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賜婚?」
春意盎然、美景當前,御花園里本該寧靜而只聞鳥啼,只見蝶舞,但今日,卻難得地響起一陣低沉嗓音。
天藍,如水洗。
暖暖春陽映著三月春花,也灑落在園中散步的君臣身上。
剛自北疆征戰歸來的將軍霍青越,原本正向皇帝親自稟報著戰果,卻沒料到會听見令他錯愕的回應。
「朕只是覺得,你也該成家了。」一臉清秀的皇帝雲慶瑞看看臉色有異的霍青越,柔聲勸道。
「恕臣直言,皇上該不是已有人選了?」在霍青越的印象中,雲慶瑞不是個愛插手臣子私事的皇帝,怎麼這回卻突然提起親事?
若不是有人向皇上進言,便是又有哪派臣子為了利益想拉攏他……
「是夏愛卿的千金。」雲慶瑞簡單扼要地應道。
與霍青越這個性情沉默寡言的忠臣相處久了,雲慶瑞也相當清楚他在意什麼。
話若沒說個清楚,只怕霍青越還以為有人想拿賜婚當借口,又在宮內掀起權利爭奪的波濤。
「夏尚書?」霍青越微愣,心里的懷疑卻也跟著消退了點。
夏尚書在朝中向來公正理事,算得上難得良臣。
私底下,夏尚書亦是個清廉自愛的人,鮮少夸口自己的身份,所以也難得听他提起家人。
若非今日听皇上提起,他還真不曉得夏家有女待出閣。
「你意下如何?」雲慶瑞抬眼瞧向霍青越。
霍青越雙手一拱,沉聲道︰「臣不是對夏家千金有所排斥,但臣早已娶妻……」
「朕明白,你掛念亡妻。」雲慶瑞出聲打斷了霍青越。
一場疫病,奪去霍青越妻室的性命,對于深愛妻子的霍青越來說,這是不可磨滅的傷痛,所以他從此不再提起娶妻納妾一事。
對霍青越來說,他此生就只有亡妻相伴,再無其他對象可進駐他的心里。
這點,雲慶瑞與他君臣多年,自是曉得的。
只不過,世事總是多變……
「既然皇上明白……」霍青越表情沒變,心里卻是疑惑的。
既知他不打算再娶,為何又對他提起夏家千金的事?
「這是有原因的。」雲慶瑞露出些許歉疚的笑意。
「夏家千金年已十八,早過了適婚之齡,夏尚書又一直很欣賞霍卿的為人,才央請朕賜婚。」雲慶瑞續道。
「這……」霍青越越听,越覺得有鬼。
他是知道,朝中不少官員都想藉著姻親關系來拉攏他,但上門談親事的,多數是年紀十四、五的妙齡小泵娘,這回……倒是難得了。
而且提起的人還是向來以公正清廉聞名的夏尚書,甚至一反常態,央請皇上為其賜婚,這手段怎麼听都不像夏尚書會做出的舉動。
「霍卿聰明,朕也不打算瞞你。」雲慶瑞苦笑了下,續道︰「夏卿之女性好自由,原本夏卿想成全女兒願望,所以也未曾為她尋覓對像……」
「那又怎會央請皇上賜婚?」霍青越沉聲問。
「有人覬覦夏家千金的美色。」雲慶瑞輕聲應道︰「夏卿擔憂此事,才想搶在對方上門提出無法拒絕的親事之前,先為女兒安排一門好親事。」
這樣的事,他這皇帝雖然看得多,卻不一定每件事都幫得上忙。
只是如今,既然遇上了時機,就伸手拉上一把吧。
「皇上是好心。」霍青越是懂了,但娶妻關系重大,而他又不想負人之心
「好心,也得有人幫才成。朕沒什麼能力,不過是牽條線。」雲慶瑞搖搖頭,「原本夏卿向朕提起時,朕也覺不妥,所以代為婉拒,但夏卿又言,若是能得到你的承諾,即使讓女兒為妾亦無妨,這實在教朕難以推辭。」
夏尚書都再三退讓,想結這門親事了,他這皇帝若太過阻止,倒顯得有失公允。
怎麼說,這都該問問霍青越的意思。
再加上他這皇帝確有私心,希望霍青越能夠早日走出亡妻帶來的傷痛,不再惦眷亡妻,因此才想幫著促成婚事。
「這……」霍青越擰緊眉心,因為這確實讓人難以回絕。
畢竟這一拒絕,失的可不只是夏尚書的面子,還讓皇帝難做人。
「朕只是覺得,既然霍卿不打算再娶妻納妾,夏卿之女又性好自由,或許你們倆反倒相處得來。」雲慶瑞道出了自己的考慮。
「臣明白皇上用心良苦,但婚姻大事……」霍青越擰緊了眉心,怎麼也吐不出一個「好」字。
這一聲下去,他良心難安。
在他心里還惦著亡妻的時候,怎能去娶另一個女人?
即使對方自願為妾,但這婚姻大事,娶了可就是一輩子的責任,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霍卿就答應吧。」雲慶瑞難得地露出一抹愁容,秀雅的臉龐像是染上了憂傷,帶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傷痛。
「皇上……」霍青越剛要出口的言語,霎時全吞回了肚里去。
看見皇上一臉求助的表情,他實在是不忍心拒絕。
「就當幫朕一回吧,日後若親事生變,朕保證會幫你。」雲慶瑞進一步催促道。
「這……」霍青越蹙了下眉,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好與不好,他都說不出口啊!
「霍卿不答,朕就當你是默許了。」雲慶瑞斂起方才的愁容,換上一抹淺笑。「明日朕就下旨,為霍卿與夏卿之女賜婚!」
金口一開,木已成舟,瞧著雲慶瑞復又開懷的笑臉,霍青越雖然難以接受這樣的安排,卻也無從駁起。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雲慶瑞雖不是個暴君,溫情的態度卻教霍青越更難應付。
所以……
這門親事,也許打從一開始,他就注定沒有任何勝算……
將軍府內,雖是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但是霍青越的表情卻依然一如往昔,無波無濤。
上門道賀的朝中官員,明白他不喜歡過度的奢華熱鬧,所以也沒敢太過放肆。
而熟悉他脾性的親友,則是為他突然被賜婚的事感到驚訝無比。
最令人錯愕的,自然是他迎娶的高官之女,卻情願以妾自居,讓霍青越的亡妻依然佔著正妻的位置。
面對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情況,眾人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亦有人偷偷為夏尚書抱不平。
不過這些流言蜚語,畢竟都還是外人的議論,對于明白內情的夏家千金與霍青越來說,那都不重要。
因為要面對這婚事的正主兒,可是他們倆……
「夜深了,去休息吧。」
霍青越揮退前來伺候的下人,雖然有些猶豫,還是舉步踏入了新房。
說來也好笑,面對沙場上的數萬大軍,他可以眉頭不動半下、眼皮不眨一下,卻在面對自己新納的妾時,有著想轉身離去的念頭。
不是想逃,而是無法、也不知道該如何與夏家千金應對。
這個被賜子的小妾……
皇帝說她叫夏如雁,能文擅墨,揮筆成詩,是個標準的才女,只是生不逢時。
霍青越不懂,這樣的才女,為何叫生不逢時?但皇上只是淡笑,卻沒有明言。
皇上要他自己與夏如雁相處後,再去評斷。
所以他沒再往下問,卻因此在心頭梗了個結。
就像他此刻,站在房門口,望著不遠處端坐床沿的新小妾,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該怎麼面對這個妾?
縱使為妾的請求,是夏尚書先提出的,他不用對夏如雁有任何的虧欠感,但是有哪個姑娘會不介意這樣的事?
明明身為名門之後,卻委身為妾,地位更居于一名已過世的正妻之下。
他也不想發生這樣的窘況,偏偏皇帝執意賜婚予他,而他更無法無視夏尚書的請求。
為人父母,想保護子女,那樣的心情,他懂。
所以他下不了決定,無法開口道聲「不」。
但他更不想忘懷亡妻,因此情況才會變得如此……兩難。
窗外的月光緩緩移動著腳步,就像他思索許久才能挪動半步。
進是進了新房,與夏如雁的距離卻宛如隔著山與海的兩端,走了半晌也不見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