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徐直突然張開了眼。
她無聲無息的坐起,周文武仍然睡著,這令她有些吃驚。開顱後她偶爾在夜里醒來翻身,這男人比她還快醒一步,她都想問,既然與人同睡會令他夜不安寢,何苦來哉?
四周安安靜靜的,偶有夜風撩進窗里,她的大腦不停放人運轉推敲著某件事,神色流露出些許的緊張來。
她小心翼翼的掀開床幔,下了床,回頭看周文武一樣。天色昏暗,燭火已熄,但床上那隱隱約約的人形在那……她嘴角不自覺的掛上微笑。
她扶著床沿,穿上履鞋,正好摟到男性的西玄衣裳,里頭似有東西。她的手伸進去模,是……她視線移到床幔後的男子身形。
同心結?同心結旁還有好久快碎玉?她的鳳凰同心結?
周文武不缺錢,向來也不愛大魏的物品,拿她的同心結做什麼?因為玉佩上有鳳凰刻紋?
她微覺奇怪,卻沒有去深想。既然他喜歡這個同心結到連碎了都要,讓他繼續受著也無妨。
于是,她原封不動放回去,取餅斗篷,悄然無息的出了門。
徐府的地圖在她腦里勾勒出來,十多年前父親去世,府里正要翻修,再臨本要自行作主,她難得興致所至,用兩種截然不同的角度重新設計,這座圍子她是再熟悉不過。
阿玖跟她提過,周文晟以為這是一男一女所設計,他便順水推舟,令周文晟更加相信自己的眼楮。
他只信他自己,所以,他信徐直毫無疑慮。
徐直的神色奇異,露出詭異的笑來,她模上嘴角,知道這樣的笑容是開顱後第一次出現。
她走走停停,直到她走至偏遠的一角方停,這里是徐回離去後所保留下來的。
徐回命格偏陰,不喜人多的地方,這里她也少來,給足當時年少的徐回安靜的空間。現在仔細回想,徐家三姐妹,她與徐達、徐回相處的時日並不多,相較之下,姜玖、白華他們在她記憶力還佔多些……至于周文武,又跟姜玖他們有所不同,姜玖他們總是事事以她為主,少有違背的時候,她一回頭知道有個人在那里就夠,但周文武總是喜歡與她的意見相左,讓她不得不分心神過去……她慢慢地環顧徐回的住所,沒有任何的燭光,寂靜而無聲,雖然打理得干淨,卻依然能看出已有許多年沒有住人了。
她打開手掌,低頭一看,上頭微濕,她的眼底有迷惑,更有期待。
她舉步來到門口,輕輕的推開門,里頭也是一片漆黑。她沒有急著去看床上有沒有人,只是模上桌面的燭台,耐心的點上燭火。
瞬間,她的視線模糊,淚如泉涌。
細小的火燭剎那照亮了屋內,今晚她寫的墨跡就這樣攤開在上頭。
瞬間,她的視線模糊,淚如泉涌。
「大姑娘,我就想,你是發現了。那上頭,分明寫著我找到你了,阿玖。總算也有這麼一回,我終于看懂了。」
徐直提著燈籠夜行。
她嘴角一直微微笑著,心情極好,本想回後院,但怕驚擾了周文武的熟睡,一陣涼風拂面,她的帽子落下,露出她快及肩的青絲,碎發覆眼,她迎著風細細感受此時溫柔的涼風。
這叫溫柔,她心境平和的想著。
她腦中一片澄淨,再也沒有那自賽場後沉甸甸、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清的恐慌,如今,她的腦中輕松無比,沒有頭痛,沒有恐慌,無數的思考、記憶在腦中奔騰,各尋其位。從小她就喜歡這樣的思考,如今放下重擔,她腦中任何難題仿佛都能迎刃而解。
驀地,她張開美目,碎光在眸里流轉,她上前走了兩步又停下,燈籠不自覺的自她手里落地。
她拾了一塊石頭半趴在地上畫著,斗篷處處阻礙她的行動,她索性月兌了丟一旁,也不顧夜里有多涼。
很快地,地上的地圖成形,天下地形盡在她手中,她盯了半天,心跳加快,丟了石頭,就往書房快步而去。
書房里,一如夜里該有的樣子,烏漆抹黑。
她推門而入,點燃燭火。此時房里只有她一人,她也不怕,路經貯幣器時她掃過一眼,仿佛勝券在握。她走到書櫃前翻找著書冊讀了又讀,也沒坐下就繞到書桌前迫不及待地落跡,同時自言自語︰「我為了要證實天下四國本一家,特地提出禮樂還原問題,集眾人之力證實各國禮樂原貌確有相通之處,不止相通,甚至是相同。這表示,我推想的方向是正確的。」她又尋思著說道︰「不管孫時陽或者星官楊言,都是屬于四國之前那個天下的,歷史承接理所當然,為何叫人給掩去一切?除非那是有著不可告人之處。為什麼呢?再不濟的歷史,也有後人公評,是什麼歷史不能讓後人得知……因為有不同之處?」她眼楮乍然明亮,激動道︰「巨鳥非人間物,貯幣器上那個雕像也非人,非人卻能被天下人刻在貯幣器上,五官詳盡,衣著一同,這表示一同生活著,那,只有一個對于現在天下人不可思議的原因,就是——」
遺憾的嘆息聲,仿佛還處在自我的世界里。她慢慢的垂下眼,輕柔的拂過書紙。
「徐直!」
她心頭一跳,轉身一看,周文武正大步進來。
她一眼就看到他初醒的眼眸,西玄衣衫在他身上略亂,顯然是匆匆出門穿上尋她。
他目光掃過貯幣器,眼底透徹暴戾,當他來到徐直面前時,正要說話,卻見徐直眼神幽遠的看著他。
「為何一個人來書房?斗篷隨意丟在地上,燈籠也是。徐直,就算這是你思考的習慣,難道你就不會想想有人會擔心嗎?」他咬牙道。
她張開眼,看著他。「你會擔心?」未等他說話,她自動替他答了︰「是了,你會擔心。同墨、阿玖他們都會擔心。」
「……于他們何事?現在只有你跟我!」
這話一出,徐直終于知道連周文武也知道阿玖與同墨都活下來了,若在以往,她會以為姜玖與同墨是詐死想走,人既然要走,她也不留,如同當年的再臨。
直到這一回,她才知再臨詐死是為了她;姜玖、同墨幾度生死邊緣掙扎,與其讓她又喜又悲,傷心傷腦,不如確定他們都能活下去了再告知她這個喜訊。
「徐直,你又露出脆弱的表情你知道嗎?」他忍無可忍,冷笑道︰「是為了姜玖……」
徐直雙臂纏上他的頸子,主動吻上他的唇。他一愣,下意識地將她環上書桌,壓抑著自己回應的沖動,任她輾轉吸吮,最後兩人的嘴唇濡濕紅腫,周文武一言不發,呼吸卻微微沉重起來。
她尋思著說道︰「好像也不必上床才能親吻嘛。」
周文武看著她冷靜的表情。
她手指由模上他的眼角。「阿武,在西玄里,你一輩子就只能是我的後院人,我也沒法招贅你,或許袁圖說的半生淒涼就在此,沒名沒分……」
「袁圖是什麼狗屁!是不是半生淒涼我說了算……」
她眼一亮,說道︰「是啊,你說的也對。你在我這里,吃不了多少苦。當個皇子有什麼好?成天受些窩囊氣,還反抗不得。真有趣,有的人順了袁圖的神算,有的人卻是背道而馳,這種刻在骨子里的燦爛分明就是可以改變的……」
「誰背道而馳?」周文武心里有疑。不是他,也不會是周文晟,還會有誰?
徐直看著他。
他看著徐直。
徐直慢慢的環住他的腰身,令他暫時忘了方才涌起的猜忌。她埋在他胸前良久,輕聲道︰「阿武,當個皇子既不適合你,何不換條路走?說不得你會發現眼前一片美景。西玄皇室代我造的墓,在我終了時我不會進去……」
「什麼?」
她抬起眼朝他笑道︰「對天下人而言,那將是徐直的墓,你道百年後有沒有人敢盜?」
周文武聞言,眼底升起陰虐之氣。「誰敢……」真的有人敢!徐直手上擁有許多獨一無二的器品,甚至是述作、歷史……這些將陪著她壽終正寢入墓,將來會有多少人垂涎?
死後還要被人挖墳……他心里大恨。
「那墓室里講放著我一生的心血,傳給後世,至于要怎麼用就隨他們了。我另外私下找個好墓地埋了,不在西玄。我打算墓地不大,就一人容身而已,這個秘密唯你知情。周文武,將來沒有身份、地位的你若還是覺得眼前一片美景,那要與我共葬,雖說擠了點,也是可以的。」
……西玄二皇子,終于不知名的山頭,連個墓地也要不起……原來,到最後……他只是個生死相依的陪葬人?
徐直的陪葬人。
周文武對上她的美目。
「徐直,你就是個橫沖直撞的呆學士,如果不是我在四方館護著你,只怕你早就跟他們千里跋涉不知去了何處;如果狩獵那日不是我一力擋百,你哪來的生路可行?想來,來世你還是當個學士,我要不在旁護著你,你哪來縱情學海里?」
徐直表情微妙。她還真的忘了有些地方的風俗民情是共葬後來世必相遇,怎麼周文武連來世都想的妥妥當當、順理成章?其實,她只是想替他解了袁圖的神算,不讓他落股荒野罷了。
來世還要遇見這個瘋子……她也不排斥就是。甚至,因此心底會涌起某種連她自己都到不清楚的柔軟情緒,就好像是在他身上看見的溫柔?
原來,她也有這種溫柔的情感嗎?
徐直被他抱坐在書桌上,他微一側頭就能看見她之前寫的密密麻麻不只是什麼的記錄。徐直順著他視線看去,順手將它卷起來放在燭火上燃著,知道快燒光了才松手。
徐直忽的冒出一句話,道︰「我認輸。」
周文武蹙眉,心里起了懷疑。這話不是對他說的,那是對誰?他順著徐直的目光看向貯幣器,他始終對它有隔閡︰「徐直,听我的話,把它熔了!」徐直若不肯,他也要找機會毀了它。
「好,熔了,以後不會再管它了。」她答得痛快,再度抱上周文武的腰身,臉蛋埋進他的懷里。
我是認輸了。
但,我心甘情願,為在乎我的人,為我在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