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阮家真的倒了、落魄了,連阮家大宅也給出售還債,後院的姨娘們全被遣散了,所幸阮家大女兒嫁得好,請夫家拿了筆錢買了間小宅子讓阮家老爺和趙美音住,兩人才沒慘到流落街頭。
只是阮家一倒,阮玫玲在婆婆李氏面前就抬不起頭來了,李氏再無顧忌,馬上就說了讓兒子娶平妻一事。
阮玫玲自是要死要活的不肯,但李氏講了,當初莫可兒也是家境不如人才需要娶平妻鞏固曾家的顏面,這還是她去向老祖宗提議,老祖宗才有的想法,既是如此,她也該有成全夫君和顧及曾家面子的度量,總之這平妻是非娶不可的。
阮玫玲被自己當初的話給堵死了,這害人不成自己反受害,隔月就讓曾思偉歡喜將林欣珍娶進門了。
林欣珍進門後,阮玫玲又開始想辦法與之爭大小,言明絕不相讓東面的床,但曾思偉心已不在她身上,任她怎麼爭,受寵程度畢竟不如人,可她還是不甘心,天天吵鬧。
這日又與曾思偉一言不合大吵起來,曾君寶正好陰沉著臉由外頭回來,曾思偉見曾君寶那臉色,也不敢再吵了,示意阮玫玲去倒茶水過來。
阮玫玲再不長眼,見公公這張臭臉也知不好再鬧,撇著嘴先去倒茶再說。
「爹,您這是哪里不痛快了?」曾思偉上前試探的問。
「哼,咱們曾家都要變天了,你們還有功夫天天吵,我怎麼全養了一些不知死活的!」
曾君寶氣沖沖的,阮玫玲剛將茶水端到他面前放下,就讓他的手一掃砸地了。
「爹?」她自嫁來曾家,還沒見過公公發這麼大脾氣,這會嚇了一跳。
曾思偉也不住吃驚了,趕緊又問︰「什麼變天,爹倒是將話說清楚啊。」
「你大哥曾思齊弄垮阮家後,現在改來對付咱們曾家了,如今把咱們茶行里外弄得雞飛狗跳、亂成一團。」曾君寶火冒三丈的說。
「什麼亂成一團?咱們茶行不會也要倒了吧?」阮玫玲向來口無遮攔,馬上驚問。
「你還不給我住嘴,咱們茶行哪是如你娘家一樣不堪,說倒就倒,那小子想如願,沒這麼容易!」曾君寶氣呼呼的斥責阮玫玲。
現在只要一提阮家,阮玫玲就羞慚得無話可說,被公公這般斥責,也只能自己隱忍下來。
「我說爹,這不是沒事嗎?瞧您剛才把話說得好像天要塌下來——」他話還沒說完,頭頂就讓人擯了下去。
「混帳,茶行就算沒倒,但也去半條命了。」曾君寶氣急敗壞的說。
曾思偉被打,抱著頭齜牙咧嘴好半晌才有辦法說話。「爹,那阮家被弄垮就算了,可大哥不管怎麼說也是咱們曾家出去的人,狠得下心腸來對付咱們嗎?」他也不敢抱怨被打疼了,揉著腦袋問。
「那小子就是狼心狗肺、六親不認,哪管曾家還是阮家,就是皇帝老子的錢他也照劫!這會他卑鄙的挖了咱們不少牆角過去,咱們的一些老臣都投到莫氏那去了,與咱們有生意往來的商家也沒義氣的改與他做生意,曾氏的人才一個個流失,生意一樁樁被搶,即便咱們根基再深也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喏,方才,就方才而已,連老盧都來告訴我,他已與那小子談好合作,以後不與咱們往來了!」曾君寶說著又氣得拍起桌子。
曾思偉心想,連最忠于曾家的盧叔都叛變了,難怪爹會暴跳如雷。
「哼,我娘當初不就說過了,兔死狐悲,要你們一起出面對付莫氏,可你們就是不听,這下也被蛇咬上身了吧?」阮玫玲竟是幸災樂禍起來。
她這不長腦的話一落,立刻讓曾思偉送了一個耳光過去。「說這什麼話,你這還是曾家的媳婦嗎?!」
「你敢打我!」她不敢相信自己挨打了,這回過神來後,哭天搶地不說,還追著曾思偉打。
李氏這時進來,瞧見兒子被追著打,一氣之下上前抓過媳婦,大手一揮,對她又是一巴掌。「連丈夫也敢打,像什麼話?!再耍潑下去,我讓思偉休了你!」
阮玫玲兩頰都挨打了,打她的一個是自己丈夫,一個是婆婆,連公公也正對著她怒目瞪視,她還能說什麼,當下哭啼著就沖出去了,哪知倒霉的還在門口遇見死敵林欣珍。
「你這臉誰打的?」林欣珍見到她兩頰的指印,吃驚的問。
她羞憤難當,誰瞧見自己這丑態都可以,就是這個林欣珍不行!「要你管!」她怒聲吼,喊完覺得丟臉,趕緊跑回房里不敢見人了。
而屋里,曾君寶與妻子、兒子還在商量著怎麼解決茶行的困境,自曾思齊月兌離曾家後,曾君寶就天天上老祖宗那兒去磨,這才終于讓老祖宗點頭將茶行的經營權交給他,但茶行到他手上才幾天功夫就出狀況,這教他怎麼跟老祖宗交代?
這會正苦惱著,曾媛那邊來叫曾君寶過去了,曾君寶臉一沉,自是曉得老祖宗找他過去做什麼,定是要怪他經營不利,短時間就讓茶行損失慘重,要他負起責任拿出辦法來。
屋里三人頓時無語,根本想不出辦法度過難關。
曾氏茶行的經營是越來越慘淡了。
此刻曾媛的院內滿是人,除了曾家所有的主子外,還有茶行各地的主事也全聚集一堂討論要怎麼挽救茶行每況愈下的生意。
曾君寶黑著一張臉坐在曾媛旁邊,他這是想破頭、用盡法子也敵不過莫氏,而且被打得灰頭土臉,完全無力招架,曾媛這才親自出馬了。
「莫氏賣東西的手段高明,咱們也沒見過,還油印了單子發送給大家,他們稱這叫做宣傳單,上面寫著莫氏茶行賣的茶如何特別,強調‘自喝送禮’兩相宜。」一名茶行主事將一張宣傳單交給曾媛瞧。
曾媛瞧了也覺得這點子別出心裁,以前客人要親自到鋪子里瞧才知賣的是什麼,現在莫氏主動告訴大家他們有什麼,而且有多好,這確實是以前他們沒想到的作法,自己孫子倒是有奇想。
「莫氏發這種東西做什麼,這是在浪費錢,不少人看了就往地上扔了。」曾君寶不屑的說。
「可是更多人因此上了莫氏茶行去買茶了。」那名主事又說。
「這……」曾君寶被堵得啞口了。
曾媛瞪了無知的他一眼,讓他縮頸股栗,踫得一鼻子灰,再不敢發言。
「好的主意咱們可以學習,這宣傳單咱們也能請人做。」曾媛收回瞪視曾君寶的目光後對眾人說。
對手能求新求變,他們雖無法做到,但至少要懂得跟上!
「是,但不只這宣傳單有趣,莫氏還將茶葉包裝得奇特,那花樣新穎,吸引不少買家前去購買,相較之下,咱們的包裝就顯得沒特色了。」另有人說。
「就算包裝再吸引人,若茶葉本身質量不好,那也是只有一時光景,客人上門一次,不會上門第二次的,咱們的茶是全杭州最出名的茶種,更擁有許多的老主顧,怎麼會讓莫氏搶得一個不剩?是不是莫氏用惡意降價強銷的手段賣茶?」曾媛細究原因。
席中還坐著盧守正,他雖已言明不與曾氏做生意要改與莫氏合作了,但曾媛是他敬重的人,她請他過來一趟,他不敢推拒還是來了。
這時他開口道︰「莫氏一分錢都沒有降,眾人願意與他們做生意,除了他們信用好,茶也是讓人一試難忘。」
曾媛蹙眉。「但我听說莫氏不自己種茶,都是向外面買來的,如此能維持好的質量嗎?」她懷疑。
「坦白說,莫氏的茶品質極好。」盧守正說。
「極好?」
「是的,這大少女乃女乃很懂茶,一喝便知茶的好壞,她挑選的茶都是萬中選一的好,配合的那些茶園皆糊弄不得,且莫氏給的貨金全是現銀,這誰不愛現銀,送上的貨只敢是好的,連次等品都不敢送去。」
曾媛抿唇,莫可兒識茶的功夫,她早在那回茶宴時就已知曉。
雖然茶宴上莫可兒與林欣珍表面上比了個平手,但實際上那回備給林欣珍的是較容易辨識的茶種,而給莫可兒的則困難多了,可她卻能分毫不差的答出,其實自己當下對她是佩服的,她這識茶功力可比得上自己這幾十年的喝茶修為了。思齊讓她去把關茶的好壞,確實是用對人了。
「另外,他們還有一項特色,莫氏除了賣各地上等的好茶外,主要賣得最好的還是特調茶。」盧守正繼續說。
「特調茶?」
「沒錯,莫氏能調出別人調不出的滋味,物以稀為貴,僅有莫氏有,因此大家一窩蜂的搶購莫氏的特調茶,如今杭州地區,誰家有莫氏的特調茶才稱得上是有品味的人家,因此這特調茶可說是真正讓莫氏賺大錢的秘方。」
「調這特調茶的人,不會也是思齊的媳婦吧?」曾媛問,可心中已有數了。
「正是大少女乃女乃,听說她不管再細微的加料都嘗得出來,調出的茶亦是極品中的極品。」
曾媛越听心越沉,自己之前已看出這丫頭有奇才,卻受門第之見不肯重視,這會才算真正的明白這媳婦是個發財妻,思齊的生財寶!可她卻讓自己一手給趕出去了,如今,唉……
她嘆息了。
曾君寶與李氏也沒料到曾思齊的媳婦這麼行,調制茶的功夫無人可及,他們真是看走眼了。
曾思偉听人家的媳婦這麼厲害,反觀自己的,那阮玫玲簡直是一無是處,他立即嫌棄的瞪向身旁的阮玫玲,她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兩人毫不客氣地互瞪,可真是怨偶了。
「若那時不逼著思齊娶平妻,思齊就不會帶著媳婦出走,咱們曾氏也不會面臨今日的危機。」于錦繡有感而發的說。
于錦繡說出了眾人的心聲,這對夫妻一個懂茶,一個懂得如何賣茶,兩夫妻搭配得天衣無縫,當初就不該讓他們出走曾家的。
曾媛嘆了一口長氣。「說的沒錯,我老了,只知墨守成規,因為頑固導致判斷錯誤,但該認錯就得認錯,否則只會害垮茶行,茶行的百年基業若真毀在我的手里,我就是死也沒臉去見曾家祖宗,所以我決定了將思齊夫妻再找回來!」她驀地說。
「什麼?再找他們夫妻回來?!」曾君寶立刻一驚。
「沒錯,咱們不敵競爭是事實,唯有找他們回來才能挽救茶行。」
「可是,他們莫氏現在正大好,他們哪可能肯回來?」曾思偉說。
「是啊,此一時彼一時,他們夫妻發達了,如何還看得上咱們曾家?」李氏也急道。
其實這一家完全是擔心曾思齊夫婦再回鍋曾家,他們二房好不容易在曾家爭來的大權就要交出去了,這昭然若揭的心態,無人不知。
不過他們的話倒是讓眾人沉默下來,因為他們說的也是事實,如今的曾思齊與莫可兒已不像是第一次回來時,不過是擁有一間小鋪子的小夫妻,莫氏茶行現在在杭州名氣響亮,是數一數二的大茶行了,他們又何必再回來依附生意不如人的曾氏呢。
「要不然我去找大哥談好了。」曾思典說。他病情已稍有起色,自願去勸說大哥回來。
「大少爺做事不講情面的,別說二少爺出面,我想就是老祖宗去請恐怕都——」盧守正點到為止,不好再說下去讓曾媛難看。
曾媛目色沉沉,曾氏茶行都要倒了,她哪里還會在乎顏面的問題,當即肅聲道︰「若連我親自出面都沒用,那你認為還有什麼法子能試試?」
「這……就我所知,大少爺在外做事一言九鼎,誰的帳都不買,認錢不認人,唯有對大少女乃女乃言听計從,我至今還沒見過他駁過大少女乃女乃什麼事。」盧守正說。
「你這是建議我不如直接找上可兒那丫頭談?」曾媛問。
「是的,她比較好說話,且她若肯答應回曾家,大少爺那兒就好辦多了。」
眾人愕然,這求來求去,竟要去求一個女人?而這女人還是當初他們嫌棄不認的,這……
「但是他們夫妻當時要走時來求見過老祖宗,老祖宗沒肯見可兒,讓他們難堪的離去,這時候可兒還會肯來見老祖宗嗎?」于錦繡憂慮的問。
可兒在曾家的期間,不只老祖宗對她冷淡,眾人也都輕視她,沒對她好過,這時要請她回來只怕不容易。
「不試怎知,思典,你親自去送帖子給那丫頭,就說我要見她。」曾媛嚴肅的說。自己種的惡果自己嘗,為了茶行,自己這張老臉不值幾個錢,該求的,她即便彎下腰也會去求!
「二弟氣色不錯,你大哥見了定要高興的。」莫可兒讓人奉上熱茶後,含笑朝曾思典道。
「這還要多謝大哥讓人給我送新藥方來,我身子才逐漸轉好。」曾思典極為感激的說。
她微笑,但眼底有抹深沉,相公會送藥過去給他,那是因為相公將叔父給的藥請人檢視過,發現內容大有問題,可相公並沒有向二弟說破此事,只說自己經人介紹得了療效不錯的藥方,讓二弟不要再吃叔父給的藥,改吃相公送去的,二弟停用原來的藥後,身體果然大有進展,恢復得不錯。
而相公之所以不提叔父所為,那是因為怕二弟老實,若沉不住氣跑去質問叔父,也許叔父心一橫會對他做出更惡劣的事,因此便將這事暫且壓著,不過相公不是能善罷罷休的人,這事,相公早晚會找叔父算帳。
「相公十分關心你這身子,你得好好保重才行。」長嫂如母,她和藹的說。
「大嫂……」他暗思大嫂是惜情的人,也許會願意幫忙曾家。
「嗯?」
「這個……祖母要見你,請你回一趟曾家。」原本猶豫著不知該怎麼啟口,這會終于說了。
她一愣。「祖母怎會突然要見我?」
「大嫂這麼聰明應當猜得出來……」他小心的說。
她勻了呼吸,是的,她猜得出來,曾氏茶行幾乎已搖搖欲墜,祖母是擺低姿態想談和了,只是她沒想到祖母找的不是相公,而是自己。
「大嫂可願意走這一趟?」曾思典緊張的問,怕她不肯去,畢竟曾家過去虧待過她。
她深思了一下,自己可以拒絕的,但最終還是點頭了。「好,我去。」
曾思典大喜。「真的?」
「嗯,這會就跟你過去了。」她笑著說。
「那太好了,咱們這就走!」有任務在身,他本來就坐不住,一听她願意隨自己前往曾家,馬上就起身要走了。
「大少女乃女乃,您就這麼前去好嗎?要不要等大少爺回來再說?」瓶兒覺得不妥,阻止的問。
她淺笑。「無妨的,他若回來就說我去了茶廠調茶……算了,還是老實說我去向祖母以及娘請安了。」她自認這事自己可以應付,不必驚動相公,但想想這是在為難瓶兒,萬一相公回來問起,瓶兒哪敢說謊,這支支吾吾之下反而惹人擔心,索性就直說了。
反正見了祖母,不管老人家提什麼,她都不可能替相公答應什麼的,而且她去去就回,也許還能趕在相公回到家之前回來呢。
「可是……」瓶兒也知目前兩家茶行因為生意競爭,關系並不好,曾家這時來請人,該不會是鴻門宴吧?她還是不放心讓大少女乃女乃過去。
曾思典瞧瓶兒的態度就知道她擔心的是什麼,立即對瓶兒說︰「放心吧,祖母只是找大嫂去說說話,不會怎麼樣的,我保證會親自將你家主子安全送回來的。」
「二弟,瞧你說的,祖母是長輩,她要見我是天經地義,哪會出什麼事,瓶兒,別窮緊張了,我︰會就回來了。」她接著笑說。
瓶兒無奈,心知是阻止不了了,本想跟著去的,但莫可兒也沒讓她跟,自己獨自隨曾思典去了曾家。
當莫可兒踏進曾媛的院子後,不禁起了些感嘆,嫁給曾思齊兩年多來,她還是第一次走進祖母的院子,以前祖母是不願意讓她跨進一步的,而今卻是祖母專程請她過來。
當她終于踏進屋子里,老人家已經坐在里頭等她了,曾思典將人送到後,在曾媛的示意下先離去了,曾媛打算獨自與莫可兒談。
一老一少在屋里對望了片刻,曾媛見眼前的人,人形光彩,美玉瑩光,一雙眼透著機敏和聰慧,已有大商家主母的氣勢。
她不禁感嘆,枉費自己活了幾十年竟也會不識泰山。
「過來坐下吧。」她主動道。
「是。」莫可兒走上前去,禮數周到的行禮後才坐下。
「謝謝你給我這老太婆面子肯走這一趟。」曾媛嘆聲說。
「不,是我不孝,早該來給祖母請安才對。」莫可兒不疾不徐的道。
曾媛微微一笑。「難得你還肯認我這個祖母,和你的度量相比,我這老太婆反而汗顏了。」
「祖母別這麼說,是我過去有所不足才讓祖母為難的。」
曾媛听了更加歉疚懊惱自己有眼無珠,竟將這樣識大體的孫媳給逼出去。「可兒,你該已經明白我請你過來的目的了吧?」她問。
莫可兒點頭。「我明白。」在來的路上曾思典又將事情說得更詳細些,她原本以為祖母不過是請她勸相公別與曾氏為敵,哪曉得竟是要讓他們夫妻再回鍋曾家,「祖母,坦白說要勸相公放棄莫氏回來並不容易。」她直言。
曾媛嘆口氣。「這我也理解,但我已是行將就木、日薄西山之人,放眼曾家唯一能繼承家業的就只有思齊一人而已,之前我說過要將茶行交給君寶也只是說氣話,他根本沒有這個能力,由此次他與思齊交手輸得一敗涂地就可知了。」她開誠布公的說。
莫可兒曉得曾君寶個性貪婪急躁,若將茶行交給他,只怕最後會落得連碎末細股都不得。
但她也清楚相公一旦下了決心的事就不會回頭,更不會半途而廢,莫氏是他一手創造,他不可能就此收手,即便是祖母開口請求也是一樣的。
況且,她已知曾家人不是他真正的親人,又怎會再勉強他。他的靈魂來自未來,因而他的腦袋才會有這麼多經營生意的新想法和觀念。
雖然乍然得知真相時,她著實大吃一驚,可想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後,又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不可能,原來兩人都有不能說的秘密,然而這秘密一旦向對方傾吐後,兩夫妻的感情反而更上一層樓,並且更深刻、也更信賴對方了。
而最教她感動的是,當他猜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後就決定替她報仇,將害死她以及娘的阮家人整到一無所有。
這男人的恐怖不是一般的,若非自己為他所愛,也會害怕與他為敵。
所幸老天爺對她太厚愛了,不僅讓她重生還賜給了她這樣一個好男人。
「就我所知,相公是不會想回來的,請祖母還是打消這念頭的好。」莫可兒充滿歉意的說,來見祖母以前她就打定主意,不替相公做任何決定的。
老人家一臉的失望。「連你去勸也不成嗎?」曾媛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了。
「很抱歉。」她幫不上忙的。
「可兒,你幫幫忙吧,思齊若不回來,我也不想活了!」于錦繡忽然沖進來說。
「娘?」她一驚,趕忙為難的站起來。
「可兒,你是不是還在怨咱們之前未曾善待你,咱們都知錯了,後悔了,你讓思齊回來吧,他畢竟姓曾,是曾家的一分子,他不能擊垮曾家後又棄之不顧啊!」于錦繡急哭了。
莫可兒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趕緊扶于錦繡坐下說話。「娘,從前的事我早已忘記,沒計較過那些的。」
「若沒計較,你又怎麼不肯回來?」于錦繡拉著她的手問。
「唉,坦白說,計較的是相公。」她無奈的說。
「思齊?」
「相公不喜我受委屈,我若委屈,他總記恨很久。」她說的是事實,瞧那阮家的下場就是一例,而相公會以曾氏茶行為競爭目標,固然是想讓莫氏更上一層樓,但最主要的理由恐怕也是想藉此為她出氣,相公的這心思,她猜都能猜得出來。
其實,那男人的心眼真的很小……
「這……」于錦繡愕然。
連曾媛也瞪著眼,不知怎麼說才好了。
于錦繡絕望的大哭了,「要不我當著他的面給你認錯道歉,這樣他接受嗎?」
她臉色一白。「娘,這媳婦怎麼敢受,您這不是要折我的壽嗎?」
「這也不行,那我死了算了,這麼一來他氣就消了!」于錦繡竟說起喪氣話。
「你死什麼死,當初逼他娶平妻的是我,不如就讓我這老太婆死一死,就算給他賠罪了。」連曾媛也說這種話了。
莫可兒嚇得不輕。「祖母,娘,兩位可千萬別折煞我了。好,我想辦法,我想辦法就是了!」本以為自己可以應付的,哪知卻教兩個長輩逼得不敢再拒絕了。
「你說什麼?大少女乃女乃去了祖母那?」回府的曾思齊不見妻子,一問之下訝異了。
「是的,是二少爺親自過來請人的。」瓶兒說。
他倏然冷笑起來,自個兒不敢找上他,竟讓二弟來帶可兒去,祖母這盤算可真好,倒曉得找他的軟肋下手。
「大少爺,瓶兒擔心,這怕會不會是……鴻門宴?」
他哼笑。「就算是鴻門宴,相信大少女乃女乃也應付得了的,這點我倒不擔心。」以妻子的能耐,到了那還吃不了虧。
「可是大少女乃女乃去了半天,到現在都還沒回來。」瓶兒憂心的告訴他。
這就令他擰眉了。「去那麼久了嗎?」不對勁!「四平,備車,隨我去接大少女乃女乃回來!」他才剛回來,轉身又出門了,四平忙又跟了上去。
不多久,莫氏的馬車抵達了曾家,門房見了他大喜。「大少爺,您總算回來了!」門房顯然得了交代,直接將他迎往曾媛的屋子去。
曾媛聞訊他到來,往門口瞧去,果真見他正走進來。她近一年未見到孫子了,見他如今一的氣質已不能跟一年前相比,此時的他眼神凌厲,商人的霸氣外顯,冷酷得教人不敢逼視,任她這輩子見過無數人物仍受他震懾。
自己這孫子是越來越令人膽寒了!
莫可兒見丈夫到來,一張臉繃得死緊,心道他未穿越前的身分就是大老板,本來就不苟言笑,除了初來到這年代還不能適應時鬧了些笑話,其實他對任何人都嚴酷以對,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不過他今日的威儀又比平日更勝幾分,也許是生氣吧,以為祖母和婆婆將她扣住不放了。
曾思齊那雙鷹眸先瞧了眼端坐廳中的妻子,見她平安無事這才轉向屋里的曾媛和于錦繡道︰「祖母、娘,我來了。」
「來了就好,快坐下,快坐下!」于錦繡喜道。
「不坐了,我是來接可兒回去的。」他沒多寒暄,直截了當的說。
于錦繡臉上本來掛著笑,聞言立即凍住,笑不出來了。「不坐會嗎?娘難得見你一面的……」她失望的說。
「抱歉,我還有事要忙——」
「相公,坐下吧,咱們與祖母和娘聊一會。」莫可兒笑著打斷他的話。
他瞧了眼她,這女人都來這麼久了還聊不夠,為何還要他也留下?可她既然這麼說,他便乖乖在她身旁坐下了。
曾媛見了高興,還是孫媳有用,他果然對她言听計從。
而于錦繡更是歡喜,忙要人給他上茶。
當茶上來了,曾思齊只是低頭看著茶碗,食指摩擦著碗的邊緣卻一句不吭,讓屋子起了一股沉悶之氣。
于錦繡不安的看向莫可兒,讓她想想辦法,別讓氣氛如此尷尬。
莫可兒暗嘆,她是故意拖到這時候,讓他回府見不到她,自己找來的,既然讓他上門了,自然不能無功而返,況且她已答應祖母和婆婆要讓相公答應回曾家的。
唉,其實她瞧著年邁的祖母為茶行憂愁的樣子,終究是于心不忍,再瞧見婆婆思兒的眼淚更是不舍,外加二房要加害二弟,相公若不回來,只怕有一天二弟真會教人謀財害命了。
雖說這些人並非是相公真正的親人,但相公也說過,十分感激給予他身軀的原主曾思齊,因為這才能讓他遇見她,兩人能結成夫妻,基于這分恩情,曾家的事就是他的事,他必須替死去的原主負起責任來才行。
只是,要怎麼讓相公答應幫曾家,這就讓她很費神了。「這……相公,娘剛吩咐了廚房煮些你愛吃的菜,我瞧咱們今晚用完飯再回去可好?」一時不知怎麼啟口才好,只能拖住他留下再說。
他抬眉望她。「你真想留下?」
「那可是娘的心意,你也好久沒吃到這些菜了,嘗嘗也無妨的。」她笑著說。
見她如此,他也不再說什麼,點頭了。「那就留下用飯。」妻子說什麼都好,只要她不覺得這頓飯難消化就行。
丁錦繡听了十分高興,簡直喜不自勝了。「好好好,我一會就讓人上菜了。」
他瞧于錦繡開心的樣子,想起去年他們要離家時,她哭哭啼啼的塞了銀兩和首飾給他,這時不免心軟了,他還打算著等曾家真正倒了,便接她與二弟回他那去照顧的。
「思齊,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你還怨祖母頑固嗎?」曾媛開口問。
他表情依舊淡淡的。「祖母怎會有錯,您這麼說反倒讓孫子慚愧了,是我不孝,不能承歡膝下盡孝道。」
曾媛眼神一黯,一听就知他余怒未消。「唉,你還是不肯原諒我這老太婆是吧?」
他沉默不語,氣氛頓時又陷入沉滯。
「相公,祖母身為守灶女,一生心血都在茶行上,她老人家對三位孫子也都是用心良苦的栽培,尤其是你,年少時出了不少事端,都是祖母為你操心善後的,這恩情你不能忘記。」不忍祖母難受,莫可兒道。
而這分明是在提醒他,曾媛是原主曾思齊的祖母,她有恩于原主,也等于有恩于他,他代替原主報恩也是應該的。況且,他現在的身分既是姓曾,與曾媛的血緣關系便是斷也斷不了的。
曾思齊哪里听不出妻子話中的涵義,也由原主的記憶中浮現出祖母幼時抱著他慈愛的模樣、說著讓他長大出息,要將茶行交給他繼承的話,以及後來對原主失望、恨鐵不成鋼的傷心表情。
是的,老人家是全心全意愛孫子的,只是她個性嚴厲不易與人親近,這倒與他有幾分相像,在自己那時代,他一樣是不容侵犯、說一不二之人。
思及此,他心中對曾媛的怨慰消去不少了。
「祖母的養育之恩我沒忘,祖母還是我敬重的祖母,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他慎重的說。
曾媛聞言立即紅了眼眶。「你是我的好孫子,過去是祖母太不近人情了,你若不怪我就好。」
他淡笑了,這一笑,讓三個女人的心情都瞬間輕松了不少。
「若是如此,思齊,你就回曾家來吧。」于錦繡見他態度已軟化,以為是時機了,馬上要求。
哪知這話又讓他變了臉,一下子笑容遁去。
「思齊……」見自己一時口快讓兒子又拉下臉來,于錦繡心慌了。
「娘這是在說笑話嗎?坦白說,若讓我不與曾氏茶行競爭,這事我都要考慮了,而您現在居然要我直接回曾家來?」他冷笑不已,覺得這要求離了譜。
「這不能夠嗎?」曾媛沉目問。
「我既已出了曾家,就不可能再回來。」他說得斬釘截鐵。
「可是,媳婦已答應了啊!」于錦繡說出這事。
他驀然一愣,轉向妻子。「你應了?」
「我……欸,我應了。」莫可兒干笑的點頭。
他不住錯愕。「你真應了?」他不信,再問一遍。
「欸,真應了。」她尷尬再回一次。
他臉一沉。「為什麼?」
「因為我想你守護親人。」她說。
「你明知他們——」他話到嘴邊立刻收住。
可她曉得他要說什麼,便道︰「只要你一天是曾思齊,他們就是你一生的責任,就像你說過,我娘家的爹娘再不堪,也是生莫可兒的人,我不能不認,且不僅要認,還要贍養,否則別人會說我不孝,不肯侍親,而你也一樣,不能忘本!」她嚴肅的說。
他教她的話鎮住。「你……」
「我希望你能為曾家做點事。」她直言要求。
他面色極為難看。「若我不同意呢?」
「這……我也無法勉強的。」若連自己都說不動他,那她真沒法子了。
曾媛與于錦繡聞言都不禁失望了。
「走吧,我想這頓飯也不必吃了,咱們回去。」他起身說。
她一臉無奈。「你當初是為我出走的,這次就不能為我再回來嗎?我是真心想盡子媳的孝道的。」她告訴他。
他怔然。「你是說真的,真心希望咱們回曾家?」他從頭到尾都以為她是被逼著說那些話,原來不是。
「是真心的!」她說。
他俊眸倏然眯起,深思著她的話。
「相公,外人至今仍笑我是被曾家逐出去的媳婦,我不想一輩子背負這樣的委屈讓人恥笑。」
「委屈」、「恥笑」,這兩個詞讓他面容驟變了,他最忍受不得的就是她受了委屈或恥辱!
半晌後,他終于道︰「好,咱們回曾家!」
這話一落,莫可兒立刻松了一口氣,原來先前說了那一大堆都沒用,他關心的就只有她,早知道直接這麼說便得了。
曾媛與于錦繡兩人喜出望外。
「思齊,你真願意回來了?」曾媛喜問。
「嗯,不過,我有兩個條件。」他還是有但書的。
「好,你說,什麼條件?」曾媛問,曉得沒這麼容易的,但有條件就是有希望。
「我會讓莫氏與曾氏兩間茶行合並,以後由我當家,不管是祖母還是叔父都不能再干涉。」雖是為了妻子回來,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清楚,他當家容不得旁人再指手畫腳。
「我同意。」曾媛道,找他回來本就是交棒,大權給他是理所當然。
見祖母不唆的點頭,他繼續說︰「另外,掌管這宅子的也只有可兒一人,後院的人都得听她的。」
莫可兒先是驚訝,隨後想通又不感到意外了,他本是為自己回曾家的,當然不會再讓自己委屈,自然要她堂堂正正、大大方方、風風光光的鳳還巢,坐上這當家女主子的位置。
曾媛瞧了瞧莫可兒,臉上露出了抹欣賞的笑容。「你這媳婦出身不好,但學識能力與才干都比人強,我對她早已改觀,你即便不提此事,我也會這麼做的。」
曾媛話才說完,門就被撞開,曾君寶夫婦居然沖了進來。
曾君寶開口大喊道︰「母親,這里外大權都交給了他們夫婦,那咱們怎麼辦?」
「是啊,老祖宗,您可不要不顧咱們夫妻啊!」李氏也急道。
曾君寶夫婦在外頭已偷听了多時,原本听曾思齊不肯回來正放心著,怎知事情峰回路轉,他又突然答應了,並且還與老祖宗談好條件,兩夫婦要一把抓權將曾家全吞了,他們哪還忍得住,當然要沖進來請老祖宗評個理!
曾媛神色一繃。「你們怎麼辦?當初已分家,該給二房的我都給了,是你們敗光了又回來,我不忍你們在外受罪才又收留你們,這會你們若有意見,不如就搬出去,這次分個徹底點。」她不留情面的說。
兩人听得臉都綠了。
「母親,咱們……咱們怎可能離開曾家,之前是咱們夫妻胡涂才同意分家的,後來在外頭吃了點虧,蒙您再收留,咱們也是很感激的,可咱們回來後也不是白吃白喝,二房幫著您、幫著曾家做了不少事,茶行里里外外不是我和思偉在用心打點的嗎?而這座宅子也是靠我媳婦盡心輔佐大嫂,才能平平順順,否則以大嫂這軟性子哪能管得了這麼一大座宅子,咱們夫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怎好絕情的說這些話?」曾君寶不服氣的道。
「絕情?我恐怕是太長情了,我人老眼未瞎,不要以為我不知你在外頭打著曾家當家的名號,狐假虎威的刁難跟了咱們多年的老伙計,一群人這才氣得跑到莫氏去,不僅如此,你還胡亂更改了制茶的程序,制出的茶味道不倫不類,我曉得你想學莫氏調出特別的茶味,但你這只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另外,你欺上瞞下虧空了茶行不少錢,這些錢我還沒找你要回來呢!」
曾君寶一听,原本的綠臉又多了個慘字,變成慘綠。
原來自己干的事,老祖宗沒一件不知情!
「還有你!」曾媛瞪向李氏。「雖說帳在我手上握著,你與君寶還是有辦法里應外合找外人來訛宅里的大小錢,這些年二房也該攢了不少私房了吧?」
李氏嚇得唇顫牙抖。「我……我……這個……」任她平日牙尖嘴利的,這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好,就算咱們夫妻不才又貪,但這小子算什麼,他不也過河拆橋的要弄垮咱們茶行,他才是真正的狼心狗肺,老祖宗讓他回來是引狼入室!」曾君寶指著曾思齊說,不甘心就這麼讓他回來。
曾思齊掀唇笑得諷刺。「說得好,我確實是一頭沒良心的白眼狼,可叔父不也是一只吃里扒外的狽,這狼與狽到底誰奸誰詐、誰無恥呢?」
「你!」
「叔父,曾氏茶行在您手中根本經營不起來,您也扛不住,茶行若倒了,您反倒什麼也沒有,現在爭這個大權究竟有何用?」曾思齊冷笑追問。
曾君寶張著口,話全噎住了,冷汗由後腦狂流而下。
莫可兒上前一步,再瞧了眼李氏。「曾家這棵大樹若是倒了,二房都得去喝西北風,可若由相公和我掌權,至少還留有你們一口飯吃,若不,就真如祖母說的,再分一次家吧,不過這次你們得先還清虧空茶行的錢,以及訛走宅內開銷的銀子,之後再算二房的份,喔,我這還少算了二房之前分家時就已經拿走的,若這麼再算一算,叔父與嬸娘可得先拿出一大筆錢來才能結得清了。」
李氏掐住丈夫的手臂,緊張的道︰「君寶,我瞧……我瞧……茶行才是根,為了曾家好,咱們……咱們私人的利益是小,不計較了吧?」
曾君寶咬了牙,形勢比人強,他們只能先忍下這一時之氣,不然祖母真要他們拿錢出來還怎麼辦,那些錢早花光了,上哪去填回?
再說了,他們一家老小全靠著曾家的油水過活,若被攆出去還能活嗎?
況且他們說的沒錯,茶行若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他們還爭什麼,那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不過盡避如此,今日這口怨氣,日後自己定要討回來的!「好,你們夫妻要回來就回來,我也無話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