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爽的午後,張瑾嘉坐在NIN一號餐廳的角落。
透過葉瑞愷從網絡搜尋來的數據,他們得知──尤妮思離開演藝圈後,跟經紀人盧弘修共同創立了連鎖餐廳跟婚紗店,目前在台灣各地擁有八間餐廳跟四間婚紗店。餐廳的店名皆為NIN,依照開幕順序添上編號,便是各間店的代號,如今他所在的正是一號餐廳。
NIN一號餐廳的裝潢是希臘風,以白色加上些許藍色系點綴的馬賽克磚牆壁設計;天花板則是繪著藍色天空,搭配白色桌椅、明亮的光線照射,沒有太多累贅的室內擺設,帶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
店內的服務生多半是女性,穿著共同的淺藍色制服,有兩名服務生固定待在門口右邊的櫃台處,一名留在櫃台算錢,另一名則將客人帶到各桌位。餐廳似乎會依照桌位分區,因為他看見每名服務生都只在固定的區域範圍里走動,並替該區的客人點餐、上菜。
葉瑞愷交給他一份尤妮思巡視各間店的時間表,而他連續一星期照著表上標示的時間跟地點守株待兔,結果卻全部落空。
連日來絲毫沒見到尤妮思的蹤影,這讓他自暴自棄地想──反正彼此有緣就會見到面,不急在一時。所以他決定今天不去堵人了,直接待在離家最近的NIN一號餐廳,好思考怎麼修改要用在夏季優良電影劇本比賽的作品。
思緒走走停停,在劇本改到一個段落時,張瑾嘉放下了筆,環視店內的環境一圈,想稍微轉換心情。
現在並不是用餐的時段,加上一號餐廳不在鬧區,客人跟其它分店比起來並不算多,但是他認出了其中幾個客人──是他在電視上看過、或多少接觸過的演藝圈新人、小模。
即使尤妮思已經不當藝人,她的餐廳仍有不少幕前、幕後的重要人物前來捧場,只要能搭上一點關系,自然能多一點機會。
這種現象常見于當紅藝人會出沒的地方,總是會有這樣的人想等看看有沒有出頭天的機會。
不打算繼續放心思在那些人身上,他再度拿起筆,低頭看著桌面那份初版的分場劇本,上頭有他四處修改的凌亂筆跡,幾乎每場每句都被他改得體無完膚,或者該說亂七八糟。
看著連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麼的修改動作,他不禁重重一嘆。
雖然依照完整故事去分場了,他就是越看越不滿意,卻又不知道應該從哪里下手最好啊!腦中思緒一片枯竭……
「听說尤姐要來?」附近其中一名服務生跟同事的悄悄話入了他的耳,這讓他立刻豎耳傾听。
尤姐?是指尤妮思嗎?
「是啊!听說是在往三號餐廳的路上,臨時決定換成過來我們這里,店長叫我們要機靈點。」
臨時?他這幾天依照阿愷給的時間表去其它店等候,從來沒有遇過尤妮思本人,該不會尤妮思喜歡出其不意地到各店探查?
看來「尤妮思查看各家店的時間跟行程很固定」恐怕是個假消息,真不知道是誰為了什麼理由而造謠。
他還來不及細想,一男一女已優雅地從店門口走進來,在場的服務生毫不猶豫地立刻向前迎接。
女人抬起手阻止那些服務生想靠近的行為,本來想起身跟她套關系的那些新人與小模都默默坐回原位。她巡視了店內的空位情況後,直接走到張瑾嘉旁邊的長桌坐下,因為該區只有張瑾嘉一名客人,不會增加服務生太多負擔。
她身穿一襲淺紫色連身洋裝,綁著及腰的高馬尾,沒有濃妝艷抹,他卻能一眼認出她正是尤妮思本人。
至于尤妮思身旁那外貌絲毫不比她遜色的俊美男人──應該就是她先前合作多年的經紀人盧弘修。畢竟尤妮思不沾任何緋聞,唯一跟她走得近的男人始終只有那位經紀人。
「老樣子。」她對負責此區的服務生吩咐完餐點照舊,旋即微笑地轉向身旁的男人。「阿修,我剛在車上想了很久。」
「嗯?」男人微挑眉,端起水杯。
她又想做什麼了?
「我們在國外開NIN的分店吧!」她的手指不斷卷著長發的尾巴玩,表情若有所思。
「咳!」盧弘修差點被入口的開水嗆到。「妳認真的嗎?小姐,NIN餐廳的料理雖然好吃,卻沒有什麼獨一無二的特色。至于NIN婚紗店,雖然有專屬的婚紗設計師,也不足以與人匹敵啊。」
言下之意,他指她想開的是必定倒閉的店。
「喔……」她改為左手橫在胸前,掌心托著右手手肘,右手則捧著臉頰。「我只是想要用開分店的名義,假借去國外考察適合的場地,然後趁機去旅游。說實在話,能不能開得成──我根本不在乎。」
「妳是想散心嗎?」盧弘修跟她相處這麼多年,很快聯想到她那句話背後的動機。
「是啊。」她微勾起唇角。
就知道他懂她!
「最近找上妳的那些人應該都是為了碧安朵內衣的廣告,听說那位總經理點名只要妳當代言人。」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茶點,盧弘修率先叉起一塊來吃,同時不忘稱贊她︰「妳的魅力不減當年啊。」
「當年?」尤湘恩不禁發出一聲嗤笑。「我才不當藝人幾年?三年。佔了我人生的多少?十分之一。等媒體多造幾個神出來,我就會成為說好不提的幽靈,到那時,我看還會有誰來吵我。」
她說的話讓一旁偷听的張瑾嘉非常驚訝。
有些藝人會反向操作,在演藝事業如日中天時離開演藝圈,等一堆人捧著更高的價碼拜托他再度復出──他一直以為尤妮思也是這種人。
「在國外開分店的話,應該不會賺錢。」盧弘修拉回原本的話題,毫不猶豫地吐槽她的分店計劃。
「真想賺大錢的話,我答應那些邀通告的人就夠了。」尤湘恩拿起銀色小湯匙,舀起眼前看起來可口的希臘甜點米布丁Rizogalo,迅速一口吃下。
她離開演藝圈前,每個通告的費用都不低,隨便接也一堆錢入口袋,加上她物欲不高,錢幾乎都存了下來,所以她根本不在乎那些店賺得多不多,只要不會賠就行了。
「那麼,最近那幾個一樣拒絕掉?」听出她話里的意思是拒絕再進演藝圈,盧弘修問起另一件事情。
「你哪時見我懷念過那種生活?」話一說完,尤湘恩猛然往張瑾嘉望來,那表情似笑非笑,彷佛毫不意外會跟他偷覷的視線對上一樣。「偷看也偷听夠了沒?是記者?」
習慣了鎂光燈跟粉絲的追逐,她對被人緊盯有著一定的敏感度。這男人從剛剛就一直在偷听他們講話,連筆掉到桌上都沒撿起來。
尤湘恩在上下打量他後,立刻否定自己第一時間的判斷。
「嗯……看起來不像。」
張瑾嘉尷尬地低頭看著劇本,沒有回答她。
他以為這樣會讓尤湘恩感到無趣,不再逼問;沒料到鼻間忽然竄入一陣淡淡的茉莉香,他抬起頭,卻瞥見尤湘恩整個身子靠了過來。
「呃……」
尤湘恩略微往他桌面傾身,瞥過他桌上的分場劇本內容後,輕輕地笑了。
還以為是在對她說的話做筆記,結果只是份劇本。
「原來是個還在拍片夢想中求生存的人。編劇?導演?還是想兩者都當?」尤湘恩伸手指了指最上面的那一頁分場。「這張開場戲應該都可以去掉,累贅、不必要、太拖戲,完全能想象得出你這人的特質。」
即使自己不滿意這份作品,但听見嘔心瀝血寫下來的劇本被批評成這樣,他當然不服輸,硬是拚了命想從她的話里找出破綻來攻擊。
「我不認為妳能想象得出我這人的特質。」
「嗯?是喔。」尤湘恩沒有反駁,動手拿起下方接續的幾頁劇本翻閱,同時奪過他手上的筆,邊迅速瀏覽,邊在上面做了兩種記號。
他瞪著被交回手上的劇本,在場次的位置各自被寫上「Y」跟「N」,他再蠢也知道那表示了什麼。
好、沒、禮、貌!
這是他在短暫相處幾分鐘下來,對尤湘恩最深的印象。
「妳何必給陌生人任何意見。」盧弘修早已習慣她這種突如其來的行為,僅僅悠閑地坐在原位,喝著服務生剛端上來的紅茶。
大概是那男人想听八卦,卻又抗拒她的接近吧!她看他的眼神簡直像看到寵物一樣,湘恩難得出現幫人一把的舉動,希望他會好好把握。
尤湘恩沒有理會盧弘修,興致勃勃地注視張瑾嘉的臉。
他眼楮都不看她,是她太丑?還是他怕跟人對看?
「劇本小弟,你住家里,家人應該很支持你走這條路,而且你習慣將想說的話悶在心里不敢說……啊!」她忽然朝他燦爛一笑。「就像你現在憋得很痛苦的這模樣,你肯定在內心里不知道罵我什麼,小心悶出內傷來!」
張瑾嘉瞇起眼,瞪著她的雙眼充斥不悅。
終于看她了!他的眼楮明明就很漂亮、很清澈啊。
「你的劇本跟你本人一樣,主角、配角的內心戲亂亂飛,想講的東西不錯,但是沒人會欣賞。」尤湘恩的**挪回原本的位子。「在這里不會讓導演、制片看你認真就考慮用你,不如專心改好你的劇本,找其它出路。」
來找她的導演跟制片是為了她,不是為了要更多點子,他待在這里根本等不到任何機會。
「妳……」
他才起了個頭,尤湘恩又搶走發話權。
「一般電影劇本大約是七十到九十個分場之間,看你寫了八十六場,是打算要投夏季的優良電影劇本嗎?真可憐!今年應該會有不少厲害的導演跟編劇參與,那些劇本的初稿都比你這份好太多,你要是投了,肯定出師未捷身先死。」
她到底要不要讓他說話啊!
一號餐廳的店長慌慌張張地走來,阻止了張瑾嘉即將月兌口而出的大罵。
他蘊含著憤怒的雙眼掃了店長一眼,再回到那張笑臉上,瞪著她面不改色的模樣;他逼自己努力深呼吸了幾次,好平復在心中不斷翻涌的怒氣,然後──絲毫沒有效果。
很好!他死也不想跟這女人合作!就算是阿愷來說服也沒有用!
「尤姐,有個客人在里頭鬧事。」
「又是哪位?」尤湘恩悠哉地站起來,瞬間便決定前去應付店長口中那個鬧事的客人。
「封瑟運動有限公司的許副總,就在里面的包廂,他又喝醉了,一直吵吵鬧鬧,我們趕不走他。」張瑾嘉的存在讓店長偎近尤湘恩耳邊低語,不過耳尖的他仍然听見了。
「大白天就喝醉,真不怕喝死。」尤湘恩笑著輕哼一聲,踩著高跟鞋,迅速往設置包廂的走廊過去。
尤湘恩那來去如風的舉止讓張瑾嘉徹底看傻了眼。
她不只我行我素、講話很快而已,她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對她有什麼評價跟看法吧!
「抱歉。」為了尤湘恩非常自我的行為,盧弘修放下手中的杯子,語氣溫和地向他道歉。
然而,在盧弘修起身離去之前,反倒丟給張瑾嘉另一枚炸彈,徹底炸得他皮開肉綻。
「既然湘恩覺得你的劇本不行,我也只能同意湘恩的說法──的確很糟。不要太過氣餒,請多加油。」
「ㄍ……」他首次氣到想罵髒話,最後卻因為他堅持不罵髒話的原則而緊閉雙唇,只能咬牙切齒地怒視他離去。
這兩個家伙是怎樣?根本是一丘之貉啊!
一個笑著沖過來把刀往他身上刺,再拍拍**走人;另一個邊說對不起,邊拿起同一把刀,再拖同一個傷口捅得更大。
難怪他們會搭成經紀人跟藝人,簡直是沒禮貌二人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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