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雖與施家同屬商賈之家,但卻不若施家歷史悠久傳承百年,而是在三十多年前才慢慢發跡起來的,當時負責掌家輔助夫婿發家的便是太夫人顏氏,足可見顏氏是個賢淑而了不起的女人。
孔廷瑾自小喪父失怙,听說也是由太夫人一手養大的,這讓羅蕙心對這位祖母的敬意油然而生。
成親第二天一早的拜見禮上,太夫人對她這個新孫媳的態度慈祥親和,好得讓羅蕙心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很明顯這全是因為愛屋及烏,但也因此才讓她更加的驚訝,因為以孔廷瑾的優秀,說真的以她的身分是完全配不上的。她原以為愛孫心切的太夫人定會不滿意她這個高攀的孫媳婦,定會對她諸多挑剔、百般為難,她都已經準備好要面對太夫人或孔家其它人的冷眼相待或冷嘲熱諷了,結果太夫人不僅沒給她臉色看,還親熱的牽著她的手與她說了好多話,讓同時在場的孔家二房的人的臉色一個比一個笑得僵硬難看。
羅蕙心一邊听著太夫人說話,一邊輕抬眼瞼的偷瞄向眾人,只見二叔二嬸笑得和藹可親,只是笑容完全達不到眼底。至于二房的子女們嘛……
二房一共有四名嫡子庶子,四名嫡女庶女。嫡長子孔廷禮面色淡淡的站在那里,其妻李氏面容姣好,看起來一副溫柔賢淑的模樣,但從眼底不時閃著精光這點來看,應該不是個省油的燈。孔廷禮膝下嫡庶子女一共有四個,三男一女,听說妾室娟姨娘肚子里還有一個,產期在兩個月後。
嫡次子孔廷宜仍是她記憶中那般金玉其外的樣子,只是對外時他會裝得風度翩翩,在自家面對自個兒討厭的人時卻是連裝也不裝,臉上滿是不屑與不耐。其妻施氏,也是她上輩子的三妹妹施玲香則是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瞟向她這邊的目光明顯帶著妒忌與怨憤。
這讓羅蕙心覺得有些嘲諷可笑,她都還沒為上輩子的事找她報仇雪恨,她竟率先敵視起她這位初次見面的堂嫂子來了,這算什麼?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二房的兩名庶子年紀都不大,一個十七,一個十三,皆長得不錯,儀表堂堂,尚未成親,至于人品如何還有待觀察。至于四名女兒除了最小未及笄的那個還留在府中之外,其余三個皆已出嫁。
不過即使如此,光看到場的二房成員便是人員眾多,人丁興旺,不像大房只有孔廷瑾孤家寡人一個——不對,現在又多了她一個。
太夫人大概也意識到這一點,話題一轉,突然便拍著她的手對她說︰「廷瑾年紀也不小了,你要趕緊替他生個兒子,知道嗎?」讓她頓時嬌羞了起來。
一會兒後,下人來說早飯已擺好,大伙便一起移往側廳去用飯。
孔家不是什麼貴族世家,並沒有太嚴謹的禮教規矩,除了最基本的男女分桌而食外,再沒有其它規矩,連食不言在這里都被無視。
也因此這一頓飯羅蕙心吃得相當的累,因為吃飯之余還得應付席上其它人隨興的發問,最後沒辦法,她只好放下筷子專心應答,然後餓著回府。
「有吃飽嗎?」回府途中,孔廷瑾問她。
她苦著臉輕輕搖頭,神情郁悶而悲憤,他卻笑了起來,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月復誹著這人成親前後怎會差這麼多。她之前還一直以為他剛正嚴肅,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甚至還擔心以後他們倆若有了孩子,孩子會怕他這性子與他親近不起來,到時該怎麼辦?
兩世為人,體驗過兩種完全不一樣的親子關系之後,她真心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與爹娘親和,父慈子孝。不過看他現在這模樣,她之前似乎擔心太多,也太不了解他了。
「我已讓人備著食物,回去就可以吃了。」他笑著對她說。
她愣了一下,好奇的問他,「你早知道會有這種情況?」
他點頭,接著又搖頭道︰「雖然不想承認,但孔家的教養和禮儀都不行。」
羅蕙心初來乍到,即使同意他的看法也不能點頭承認或附和他,畢竟那些人都是他的家人。她委婉的說︰「只要請個教養嬤嬤來教導,慢慢地潛移默化,以後自然就會變好的。」
「岳父岳母曾替你請教養嬤嬤?在我看來,你的舉止就優雅得不輸那些名門世家里的大家閨秀。」孔廷瑾就事論事的說,沒有探尋懷疑的意味,只有佩服感嘆。
他的夫人真是深藏不露,原以為自己已經夠高看她了,結果剛才一頓飯下來,光看她那一串溫婉和煦、流暢優雅又悠然自得的用餐動作和禮儀,便讓他嘆為觀止。不知情的人八成都會猜她是哪位皇親貴冑,或是侯門世家出來的嫡出大小姐吧。
「你見過很多名門世家里的大家閨秀?」羅蕙心好奇的問,不著痕跡的將那敏感的話題跳過。
「是見過不少。」他點頭承認。
羅蕙心不由自主的挑高了眉頭,隨即想到他的炙手可熱與官位,便明白了一切。
「夫人可是在吃醋了?」他笑咪咪的凝望著她。
她愣了一下,搖頭道︰「沒有。我可以想象大人的炙手可熱。」
「還叫我大人?是不是該改口了,娘子?」他眉頭微挑,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問道。
羅蕙心突然感覺有些怯羞,低頭輕聲喚道︰「相公。」
孔廷瑾咧嘴微笑,情不自禁的伸手將臉泛羞色、媚力無邊的她拉進懷中,把羅蕙心嚇得差點沒驚叫出聲。他們還在孔家的庭院之中,不在自個兒府上也不在房里啊,他此舉若是落入有心人士眼中也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麼樣子,更何況在他們身後還有兩個丫鬟跟著。
「大人,有人在。」她急忙開口提醒他。
「你怎麼又叫我大人了?」他皺眉道。
這不是重點好嗎?「相公,有旁人在看。」她從善如流的改口再次提醒他。
「我不介意。」他說。
她有些哭笑不得,好想對他說你不介意,我介意啊。
「才剛進門,我不想被人議論。」她委婉的低聲道,一頓又說︰「我真的餓了。」所以別停在這里卿卿我我啊,先回去把我喂飽再說。
「對,差點忘了這事,咱們快走。」他倏然驚醒,說著便拉著她的手走出東側院,直入一條側門小徑,筆直的朝通往位在孔家隔壁,屬于他們自個兒的宅邸走去。
孔廷瑾入仕後,因不想與孔家二房的人住在一起,便獨自在外頭開了府,但卻又因放心不下年邁的祖母,于是便選了孔家隔壁正巧要出售的宅子做為府宅,並將與孔家相連的那面牆打通,做了個月門,方便與祖母間的走動。
所以穿過庭院小徑,越過兩宅府之間的月門之後,他們便回到了自個兒的宅邸。
一踏進廳門,羅蕙心便聞到一股食物香氣,她抬頭一瞧,只見花廳里頭的桌案上竟已擺了好些吃食,有大湯包子、水晶蝦餃、紅豆酥卷、細米粥、香濃的熱豆漿、綠豆糕等等,看得她饑腸轆轆。也不知道他何時讓人準備的,時間竟算得如此剛好。
「來,坐下來吃。」孔廷瑾將她拉到桌邊,對她說︰「府里廚娘的手藝沒你的好,你先將就一些,若是願意的話,以後就指點一下。」
「好。」她笑著點頭,迫不及待的坐下來舉起筷子就吃了起來。
她是真餓到不行,從昨天早上開始便一直餓到現在,雖說昨晚有吃些,但因為太緊張了實在吃得不多,再加上昨晚又做了力氣活,剛才又費了一番心神,總之她現在真的除了想吃之外,什麼也沒法想。
看她吃得香,孔廷瑾也跟著吃了些,然後一邊吃,一邊看吃到鼓著臉頰,卻偏還能維持著優雅儀態的娘子,再次好奇起她這身優雅的禮儀與儀態到底是怎麼養成學來的。
吃得歡快的羅蕙心突然抬頭看見他正目不轉楮的看著她吃東西,有些不好意思的趕緊咽下嘴巴里的食物,靦腆的開口解釋道︰「對不起,我真餓了,讓你見笑了。」
「咱們是夫妻,沒什麼見笑不見笑的。而且,看娘子吃東西是一種享受。」孔廷瑾微笑著說。
「享受?」羅蕙心不解的看著他。
「很優雅,很美。」
羅蕙心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赧然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而他卻好像還嫌不夠似的,目不轉楮的看著她又補了一句,「你臉紅的樣子很漂亮。」
羅蕙心真是羞到想找個地洞鑽,整個手足無措得不知該做何反應。他這樣真的讓她很難適應啊。忍了又忍,她最終還是忍不住的紅著臉對他說︰「你在家與在外頭的樣子好像不太一樣。」
「哪里不一樣?」他挑眉,饒富興味的問道。
「在外頭很嚴肅,有點不苟言笑,在家……」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在家怎樣?」他似笑非笑的追問。
羅蕙心又看了他一眼,這才有些支支吾吾的低聲回答道︰「有些輕佻。」
孔廷瑾瞬間笑了起來,羅蕙心則有些松了一口氣,心想著幸好他沒生氣。
「不喜歡我這樣?」他問她。
她搖頭,說︰「只是有些不習慣,不知道哪個你才是真正的你。」感覺就像是個雙面人一樣。最後這句話她可不敢說,因為這話听起來是貶多于褒。
「那你喜歡哪個我?在家的,還是在外頭的?」
羅蕙心無言的看著他,一張臉紅通通的。這是要她怎麼回答啊?
孔廷瑾笑咪咪的看著她,好整以暇的等著她的回答。
羅蕙心見他一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模樣,掙扎了半晌,終于小心翼翼地開口問他,「可以說實話嗎?」
「當然可以。」
好吧,既然他想知道,那她就說吧。她看著他,回道︰「說實話,我對相公還不是很熟悉,不管在家或是在外頭的都一樣,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歡哪一個你。」
孔廷瑾無言以對的看著她,這答案跟沒答一樣啊,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偏又中了套,同意她可以說實話,這下真是後悔莫及了。
看他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樣,羅蕙心忍不住噗嗤一聲的笑了出來。
「你耍我?」孔廷瑾皺緊眉頭沉聲問道,臉色驀然變得有點黑。
「沒有。」羅蕙心被嚇了一跳,趕緊收斂臉上的笑意,認真道︰「我說的真是實話。」
他細細的看著她,眼神幽深漆黑,看得她心髒怦怦跳,感覺眼前的他又變成了外頭那個他,嚴肅又高深莫測,寡言又冷峻,讓人有些發沭。
「你說對我還不熟悉?」他看著她緩慢地開口道,「經過了昨晚,你說咱們倆還有哪兒不熟悉的?」
她臉上的溫度迅速升高,才消去沒多久的嫣紅色又再度回到她臉上。感覺現在的他又變成了里外合一,讓人很難招架。
他深深地看著她,接著說︰「如果你真覺得咱們還有哪兒不熟悉的,咱們現在就可以再來熟悉一下。」
「不要!」她忍不住驚叫了出聲,真怕他來真的。她趕緊改口,討好的對他微笑著說︰「咱們是夫妻,怎會不熟悉呢?當然熟了,很熟,很熟。」
「那你現在可以回答你喜歡的是在家的我,還是在外頭的我了?」他挑眉道。
羅蕙心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她剛才明明都回答過他,他竟又要她再答一次,非要她選出個答案不可。這根本就是欺負人嘛,太欺負人了!
她低頭不語,他就靜靜地等著,只用沉寂的壓力逼迫著她,讓她不得不投降,嘆了一口氣,無奈的開口說︰「不管在外頭或是在家里的你都是你,也都是我的相公,為何你非要我選其一呢?」
孔廷瑾愣了一下,說︰「不是非要你選,只是想知道你喜歡和哪一面的我相處,這樣我以後便可用哪種面目與你相處,你也能更輕松自在些。」
他的回答令羅蕙心有些吃驚,也有些感動,但這並不是她想要的夫妻之道。
「我輕松自在了,那麼你呢?」她看著他問道,接著柔聲說︰「咱們是夫妻,是世上最親密的人,倘若你在面對我時都不能輕松自在的展現自我,那麼還有什麼人或什麼地方能讓你徹底放輕松呢?」
孔廷瑾倏然愣住。
她看著他,誠懇的繼續說︰「在你的仕途上,我沒辦法給你助力,因為我沒有顯赫的娘家可以成為你的後盾,但是至少在家中,我可以成為你的賢內助,為你打理好家宅,讓你可以無後顧之憂的為皇上、為朝廷效力,讓你可以在累了倦了的時候,有一個溫暖安寧且舒適的家可以安心休息。你既娶我為妻,我便一定會為你盡我所能的做一個賢慧的好妻子。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孔廷瑾怔怔的看著她,感動到有些說不出話來。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她之所以願意點頭嫁他,全是為了一場交易,一場她嫁給他,他便能給她做靠山,救其母親免于死亡威脅的交易。因此,他也早有準備,在夫妻感情上她一定是被動的,自己得多下點功夫才行,因為她是他自己看中的新娘子,他希望他們夫妻感情能和和美美的,然後家和萬事興。
問他為何看中她?她的好手藝是個原因沒錯,但卻不是主要的,他看中的其實是她的內斂沉穩、安之若素和那一身讓人無法忽視的教養儀態。
他是個四品大員,這身分的確足以匹配世家名門千金,但他卻不認為那些名門千金可以適應缺乏禮儀教養,無論人事物皆庸俗不已的孔家。所以,他需要不會瞧不起孔家,身分不需要太顯著,佴教養禮儀要似名門千金,能掌理得起家宅又扛得起誥命的妻子,而她就像老天特地為他量身準備的人選一樣。
他們的親事是一場交易,她在明,他在暗,其實都對對方有所求,都在利用著對方。但是,她的承諾真的讓他心動了,一顆心整個溫暖泛柔的塌陷了一塊,然後被她所佔據。
「謝謝你,娘子。」他伸手輕輕踫觸著她的臉,沙啞的對她說。
「謝什麼呢?咱們是夫妻,這個家我也有分,幫你也就是幫我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對他說。他的目光太深邃也太認真,讓她看不懂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麼。
「這樣你忙得過來嗎?不是還要經營『巧手蕙心坊』?要不我跟祖母借幾個能干的婆子過來幫你?」他問她,沒忘記之前答應過她的事。掌家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尤其她似乎沒學過,更不可能會有經驗,想魚與熊掌兼得,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先讓我試試看吧,等真忙不過來的話,就只能麻煩祖母了。」她沒將話說死,替自己留了個後路。
「好,那就先試試吧。」孔廷瑾點頭同意。心想,只要她有心就足夠了,反正府里就他們兩個主子,之前怎麼過,之後也照著來就是,不需要費太多心思,待以後她有了身子再來考慮向祖母要人也不遲。
「關于府中的事,有沒有什麼需要我特別注意的人或事?」既然提到了掌家的話題,羅蕙心趁機問了府里的事,免得犯了忌諱得罪了什麼人而不自知。
「以後你就是這個宅子的女主人,宅里的事自然由你做主。」他對她說,一頓後又補充道︰「我雖然在外立府已有三年的時間,但府中一直沒有正規的女主人,因此也沒太管理,你且瞧瞧,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人就發賣了,再買些能用的人回來用就行。」
「從管事到丫鬟僕役都行嗎?」羅蕙心不著痕跡的瞄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兩名丫鬟。
「嗯,由你做主。」孔廷瑾毫不猶豫的點頭道。
「相公,你真好。」羅蕙心不由自主的朝他甜甜的一笑。
「你是我娘子,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呢?」他微笑的看著她說,令她的臉又染上了一抹嫣紅,美不勝收。他想,他已經迷上逗她臉紅這件事了。
羅蕙心努力適應在家時這面貌的他,問道︰「府里應該有不少祖母或二叔二嬸那邊送過來的人吧?那些人有我能信任重用嗎?」其實她比較想問的是他與主家那邊是怎麼一回事,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孔字,都是一家人,會鬧到長輩還在就分家出來自立門戶,這問題肯定不小。
听見那兩人,孔廷瑾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臉上再無一絲笑意,嚴肅冷峻得讓人惴惴不安。
他又變成外頭的樣子了。羅蕙心在心里嘆息,同時告訴自己要快點習慣才行,雖然他這兩種面貌差異極大,但都是他,是她的相公。況且這也是她所希望的,希望他在她面前能展現真實的一面,喜怒哀樂都無須隱藏或勉強。這才是夫妻,這才是家啊。
「我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他的嚴肅與沉默讓她小聲的問。
「不是。我在想那些人是哪些人。」
她一整個無言以對,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忽然就笑了起來,只是笑意沒有傳到眼底。
「吃飽了嗎?」他忽然問她。
她點頭。
「那咱們到外頭走走,消消食,順便帶你在府里轉轉。」他起身道。「咱們家後頭的園子頗大,之前我沒空整理所以一直荒廢著,待會兒你瞧瞧,怎麼喜歡怎麼弄,看是想種些花卉果樹或是圈起來養些小動物都行。決定後再跟我說,我幫你尋匠人來。」
「好。」她點頭應道。
接著,便見他轉頭朝站在一旁那兩名丫鬟說︰「你們將這收拾下,不用跟來了。」
她眨了眨眼,在若有所思中被他握住了手,然後牽著走出花廳,朝宅子後方的園子方向走去。
孔廷瑾這間宅子是間三進院落的大宅院,第一進為門屋,第二進是廳堂,第三進便為私室及廂房,很普遍也很普通,但不普通的是它有個很大的後庭園,雖然孔廷瑾說他沒空整理,這幾年都荒廢著,但即使如此依然能從扶疏蒼翠的各式園林木和花草芳菲,及園中的規劃造景看得出來它的不凡。
光從這庭園來看,便可肯定前任屋主絕對是個別具匠心的雅人。
羅蕙心很喜歡這個園子。
園子里有處蓮花池,波光粼粼,水色清幽,一頭連著一座方亭,孔廷瑾帶著她在園子里稍微轉了小半圈,便牽著她的手朝那亭子走去。
「你一定很好奇咱們孔家既然還未分家,為何我會單獨立府,與二叔二嬸他們之間又是怎麼一回事吧?」走進亭子坐下來之後,他直接便開口接續之前在花廳里未完的話題。
這亭子獨立的位于花池中間,四周無處可藏旁人耳目,說什麼都不怕被人听了傳出去。
羅蕙心心想,他應該是特意挑這里來與她說話的。
「嗯。」她點頭承認。「之前被你請到孔家為太夫人做糕點時,曾看見你與二嬸對峙的畫面,我當時便一直想不透,她畢竟是你的長輩,但你對她怎會毫無敬意?」
「對一個曾經對你謀財害命之人,你能尊敬得起來嗎?」孔廷瑾苦澀道。
羅蕙心瞬間驚愕的瞠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重復道︰「謀財害命?」
孔廷瑾撇了撇唇,想笑卻笑不出來,只覺得悲涼。
「這是怎麼一回事?告訴我。」羅蕙心強忍怒火的問道,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夫妻倆竟是對苦命鴛鴦,全都遭親人謀害過,只不過他比她幸運一點是還活著,而她卻已經死過一次。
她上輩子被害死的事,她可以不去報仇計較,因為人死燈滅,更因為重生後的她有新的人生,新的家人與生活。但是關于孔廷瑾曾被害之事她卻不能坐視不理,因為這是她現在的人生,他是她的相公,更是她與將來孩子們一輩子的依靠,她絕不許有人害他,絕不允許!
見她眼中凝著壓抑的怒火,孔廷瑾只覺一陣心暖,好似冰寒的心突然被人心疼呵護的捧住,被溫暖包圍。他柔聲對她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只需要知道二房對咱們這一房無所謂的真心,離他們遠點便是。」
「不行。」她倏然搖頭,一臉堅定的看著他要求道︰「我必須知道原由和經過,否則要怎麼防患未然?請告訴我。」
孔廷瑾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見她臉上全是執著與堅定,而且毫不動搖的表情,無奈的只好將過去的事說了一遍,讓她明白孔家兩房之間的心結,以及他們這一房的存在會讓二房損失多大的利益。
原來大房和二房早在孔廷瑾出生之前便已有兄弟鬩牆的紛爭,起因老太爺的偏心,之後大房夫妻相繼過世,留下孔廷瑾這個遺月復子又深得祖父母的憐惜疼愛,更加深二房的不滿與怨慰。加上老太爺又火上加油,七早八早便透露有意讓長孫繼承家業,二房叔叔居于輔佐,
因而導致二房由怨生恨,起了歹心想將他這佷子除之而後快。
二叔二嬸買通下人們宣稱他患了瘟疫,將他送到鄉下莊子只是連環計的第一環,接著是讓他的病情反復時好時壞,最終病逝才是最終的目的。幸好他命大,踫到一個貪財又備懶的奴才,陽奉陰違的並未餐餐為他備藥,見他狀況轉好還偷偷克扣起藥錢,有一帖沒一帖的煎藥讓他服用,才讓他誤打誤撞的撿回一條命。即使如此,他之後依然三番四次遭受暗算,能平安的活下來全是上天的垂憐,邀天之幸。
羅蕙心听得臉色發白,氣得渾身發抖,這才知道他並不比她幸運,相反的,還比她悲慘百倍。她被親人害過一次便已大受打擊,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而他卻遭受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害,光想到他的心情,她就遏制不住的淚流滿面。
「別哭,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孔廷瑾柔聲道,伸手溫柔地替她拭去臉上滑落的淚水。
「現在的我是吏部侍郎,他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動我。」他不喜歡看她淚落的模樣,感覺心會疼。
「太夫人和老太爺呢?他們怎會不管?」她淚眼模糊,語音沙啞的問他。
「他們被瞞騙了,並不知情。」
「七年的時間,再怎麼被瞞騙也該有所懷疑!」她怒不可遏的說,覺得他說的理由根本就是騙人騙己,再怎麼被瞞騙,七年的時間也不可能不知不覺,更何況他還是他們原本疼愛寵溺的長孫,不是嗎?
他神情有些復雜,沉默了好一會才面色晦澀的開口,「在那七年間,我所居住的莊子附近先後病死過幾個人,病況和瘟疫很像。」一頓,又說︰「是人都怕死,我不怪他們。」
孔廷瑾不說最後那兩句話,羅蕙心不會這麼心痛難過,她看著他淚流不止,心痛難抑的對他說︰「你害我好難過。」
「對不起。」他歉然道,沒想過要害她難過。怎知不說這句話還好,說了之後,她的眼淚反而掉得更快,哭得更傷心,整個柔腸寸斷。
他知道她這淚水是為他而流,為他一直積壓在心底深處流不出來的那些淚水。心有些難受,又有些感動。他輕聲嘆息,伸手輕輕地將她擁進懷里,任她的淚水淌在他胸前,浸濕他的衣裳,直落他的胸口,同時也烙印在他心上。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所以別哭了。」他柔聲對她說道,輕撫在她背上的動作很溫柔很溫柔,一如他眼眸深處的眸光。
羅蕙心哭得無法自已,不僅為他,也為上輩子枉死的自己。
明明都是血濃于水的親人,該相親相愛、互相幫助的家人,她不懂為何那些人能為了一點利益或私欲便泯滅人性殘害至親,那些人難道真不怕報應,不怕惡有惡報嗎?她真的好生氣、好生氣。
施玲香、孔家二房和程氏,這些人全都是道貌岸然泯滅人性的豺狼虎豹,披著人皮面具的魔鬼,吃人不吐骨頭。過去是他們倆的天真與無知,這才會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但是從今以後,那些人別想再傷害到他們一根寒毛。
倘若這些人還賊心不改,不懂得收斂,還想對他們夫妻倆使計使壞的話,她絕對不放過他們,將還以十倍——不,百倍的顏色,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絕對不會手軟!她在心里狠狠的發誓。
吸了吸鼻子,她止住淚水從他懷中抬起頭來,目不轉楮的看著他。
「怎麼了?」他柔聲問道,伸手替她拭去臉上殘留的淚水,整個人柔情似水。
「我不會再讓別人欺負咱們了,絕對。」她語音沙啞的對他發誓道。
「嗯。以後我會保護你。」他溫柔的點頭。
「我也會保護你,保護咱們的家,不管要我做什麼事,我都會去做。」她信誓旦旦的認真說道,在心里補充著︰即使是要我殺人放火,我也會去做。
孔廷瑾眼中的陰霾在這一句話中已全都化去,取而代之的盡是溫柔與深情。
「好,咱們夫婦倆一起努力,一起保護咱們的家。」他點頭道,突然感覺鼻頭有點酸。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沒有娶錯人;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經深深地愛上這個屬于他的女人,他的夫人,他的娘子;這一刻,他更知道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事,世間若無雙全法,他孔廷瑾寧負任何人也絕不負羅蕙心。
寧負如來不負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