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又搞砸了。
回到辦公室,蘇少齊獨自一人在辦公室里煩躁地來回踱步。
他知道,他不該情緒失控。
不管她說了多傷人的話,都是他活該,更何況,他看得出來,她只是在陳述她真實的想法。
一個離婚的女人,能夠對婚姻的失敗釋然,還對他這個前夫露出微笑,任誰來看,她都是成功的。
從頭到尾,都是他在無理取鬧,在耍脾氣。
他厭惡自己。即使在已經痛改前非的現在,他依然在她面前展現最糟的一面。
那顆害怕無法再擁有她的心,輕易地因為她的一兩句話,像被烈焰灼燒著,令他無法冷靜下來。
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想傷害她的。
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好好表達自己的心里話呢?
「該死的!」他停下腳步,用力搥了一記牆壁。
手有些疼,他不經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很刺目。
送餐時,他有注意到她的手上,婚戒已不見蹤跡,連戒痕都變淡了,代表已經拔下一段時間。
她雖然微笑面對他,卻沒注意到他還戴著婚戒。如同她說的,她已經不在乎他了。
蘇少齊沉痛地閉了閉眼。
「既然遇到了你,我有些話想跟你說。」季怡琳的表情冷冷的,「你擅自離婚,又不盡心盡力幫家里度過難關,虧季家把你養得這麼大,我看你一點感恩的心也沒有!要不是大哥找來夠力的議員和有名的律師協調,光你那些錢哪里夠,父親說已經對你死心,叫我們不用再找你,否則,我早就找上你,把你罵得狗血淋頭!」
在氣勢凌人的二姊面前,她覺得自己像是回到還在季家那段時間,對自己身為私生女感到自卑,害怕惹惱家里的任何人而被趕出去,所以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地,怯弱的活著。
原來,那些恐懼和陰影還在她心里,而她完全無法反抗自己一面對季家人就變得卑微的心態。
「我真的覺得……很抱歉。」她細聲道歉。
「說抱歉有用嗎?」季怡琳嗤笑,「賤女人生的小孩就是忘恩負義,罷了,既然你這麼不為家里著想,那就永遠別回來,也不要在出事後找季家幫忙,因為你已經不是季家人了!」
她的頭只能越垂越低。
「你以後如果在路上遇到我或者其他季家人,千萬別認我們,也別在外說你和我們有關系,光是你離婚的事情就丟我們家的臉,讓我們面對更多閑言閑語!」
她縮著肩,緊張地抓著右肩上包包的帶子,小聲說︰「我知道了……對不起。」
季怡琳冷哼一聲後,踩著高跟鞋離開。
二姊走後,壓迫感沒有隨之消失,反而化為石頭壓在她心頭上。
就算他們待她不好,也是相處二十幾年的家人。
決定離婚的時候,那時的她真的沒有心力再去考慮季家的事情。
她不知道那些錢不夠……或許,是自己不敢去確認吧,無論如何她是無法跟蘇少齊拿錢的。
對季家來說,她已經是丟臉的存在了啊。
雖然本來就沒打算回去,但是,被如此嫌棄,還是會傷心的,不管過去做了多少討好父親和哥哥姊姊們的事情,出事後沒能幫上最大的忙,就徹底成了罪人。
她兩手掩住自己難過的臉。
為什麼她跟別人不一樣,沒有疼愛她的家人,既然她不是在期望下出生的,為什麼還要讓她來到這世上呢?
這句話,她好想親口問從沒見過面,在她一出生就將她丟給了生父的生母。
煙霧彌漫。
蘇少齊數不清自己抽了幾根煙,郁悶的心情卻無法隨著煙霧消散。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名女圭女圭臉女人打開辦公室的門,看了一眼里面,「咦,哥不在這嗎?」
他一眼就認出對方是誰,捻熄煙蒂說︰「芊芸小妹,你哥在處理一些事情,還沒回辦公室,但應該很快就回來了,你坐在旁邊的沙發等吧。」算一算,謝廷邦回公司替他巡聖誕節特賣優惠的活動是否順利,一個小時也差不多了。
謝芊芸得到允許,她開心的進門,一跨進來差點被門檻絆倒,尖叫一聲後及時扶住牆穩住,拍拍自己的胸口說︰「好險。」
蘇少齊很想嘆氣。這丫頭一點長進也沒有啊……都來過這麼多次了還可以差點跌倒,真的很神奇。
謝芊芸聞到滿室煙味,先是開窗通風,然後關心地問︰「少齊哥,你心情不好喔。」
「小孩子別多問。」蘇少齊哼了聲。
謝芊芸臉紅,「我已經是大學生了,不是小孩子!」
「個性天兵又迷糊,只會給你哥扯後腿,在我看來就是長不大的小孩子。」要不是謝家雙親早逝,她和謝廷邦相依為命,很多事情要找哥哥處理,他也不會交代外面的警衛讓她能自由進出管理樓層。
「我……我已經很努力讓自己不要這麼依賴哥哥了啊。」她有些委屈的扁嘴。
她當然知道自己很沒用,總是增加哥哥的負擔,越是努力想做好一件事情卻越是會搞砸,她也很難過。從小到大,不管是鄰居親戚還是認識的人,總說為什麼哥哥這麼能干,妹妹卻像笨蛋。
蘇少齊不置可否,「你來找你哥什麼事,說來給少齊哥听听,不是特別的事情我來處理就可以了。」
「不是啦,我是來送槲寄生給哥哥的。」提到這個,謝芊芸露出笑臉,亮出手上的兩束植物。不只有包裝紙包裹著,還用大紅緞帶綁起來,「少齊哥,我也有準備你的份喔。」
「槲寄生?」他挑眉。
「登山社朋友送我的,在赤楊樹上摘的,說在聖誕節,情侶在槲寄生下接吻,會幸福。」謝芊芸說。「我包裝過後就趕快拿來送你們,你們可以帶著槲寄生去見喜歡的人。」
「你哥又沒對象。」他懶懶地說。這妮子果然是標準的一頭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個性。
她的聲音窒了窒,「說不定哥哥有喜歡的人……」
蘇少齊聳聲肩,「或許吧。」雖然依他來看,可能性滿低,光一個妹妹就頭痛得不得了,還有時間喜歡人?哈!
在蘇少齊嘲弄的目光下,謝芊芸氣弱地說︰「那至少……少齊哥你會需要的吧!」
蘇少齊本來反射性地要回答說不需要,但一想起他從沒在聖誕節回送季冬晴禮物,話就吞了回去。
他怎麼沒想到呢,這是一個機會,她喜歡聖誕節,如果他能有所表示的話,不就可以讓她感覺到他變了,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沒心沒肺的他。
對,就這麼辦!說不定此舉還可以彌補上午他情緒失控的錯誤。
蘇少齊起身,接過謝芊芸手中的一束槲寄生,笑道︰「芊芸小妹,沒想到你還有幫上忙的時候。」
謝芊芸一臉問號。
蘇少齊邊思考著禮物要送什麼,邊自傲地想。蘇耀迪,溫柔和誠意,我也拿得出來,誰說我只會自私,付出誰都會,但真正能打動對方的心的人,才是贏家。
而這個贏家,非他蘇少齊莫屬。
下班了。
歐婷婷的男朋友來接她回家,而余小雨則興奮地跟季冬晴分享她媽媽今天回國,等會要和媽媽去逛夜市。季冬晴希望人陪的希望終究沒說出口,她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微笑著和她們說再見。
街上談笑的人們與她擦肩而過,路過的店家播放著聖誕歌曲,她倍感孤單,胸口淤積著化不開的沉悶。
她繞進了便利商店,本想買料喝,但瞄到水果酒,記起大學喝過一兩次的滋味,甘甜之余帶著些許的暈眩感,像是踏在雲端上,讓人心情輕松。
她想,現在的她需要這個。
不想太快回租屋處面對冷清的房間,她買了一瓶水果酒坐在店內的椅子,望著街上的霓虹燈,一口一口的喝著。
明明很好喝,但每多喝一口,那些被壓抑,被隱藏的情緒,像是得到解放了一樣,爭先恐後地化為陣陣酸楚沖上眼鼻,讓她無法控制地小聲抽泣了起來,肩頭顫抖著。
在她以為自己已經夠堅強的時候,總會發現自己是脆弱的。
二姊的話,深深地打擊著她,將她二十幾年對家人的付出和感情,全部都踐踏,讓她明白自己的一文不值。
對季家來說,她真的……一點存在的價值也沒有吧。
如果不是因為對家人還抱有希望,偷偷渴望著他們對自己還保有一絲一毫的親情,她怎麼會被二姊的話刺傷?
她就是因為總是對別人抱有期待,所以才會總是被傷害吧,她真的很愚蠢……
還有……活該。
一直以來,究竟是因為孤單讓她渴望溫暖?還是因為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同,所以才會迷失自己?她不知道,或許兩者都是答案。
她不是已經愛自己了嗎,為什麼感覺自己根本沒有勇敢多少?
她好討厭……好討厭自己,說要改變,卻還是無法擺月兌過去的自己。
手上的酒瓶空了,覺得喝不夠,她又去冰箱拿了兩罐結帳。收錢的女店員用著可憐的目光看著她,還拿了幾張衛生紙給她,甚至關心地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印象中,她回了句還好,又坐回位置上喝了起來。
再一口,一定可以麻痹疼痛,再一瓶,就能夠忘卻煩惱。
她記得有句話,每個人來到這世上到最後都是孤單一個人,那她可不可以安慰自己,她只是提早體會這句話的意義?
喝到有點茫,她邊哭邊笑自己的悲哀,又拿了兩瓶去結帳,店員勸她別再喝,她還是執意要喝。
意識輕飄飄的,喝到後來,她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麼而喝,酸澀的心情始終沒有離開她,但酒還是繼續入口,沒有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