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晚上六點半,涂家大門開啟,正在客廳桌前,慢條斯理揀菜的涂母看到兒子竟然這麼早就下班,很是意外。
「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一般兒子都是過八點才回來的。
兒子在英國讀完碩士,回台灣當完兵之後,便進了丈夫的貿易公司上班,從總經理特助做起。
兒子可說是個工作狂,即使身為總經理的父親都下班了,仍是會待在公司將當天的事務全部處理完畢,去蕪存菁放上總經理的桌子,方便父親隔日一早可輕松閱覽,所以八點下班是常態,有時還會到十一點、十二點才能見到人,沒想到今天竟然六點半人就出現在家里,連他爸都還在跟客戶應酬呢。
「今天事情比較少。」涂晏秦隨意找了借口敷衍過去。「我轉一下台好嗎?」
「可以啊。」涂母將遙控器交給他。
涂晏秦轉到娛樂新聞台,主持人正跟觀眾玩游戲,他看了一會兒,沒看到趙祺廷,猜想可能還沒輪到他。
「我去換衣服。」他起身時不忘交代,「如果趙祺廷出現了,通知我一下。」
「趙祺廷?」涂母有些詫異地問,「你是說那個歌手趙祺廷?」
「沒錯。」
「你什麼時候也開始關注偶像歌手了?」涂母問著朝房間方向走去的兒子。
「覺得他歌唱得還不錯。」他進了房間後將房門虛掩,以免沒听到母親的叫喚。
「歌唱得還不錯?」涂母更是納悶了。
她記得兒子不太喜歡听有人聲的音樂,在他房里頭的CD清一色皆是演奏曲,什麼時候他也關注起流行音樂來了?
涂晏秦月兌上的西裝,換上家居服,穿著絨布拖鞋走回客廳,這時趙祺廷仍未出現。
他手上拿著一迭公文,將之擱在翹起的右大腿上,一心二用的注意電視上的節目進行,邊翻著尚未看完的文件。
不知道那個「郁漩」是不是也在看電視?
不過她晚上有在打工,應該是沒空看吧……可看她這麼喜歡趙祺廷,又這麼希望能入選,每天至少寫上一封信,訴說願望,照理應該會特地請假守在電視機前才對。
節目進行到三分之二時,趙祺廷總算出現了,涂晏秦放下手上的公文,專心的看起節目來。
一旁還在處理食材的涂母甚感興趣的瞟他一眼,亦將視線投注在她沒什麼興趣的娛樂新聞上。
節目助理拿了一個大紙箱進來,據說把粉絲的信全放在里頭,若是email的也都打印出來擱入了。
趙祺廷手伸入紙箱內,隨意攪了攪,一次就抽出三封信。
涂晏秦瞇了瞇眼,注意到那些信件似乎都有折角,他猜測早就事先挑過了。
原來這抽選也不是公正的啊。
主持人念出了三封信件的內容,一個是得了癌癥的小朋友,一個是育幼院的孤兒,最後一個是家人全歿的老人家,前兩個都有著可憐的故事,有著想見偶像的心願,老人家則是鄰居代寫的,希望能藉由趙祺廷獲得幫助。
看樣子高郁漩的故事不夠可憐,所以沒入選。
他將遙控器交還給母親。
「我先去洗澡了。」
「你是不是有寫信給趙祺廷?」涂母好奇的問,要不然怎會一看完抽選就走人了?
涂晏秦回頭看著母親,「怎麼可能?那個偶像能實現我什麼心願?」
而且他也沒什麼心願需要他人來幫他實現。
他家境富裕,從小到大衣食無缺,大學便到英國念書,讀完碩士才回來。
他天資聰穎,學習力強,現在雖是父親的特助,但有不少公事都是他先裁決,再交給父親做最後審閱,可說是半個總經理了。
他什麼都不缺,若硬要說有,大概就是一個女伴。
不過他現在也沒什麼閑情逸致想這個,他還年輕,不過二十六歲,在這方面一點都不急。
「說得也是。」涂母還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你干嘛特地回來看這個節目?」
母親不愧是母親,兒子一點奇怪的小動作都能察覺。
「有個女孩……」他頓了一會兒,「有個女孩把寫給趙祺廷的信誤寄到我這來。」
「那個女孩有參加這個活動?」趙母聰明,一點便通。
「我有把信轉給趙祺廷了。」
「那她有中選嗎?」
「沒有。」涂晏秦搖頭,「她人健健康康,沒病沒痛的,不夠可憐,入不了人家的眼。」
「那她的心願是什麼?」涂母好奇。
「她媽媽生病要開刀,希望趙祺廷去為她母親加油。」
「那也是挺可憐的。」
涂晏秦不置可否的偏了下頭。
「那你沒跟她說,她信寄錯地方了嗎?」涂母再問。
「反正她寄給趙祺廷,人家也不會看的。」
那些抽選的信件,想必也是助理之類的抽選出來的,就像他爸,一定是他跟秘書先篩選餅信件,重要的才打印出來給父親閱覽。
「但你這樣不就是看了人家的私人信件?這不太好吧?」
涂晏秦沉吟一會兒,「的確不好。」
「那你還是老實告知她,寄錯了吧。」
「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並未直接給予母親肯定的回答,因為他並不打算坦承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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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母星期三下午兩點開刀,故高郁漩跟學校請了假,中午就到醫院陪伴母親。
「媽,我有去廟里請了一道平安符,我已經燒化了。」術前不能喝水,故高郁漩將符水沾在高母的嘴唇上,讓母親心里多少安心些。
「不知道會不會成功。」機率一半一半的大手術,高母生性再樂觀也會擔心害怕,昨晚一夜無眠。
「放心,一定會成功的,爸爸會保佑妳的。」高郁漩握著母親的手給予信心,心頭則是有些落寞。
她雖然每天都寫email,還是沒有被抽中。
當簡嘉秀打電話告訴她這個壞消息時,正在便利商店打工的她心情一下子蕩到了谷底。
簡嘉秀還說他是用抽的,早知道就應該每個小時都寫一封去,說不定就會被抽中了。
千金難買早知道,沒那個命也沒辦法,可惜,若是趙祺廷出現在醫院,母親一定會很開心的,說不定病都好了一半,手術成功率一躍為百分之百。
「我還是好緊張啊,萬一那死鬼覺得自己在地獄里太難熬,硬要拖著我一起去怎麼辦?」高母雖然害怕得要命,嘴上還是開著玩笑。
「不會的啦,爸都說要妳照顧到我嫁人,不會這麼早就叫妳去陪他。」高郁漩安撫著母親。
「萬一妳一輩子不嫁,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妳爸?」
「媽,妳這樣說我很難做人耶,我看我就真的一輩子不嫁,等我七老八十時,我們一起進棺材好了。」這樣母親也可以跟著長命百歲。
「那才不好,妳爸最疼妳,妳跟我一起死,到時妳爸又只顧著疼妳,忘了他老婆。」高母充滿醋意道。
「媽,妳很煩耶,妳到底要怎樣啦?」這也不行,那也不好。
「不然妳四十歲再嫁好了。」到時她六十七歲,活得也算差不多了。
「四十歲再嫁生不出孩子了。」
「厚唷,不然妳去跟妳爸說,我要等到孫女嫁人才去陪他。」
「萬一生的是孫子呢?」
「妳很煩耶,」高母抱怨的口氣跟女兒一模一樣,「第一名是考假的喔,都不會轉彎的,統統一起講不就得了!」
「我看孫子結婚,妳又會跟老爸說,等看到曾孫的臉時再去陪他。」
「那我一定會耳朵癢,他的鬼魂每天在我耳旁抱怨我都佔盡了便宜。」
「他人在地獄,沒辦法一直來陽間的啦。」
「妳怎麼知道妳爸在地獄,他又沒做壞事怎會在地獄?」高母不以為然的扁起嘴。
「是妳說他在地獄的啊,不然我講天堂嘛。」自己說的話自己都忘了!
「在天堂就成仙啦,妳爸從不捐錢的,沒做過什麼好事,應該很難上天堂。」
「媽,妳很煩耶,話都是妳在說!」高郁漩嘟起不滿的小嘴。
「哈哈……喔喔,我心髒痛。」高母抓著胸口,眉間蹙著痛苦之色。
「妳要開刀的人還笑。」高郁漩連忙輕撫母親的胸口,「會很疼嗎?要不要叫醫生來?」
「不用不用。」高母輕喘了幾口氣。「好了好了,沒事別逗我笑。」
「是妳自己在逗自己笑吧!」母親是越緊張越愛開玩笑的人,高郁漩也拿她沒辦法。
這時,有人進了病房。
離門口最近的高郁漩抬起頭,便見一個身材高大,面容英俊,依面貌推斷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他穿著手工精致的西裝,一雙長腿襯得那西裝更是筆挺,略微凌厲的鷹目左右掃了一下,最後落在高郁漩身上。
「你要找誰?」高郁漩問。
眼前的女孩約莫十七歲,身著高中制服,長發綁成了馬尾,涂晏秦猜想,這應該就是高郁漩了。
她個兒高身兆,大概一六七左右,膚色有點黑,大概是太陽曬的,她那麼窮,必定沒多余的錢買防曬之類的東西,倒是一雙眼楮大而靈秀,襯得她過小而低存在感的臉龐成了引人注意的芙顏。
紅潤的唇豐軟,可上下唇都有干裂的嘴皮,這可憐的女孩窮到連護唇膏都買不起?
「我要找陳俊杰。」涂晏秦編了個菜市場名。
「陳俊杰?」高郁漩搖了下頭,「這間病房都住女生喔。」
「這里不是五○八?」
「不是,五○八在隔壁,這里是五○六。」
「那我走錯了。」
高郁漩指向右邊,「應該在那邊。」
「謝謝。」涂晏秦轉頭看著高母,「妳媽怎麼了?」
「我媽心髒病,今天要開刀。」
「祝福妳媽開刀順利。」
「謝謝。」涂晏秦朝這位陌生人笑了笑。
「幾點開刀?」涂晏秦再問。
「兩點。」
涂晏秦走上前來,朝高母伸出手,有些一頭霧水的高母回握。
「伯母,祝妳手術順利。」
涂晏秦朝她倆點了點頭後離開。
「那個人妳認識喔?」高母問。
「不認識啊。」
看那模樣就是個菁英分子,她的親友都是藍領階級的,沒這等身分的人。
「那他怎麼知道我是妳媽?萬一我是妳姊姊不就氣死了?」
「妳一看就是我媽啊。」老媽不會以為自己才二十歲吧?
「搞不好我是伯母啊。」
「媽,妳很煩耶。」高郁漩翻了個白眼。
「那男的長得挺帥的,一看就是個極品。」害得她這個徐娘半老也小鹿亂撞了一下。
術前看到帥哥,對心髒真是不好啊。
「穿西裝的妳都嘛說是極品。」母親是西裝控,誰不知道。
「妳爸一輩子藍領,就連婚宴都沒看過他穿西裝。」
「不然你們結婚時穿什麼?」
「他只穿襯衫啊!他沒錢買西裝,而且他很胖也借不到。」高母懇切要求,「妳以後一定要找一個穿西裝的上班族來當我女婿。」
「好啦好啦,我去找個在工地做工的當妳女婿。」
「妳是要氣死我嗎?」高母翻白眼的模樣亦跟女兒如出一轍。
「哈哈哈……」高郁漩笑出了聲,若銀鈴般悅耳。
站在外頭,背靠著牆的涂晏秦莞爾一笑。
原來是對樂觀的母女。
看起來應該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他轉身走往電梯方向,過五○八病房而未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