥狀是沒那麼嚴重,但不可否認,她會挑他當孩子的爹,有一部分正是因為他長得好,而另一部分是因為……他對藥材的辨識,對人心的細膩分析等等,皆和她死去的男友極相似。
「如此就說得通你為何不挑申大夫當你孩子的爹了。」她不吭聲,他當她默認,道出他的推敲。「因為太熟,因為不想有瓜葛,所以才找上我。」
所以她的淡漠打一開始就是劃下界線的利器。
「不,那是因為你動不了又反抗不了。」她由衷道,坦白最後一部分的原因。「要知道,你好歹是個男人,要真使出蠻力,我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
瞧瞧,她要上哪找個不良于行,被怎麼樣都反抗不了的男人,正因為這諸多原因連結在一塊,加上申仲隱企圖逼婚,她才會痛下決定。
反正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與其再三思量,不如先上再說。
「……我開始懷疑我的不良于行,是你造成的。」事實上她根本早就看上他的臉,才會用木板架得他無法動彈好一逞獸欲吧。
「不,應該是說老天特地把你送到我面前,就是為了完成我的夢想。」她忍不住捏捏他的臉。「等過了今天這一關,還請你繼續加把勁,啊……不對,不用太有勁,要是能夜夜都像初夜就好。」
反正她要的是孩子,過程能夠縮短更是皆大歡喜。
「你怎會知道那是我的初夜?」成歆月兌口道,然一說出口,他就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你……不會吧……」這下子,連若華是結結實實地震愕不已了。
他這個年紀在這個時代里,應該已經兒女成群了吧,說不定家里還有妻妾數房呢,可他卻說是初夜……啊,難怪。
成歆張口結舌,只能暗惱自己怎會蠢到這地步,把自個兒的事都給托出,當下也想不到任何說詞,干脆閉嘴不語。
「我原以為依你的年紀,你家里應該是有好幾房的妻妾。」撿到他時,采織說過他的衣料極為上等,肯定是出身富貴人家。假設真是如此,家里的妻妾肯定不少。
「我要是已經娶妻,又怎麼可能允許你這般放肆。」
連若華聞言,不禁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說,你會為妻子守身?」她有沒有听錯?她記得胡大娘從年前到她家里說媒時,總說那個誰誰誰家財萬貫,家里妻妾不少,又說另一個誰誰誰富可敵國,還缺了個小妾。
再加上旁人提起男人三妻四妾時的口吻再尋常不過,完全符合她讀過的一些歷史,所以她認為這世道的男人以豢養成群妻妾為榮,數目要是太少,可是很掉漆的。
「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
「那你不會想娶我吧?」她面帶擔憂地問。
听出她話中的擔憂,成歆不禁沒好氣地瞪去一眼。「你放心,我不會破壞你的夢想。」
怎麼,他真要娶她,會教她這般駭懼?
她想嫁,也得先問他想不想娶。
「成歆,你真是個好家伙,挑中你真是再對不過的事了。」也許老天冥冥之中的安排就是為了讓她遇見他,可以讓她免費借種。
「承蒙厚愛。」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客氣客氣,就是緣分嘛。」她笑了笑,像是想到什麼,問︰「是說你怎麼到現在都還沒娶妻?」
采織說了,愈是富貴的人家,娶妻就會更早,有的約莫十五六歲就成親了,而他看起來應該是二十五六歲有了,至今尚未成親,倒是興起她追問的沖動。
「我要不要把我家的祖宗事跡都跟你交代?」
「我又不認識你祖宗,跟我說那些做什麼?」
成歆眼皮抽動著,不知道她是真听不懂還是假的,唯一能確定的是跟她交談太多,對身心靈都是極大重創。
「怎麼你就不先談談自己為何不嫁人卻想要孩子?」
「我就是想要個孩子。」
「為什麼?」他對于她的私事一點興趣都沒,只是純粹學她的調調,讓她知道打破沙鍋問到底是很失禮的舉措。
「因為老天不給我。」
「你是寡婦?」他只能這般猜測。
也是,如果是尚未出閣的姑娘,豈可能像她這般驚世駭俗。
連若華笑了笑,當默認了,畢竟當初雖沒正式嫁娶,但她和男友兩人早已經像夫妻一樣同居了。「我是個孤兒,我很想要孩子,可後來卻發現生不出孩子。」
「既是如此,你怎會還找上我?」
連若華對他先入為主,認定沒孩子就是女人有問題的說法很不以為然,但也不想解釋,因為解釋不清的,畢竟當初確實是她不孕,如今換了個軀體,她當然想要再嘗試。
「不找個人試試,天曉得呢?」
「喔……這男子也是有不孕的,但你竟因為如此而想找個人試試?」這種話要不是親耳听見,他真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如此放蕩的婦人。
「什麼事總得要嘗試,要是你也不成的話,我再找下一個。」要是一兩個月的實驗都無法成功的話,就得再找一個當對照組,要是下一個也是同樣的實驗結果的話……她會咒罵老天,就這樣。
「你、你的亡夫要是地下有知,恐怕要淚灑黃泉了。」成歆捧著額,暗罵自己怎會招惹上如此可怕的女人。
連若華扯唇低笑著。「他要有本事就來找我,哭有什麼用呢?」她多想見他,要是能將他氣得跑到她面前,那麼她就會囚住他,綁住他,哪里都不許他去。
「你……看來你當初嫁人也不過是想要個孩子,對亡夫半點夫妻之情皆無。」听听,這般戲謔的說法,哪來的情愛可言。
「不,我是因為他才想要孩子,因為他也想要孩子……我很愛他,愛到他死了,我也像死了一樣。」她說著,嘴角浮現溫柔的笑意。
當她成為法醫,在法醫室里看見他待解剖的尸體時,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已經跟著他一起走了。
她什麼都沒有了,連替他留下孩子都不能,獨留她一人,未來的日子對她而言毫無期待可言,她漫無目的度過每一日,以為在一場爆炸之後,她終于可以去尋找他了,豈料她醒來竟是換了時空,換了軀體。
她,依舊活著。
對她而言,一切都不重要,因為不管她在哪里,她一樣找不到他。
不管在哪個世界,一樣沒有他。
「既然這樣,你為何——」問話突地一頓,成歆神色戒備地盯著房里唯一的一扇窗,靜心聆听那細微的腳步聲。
來者不是高手,听那腳步聲沒刻意閃過枯葉,是尋常人的走法,且腳步放得極緩,像是在尋找什麼……
「有人來了?」她問。
她的耳力沒他好,但他突然不說話,握著她的力道又大了幾分,她借此推測著。
「大概是來找同黨的。」他沉吟著。
「你待在這里,我到外頭引開他們。」
成歆毫不猶豫地將她拉回。「你別傻了,你外頭弄了什麼陣仗,他們沒瞧見,難道會蠢得再上一次當?」
「但總不能待在這里等死吧?」她依舊笑得一臉無所謂。
成歆臉色冷沉地瞅著她半晌。「給我听著,你厭世我管不著,但別拿保護我這檔事來成就你的心願,別奢望我感激你,也別讓我恨你。」
連若華怔愣地注視著那雙在黑暗中顯得野亮的眸。她有表現得那般明顯,明顯到這個毫不熟識的人都可以輕易看穿她?
「還有,你強要了我,說不準你肚子里已經有我的孩子了,你舍得不將這孩子生下?」
連若華听至此,終于明白這個男人是拐著彎要她活下去。
要個孩子,只是要替自己找個活下去的理由,因為她不能擅自結束自己的生命,就怕再也遇不見他,但當老天提供某種契機讓她結束這種日子時,她依然隨時可以將一切舍下。
當然,因為她現在並沒有孩子。
「而且就算你去了另一個世界,你找得到你愛的那個男人嗎?」他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她的生死對他而言不重要,但他不允許自己的安危成了她尋死的借口。
打破連若華腦袋里的迷障,就是他最後這句話。
是啊……找得到嗎?她已經換過一次時空,在這里待了一年多,乏味無趣的日子只為柴米油鹽而活,見過那麼多人,每一個都不是他……可是,如今在她面前多了個有趣的男人,這個恐怕會瘸了腿但依舊在地上爬,只為救她的男人……
既然她能救他一次,肯定能再救他第二次,也許相識得不夠深,但他夠有趣,讓她願意為他一搏。
「其實,我活著是為了替他報仇的。」她突然道。因為她和朋友們在追查的過程中發生爆炸,所以她才會來到這里。失去了報仇的動力,腦袋跟身體都跟著遲鈍,只是純粹依著本能活著。
「那就繼續保持這種想法。」報仇不見得是好事,但當報仇可以成為一個人活下去的動力時,那就暫且如此。
連若華笑了笑,不做解釋,她反握住他的手。「眼前最重要的是,咱們一起逃吧。」
「我動不了,你走吧。」他並不是矯情地想保住她,而是眼前的狀況,她逃得了就要想辦法讓她逃。
「我背你。」她笑道。
成歆深深地看著她。「姑娘,你背不起……啊!」話未盡,他已經被她強硬地背起,嚇得他渾身僵硬。
「我會用跑的,所以你抓緊點。」
跑?!成歆正打算出口譏刺,她已經背著他跑出通廊,直朝山林小屋後方的小門跑去。
山徑上只余朦朧的月光照路,她半跑半走,一段路後已經氣喘吁吁。
「放下我。」她急促的呼吸聲教他開口勸著。
背著他的軀體是恁地縴細,別說背著他跑,光是能背起他就已經夠教他意外了,可就算她力氣再大,終究是個女人,又能撐上多久,循線找來的盜賊立刻就會追上……
「你知道嗎……」連若華喘過氣才又繼續說︰「我現在如果丟下你就等于是害死你……你死是無所謂,但我良心過不去。」
成歆聞言,哭笑不得地搖著頭。「要不找個地方藏身也好,先避一下,也許後頭根本沒人追上。」真是個矛盾的古怪寡婦,但看在她曾有一段傷心的過去,他大人大量不跟她計較。
這山徑上有許多半人高的草叢和茂密的樹林,是個極適合躲藏之處。
連若華看了看附近,想了下,正打算隱身躲在樹叢後時,成歆已經耳尖地听見後方傳來的腳步聲。
「快,追上來了。」成歆低聲說,恨不得自己的雙腿能動。
連若華立即背著他閃進樹叢後頭,蹲下時,雙腿酸軟無力地往後坐倒,將成歆當成肉墊子。
「抱歉。」她起身要將他拉起時,他卻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她滿心不解,只听見他噓了一聲,隨即便听到由遠而近的奔跑聲。
她暗暗調勻氣息,就連呼吸都刻意放慢,趴在他的懷里,鼻間嗅聞到的都是屬于他的氣息。
他身上還算干淨,因為她受不了髒污,所以每隔兩天都會幫他擦身,尤其需要他「派上用場」時,她會仔細替他擦拭干淨,畢竟沒人會想跟個髒污的人辦事的,對不。
不過,除了他身上的氣息外,她還聞見一股鐵銹般的氣味,教她不禁微皺起眉,本想張口詢問,但又怕招來盜賊,只好用手在他身上模索著。
她的觸踫教成歆微惱地揪住她的手,帶著責怪的目光瞪著她。
連若華無奈地嘆口氣,想來是她素行不良才會招來他的誤解,不過他既然還有精神瞪她,她聞見的血味就有可能是他裂開的舊傷,而不是新添的傷口。
腳步聲逐漸接近,像就停在附近,靜止了一會,似乎沒打算往前追趕,或是干脆撤退,教成歆不禁蹙緊濃眉。
不該是這樣的,如果是不得已淪為盜賊的良民,不可能在這當頭察覺任何古怪,應該會繼續追趕才是。
還是說,對方只是純粹停下歇口氣?
正忖著,不遠處響起拍打草叢的聲音,彷佛有人踏進半人高的草叢里,手持刀棍類的東西循徑而來。
黑暗中,他倆視線交流,在她眼里,他讀出她想要豁出去一搏的打算,于是將她抓得更緊;混亂中,他一點頭緒皆無,因為他的腿無法行走,他身上沒有武器,恐怕只能坐以待斃,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听著,躲在里頭的人給我出來,否則——」
突地,有人沉聲發話,教成歆心底一抖,直覺得這嗓音熟悉得可怕。
幾乎就在同時,他听見另一道聲音喊著,「頭子,這里有人!」
連若華聞言,抄起身邊的樹枝準備起身迎戰,成歆陡然拔聲大吼,「太斗!」
就在盜賊從四面八方來到他倆面前時,一抹影子高躍而起,落在成歆的面前,注視半晌後惱聲吼道︰「混蛋,還活著是不會說一聲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