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徐靜媛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多的事情了。
天色陰暗,窗外正在下著雨,清脆的雨滴拍打著玻璃窗,如珠落玉盤,發出炒豆般的聲響,而臥室內則一片寂靜的寧謐。
徐靜媛渾身酸痛,她吃力地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身上殘留著先前那場激情的證據,一枚艷色的吻痕烙印在她左側的頸項上。
這時隱隱約約間,她好似听見有人講話的聲音。
用被子包住自己,她赤足走出了臥室,循聲朝客廳走去。
範書奎剛洗完澡。他披著煙灰色的緞面睡袍,肩膀上搭著條毛巾,濕漉的黑發散落在額前,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拎著瓶可樂,站定在落地窗前。
「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台風……嗯,我今天不打算出門……明天嗎?看情況吧……OK,按你說的做……好,嗯……沒事掛了吧……」
切斷通話,範書奎轉身朝沙發走去,隨手將電話扔在沙發前的水晶茶幾上,然後打開了可樂,正要喝兩口解渴,卻注意到用被子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徐靜媛。他眸中掠過一抹詼諧笑意。
「過來。」他笑著揚揚眉,並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徐靜媛小臉一紅,但還是听話地走了過去,只是當她來到沙發前的時候,還沒等她坐下,便被範書奎攬進一個寬闊的胸膛中。
範書奎讓她坐在自己的膝蓋上,然後像六年前那樣,一邊攬著徐靜媛的肩膀,一邊悠閑愜意地輕搖慢晃。徐靜媛倚著他胸膛,靜靜地窩在他懷里。兩人都沒有說話,但氣氛卻顯得更加的溫馨。直至好長一段時間後……
「範大哥。」徐靜媛側首望著範書魁英俊的側臉。
「嗯,怎麼了?」他半眯著眼,整個人散發著慵懶的氣質。
徐靜媛甜甜地笑了,「你知道嗎,我好幸福喔。」
他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怎麼突然這麼說?」
「我只是覺得,我該把我這一刻的感受告訴你。」她的臉頰悄然浮上一抹紅暈,似乎有些害羞,但她的眼神卻越來越炙熱了,「我好快樂,從六年前你離開舊金山開始,我就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像現在這樣,再次坐在你懷里,而現在,我的夢想實現了!」
範書奎笑著用鼻尖蹭蹭她的小鼻子,「徐小媛,原來你的夢想這麼簡單喔,你真沒前途。」
「哪有!」她突然變得凶巴巴的,「範大哥,對你而言,也許這只是一個不算夢想的夢想,可是在我看來,這個夢想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目標,它代表我整個世界!」
「而你的世界里有我。」他贊嘆著說道。
「不!」她清秀的眉毛驟然一擰,斷然否定某人的感慨。
「不?」他眉毛一挑,「徐小媛,我可不可以請你不要胡亂破壞氣氛?現在氣氛這麼好,你干嘛要說讓我掃興的話?」
徐靜媛笑咪咪地望著他,「可是範大哥,你知道嗎,你說錯了,不是因為我的世界里有你,而是……」她頓了頓,圓圓的隻果臉露出一副罕見的肅穆神色,「你是我整個世界,我不能沒有你,一旦沒有你,我的世界也會在一剎那間分崩離析。你對我而言,遠比你自己想象的重要!所以,範大哥,不要再像以前那樣丟下我……」
範書奎默然。他知道,她說的「以前」是指六年前自己一家突然搬回台灣的事情。
「我從沒想過,在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女孩子把我看成她整個世界……」他喃喃自語,神情中有一抹感慨。
「那麼你現在知道了。」徐靜媛揚高了自己的小下巴。
範書奎輕笑一聲,而後抬手敲她一記爆栗,「干嘛露出這麼驕傲的表情,你的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徐靜媛一臉怨念,她小嘴一癟,悶悶地捂住自己被他敲痛的地方,「範大哥,你敲痛我了,我發現你真的一點都不溫柔。」
範書奎神色一凜,他驀然露出一個嚴肅到極點的表情。
「徐靜媛。」
「嗯?」
他下顎一繃,「我說過,別在我的身上尋找以前的影子,六年過去了,我已經變了,不再是以前的我了……」他沉吟一下,然後悵然說道︰「如果你後悔了,你可以結束我們的關系。」
徐靜媛突然打了一個冷顫。她神情畏縮,一副驚惶害怕的樣子,「範大哥,你不要我了嗎?」
「傻丫頭,你在說什麼鬼話?」範書奎實在是哭笑不得。
「可是你說了,要結束我們的關系。」他們兩個才剛剛開始,她不要幸福這麼快溜走,如果可以,她希望這份幸福可以停留一輩子。
「笨蛋。」他瞪她一眼,一臉沒轍,但心情也輕松了起來,「徐小媛,結束與否,決定權在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好像有點懂了……」徐靜媛眸中掠過一抹明悟,她倚著範書奎的胸膛,聆听他沉穩的心跳,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範大哥,你剛剛說,決定權在我,那麼這是不是代表,只要我不想結束,那麼你就會一直在我身邊,一直像這樣陪著我?」
「沒錯。」
「那麼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她霍然抬頭,一臉認真地凝視他,「從我出生開始,注定要糾纏你一輩子,所以我們永遠不會結束!」
範書奎愛憐地輕撫她的發,他的陣光一瞬間變得很飄忽。
「傻丫頭,一輩子很長,不要輕易許下這種諾言,人總會隨著時間而改變,比如我,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徐靜媛忽然用力環住他的腰,小臉貼在他胸口,她悶悶不樂地說道︰「範大哥,你不要露出這麼寂寥的表情,一輩子雖然很長,但我堅信我絕不會改變!」
「真傻。」範書奎輕笑,但攬著她的手臂,卻不自覺地緊了緊。
「為了範大哥,我寧願變成個傻瓜。」她執拗地說,小小的身子在此刻看來仿佛具有無窮的力量。
「傻氣,徐小媛不適合做傻瓜,因為變成傻瓜會不漂亮的。」
「範大哥,你不要把我當作小孩子,我沒你想象的那麼好騙|」
「好好好,一切依你,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這樣可以嗎?」
徐靜媛重重點頭,「嗯!不過你還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這丫頭的要求怎麼這麼多?
徐靜媛頓時開始磨牙,「範大哥,算我拜托你,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胡亂給人家取名字?我既不叫徐媛媛也不叫徐小媛,人家我有名有姓,姓徐名靜媛,請你不要再忘記!」
徐靜媛覺得自兩人發生親密關系後,她的範大哥有了非常顯著的變化。
他是一個不常笑的人,哪怕笑,也總是那種無可奈何的苦笑。但如今,他卻經常露出暢懷開朗的笑容,而那令她覺得,她仿佛比起以前更加接近範大哥許多……
時間仿佛一下子回到六年前,那時候沒有紛爭、沒有寂寞,他很寵她,唯一的差別是,六年前,他寵她是因為把她看作自己的妹妹,而六年後卻是身為一個男人,在寵一個愛著自己的女人。
對于兩人之間的發展,包括那時的擦槍走火,兩個人都沒有多談,而他也沒有許下任何諾言,至于她,則是把其歸類為順水推舟,畢竟那天氣氛太好,有太多巧合。若他沒抱自己上樓、沒有搔自己的癢,而她的衣服沒有因此而凌亂,襯衫的扣子沒有因此不翼而飛,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毫無疑問她是幸福的,只是有時她會覺得這份幸福太虛幻。她沒有真實感,總覺得這份幸福會在哪天遺棄自己,因此在憂慮恐慌的同時,她也更加珍惜與範大哥共度的時間。
又是一場徹夜歡愛,徐靜媛睡醒時,已經是中午時分了。明媚的陽光灑入臥室,照耀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徐靜媛伸了個懶腰,然後拖著自己軟綿綿的身子走進浴室始洗漱,之後又跑進廚房打開了冰箱。
冰箱里面擺著一個早餐盒,上面還貼著一張淡黃色的便利貼。徐靜媛拿出早餐盒,撕開便利貼,然後唇角一翹,露出一個好開心的甜蜜笑容。
你最近變得貪吃嗜睡,小心哪天變成一個胖女生,範大哥我喜歡苗條的女孩子,你該考慮去健身中心減肥。
「呿!什麼嘛。」瞧清便利貼上的內容,徐靜媛的小臉黑黑的。
「範大哥真是的,總是說一套做一套,我會變胖你要負全部責任!」
畢竟嘛,如果不是某人貪得無厭、索取無度,嚴重消耗她的體力,她也不會變得貪吃嗜睡。哪有人從晚上一直做到天亮的,真奇怪他怎麼一點都不困。更何況,倘若怕她變胖,那干嘛還特意為她留一份早餐?貌似前些天她忘記吃早餐,某人還曾打過她。真是拿他沒辦法,他總是用如此迂回的方式表達對她的寵愛。
用微波爐把早餐加熱,徐靜媛一面吃早餐,一面望著窗外晴朗的天空。前段時間,連續好久的陰雨連綿,而最近的天氣又開始陽光普照,有時候她覺得多變的天氣如同自己最近的心境轉折。悲傷無奈的時候總是烏雲罩頂,幸福甜蜜的時候則晴空萬里。
吃過早餐,徐靜媛無所事事,她看了一會書,又看了一部電影,然後一臉無聊地嘆口氣。她不知道該做什麼,學業毫無壓力,優渥的家境也令她不必出去工作,唯一的愛好是游戲程序設計……嗯?游戲程序設計?
徐靜媛兩眼一亮,而後匆匆跑進臥室,換了一身外出服,接著拎著鑰匙,哼著四不像的調子出了門。
躍真科技人人自危,因為今天早上範總經理收到一個壞消息,然後召開緊急會議,接著怒火一直從公司頂樓燒到了樓下,嚇得眾多員工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範書奎面沉如水。他推門走出會議室,疾步朝辦公室走去,而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建宇則是尾隨在範書奎身後,兩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
辦公室中範書奎扯掉領帶,然後長吁口氣,朝酒櫃走去。
高建宇注視著他,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雖然他一向嘴賤,老是因為嘴賤得罪人。然而此刻,他卻把嘴巴閉得緊緊的,深怕自己又說出什麼找打的話,害他淪為某個暴躁男人的出氣簡。
範書奎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而後坐進黑大理石辦公桌後的椅子中。他一面啜威士忌,一面濃眉緊鎖地食指輕敲桌案。
「雪麗她是什麼時候回國的?」範書奎擰著眉,如同自言自語般,「半年前她跑去米蘭,我一直認為,她以後會在米蘭的時裝界發展,但現在她卻跑回台灣,而且還入主江家的銘泰科技。」
高建宇閉著嘴巴,一聲不吭,而範書奎則是一臉無奈地瞟他一眼,「我拜托你說句話好不好!」真是受不了他,明明公司股份也有他一半,可他大少爺整天除了睡覺再也不知道別的。
如今躍真與銘泰競爭美國賴爾斯集團的合作案,可他大少爺依然故我,沒有作為,害他像個白痴一樣一個人在這里煩惱。
高建宇戰戰兢兢地瞟眼範書奎,見範書奎一副拿他沒轍的表情。他搔搔後腦杓,然後吶吶地說道︰「雪麗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不過這次銘泰的負責人是她,她是我們躍真科技的對手。」
「廢話!」範書奎一臉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這件事情我知道,不必勞煩你贅述。但我不懂的是,她明明不喜歡從商,當年為了去舊金山的服裝設計學院,曾在江家掀起一場幫命戰爭,可現在,她竟然放棄自己這麼多年的堅持,她到底在想什麼?」
「書奎,你還在乎她?」高建宇一臉小心翼翼地問道。
範書奎面帶迷惘,「我也不曉得到底還在不在乎她,半年前我們兩個分手時,有一陣子我恨她,但自打小丫頭出現後,我整天忙著應付小丫頭,已經很少想到她的事情了。」
「那你干嘛這麼火大。雖然她回到台灣,又是銘泰的負責人,而銘泰現在正和我們競爭那個合作案,那麼她便是你的對手,你完全沒必要顧忌她的存在,大可以放手去干,畢竟商人是以利益為優先。」
「高建宇,你可以更毒舌一點!」
範書奎悶悶地瞪眼高建宇,真是奇怪,商人究竟哪里不好,無論高建宇還是小丫頭那個患有戀妹情結的大哥徐靖恩,都一副看不起商人的樣子,明明兩人都是商場中人。
「毒舌?」高建宇一臉困惑,他怎麼不知道自己哪里毒舌?
「商人以利益為優先,但沒人規定商人不可以念舊情,我們兩個從舊金山到台灣,交往這麼久,並不是只有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只是人很容易改變,回到台灣後,我變了,她也變了,否則我們兩個也不會走到分手的地步。但,在我的觀念里,哪怕分手也可以做朋友,所以我當然關心她,最重要的是,她把我搞糊涂了。」
「我不明白。」高建宇坦率地搖頭,他是做技術的,肚子里沒那麼多的彎彎繞繞,而且他這個人一向很直接,不像範書奎那麼迂回,他總是想到什麼做什麼,可範書奎卻擅長謀而後動。他們兩個差異太大,他自然沒法明白範書奎的想法。
「其實,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範書奎突然豁達一笑,「直到前段時間,我還曾想過,倘若再次見到雪麗,我會用什麼心態面對她,可能憤怒,也可能尷尬,但從沒想過,會像今天這麼平靜。」
高建宇瞄他一眼,而後咕噥一句︰「也許這該歸功那個半女人半女孩的……唔,我忘記了,我上次沒問她名字……」
「嗯?」範書奎兩眼一眯,「高建宇先生,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沒有啊。」高建宇怔怔地望向他,「我又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干嘛要瞞著你?」
「那麼我問你,你先前提到的那個人是誰?」半女人半女孩?嘖,虧高建宇的木頭腦袋能想出這種形容詞。
「就那天在公司大鬧的人啊,我那天離開公司的時候,有在外面遇到她,當時她正蹲在路邊哭,然後我上前表示關心,接著我們去了咖啡店……」很沒心機的高建宇直接把那天的事情全盤托出,而範書奎薄薄的嘴唇則是勾出一抹淺淺淡淡的溫馨笑容。
終于沒心機的某人用一句「事情就是這樣」為這個話題劃下了句點,等他抬頭望向範書奎的時候卻發現範某人笑得一臉肉麻。
高建宇哆嗉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而在這時,叩叩叩,秘書敲響辦公室的房門。
「總經理,銘泰江小姐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