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姑娘,不是奴婢愛念你,都幾歲的人了還玩水,你連七歲的淵哥兒都不如……」
哈——啾。
哈啾!炳啾!炳啾!
裹在毛毯里的梁寒玉猛打噴嚏,手中捧著一杯熱茶輕輕啜,她盯著茶水的裊裊白霧,懶得理會愛叨念的丫頭。
雖然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可是她仍有濕答答的感覺,好似還泡在水里,水流滑過她的四肢和頭發,她聞到河水的味道以及淡淡的水草味,裹著毯子仍有些涼意。
好在五月五的氣候炎熱,不致于讓人一下子染上風寒,不過她還是受到小小的教訓,鼻子略微不通,有點阻塞。
「姑娘的身子骨也不是很好,調養了幾年才面色紅潤些,記得奴婢剛來那一年,才入秋而已,姑娘的手就怎麼捂也捂不熱,冷冰冰的像臘月的冰岩……」
香草也是窮人家的孩子,和梁寒玉同年,只比她大一個月,她是因為家鄉水患才被賣的,也算苦過來的她感觸特別深,對她家姑娘的感情也不一般,習慣性的照顧她。
「要不是喝了普惠大師開的藥才好了些,奴婢都不曉得姑娘一到了冬天要怎麼過,姑娘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讓奴婢好生擔心,你這一落水又不知要落下什麼病癥……」
「她的身子很差?」
一道冷沉的男聲打斷香草的喋喋不休,她瑟縮了一下,吶吶的抖著發白的唇瓣回答。
「姑……姑娘小時候過得不太好,常有一頓沒一頓,大師說她傷了根本,要用藥和食補精養著,過個三年五載沒再生大病就能養好了。」可是姑娘常常不吃藥,嫌藥苦。
他們此時正坐在回鋪子的馬車里,馬車是某個土匪似的男人搶來的,人家還不敢不給。
這馬車正是造成人群推擠的凶手,它的主人是正六品的知州大人,車上坐的原本是知州大人的女眷,她們仗著官威在街上橫沖直撞,造成推擠事件。
戰鐵衣沒有出面,他只搶馬車,其它事是侯千戶出面解決,軍人的威儀一擺,自以為官大壓死民的知州大人及其家眷灰溜溜的認賠道歉,並在城內施粥三日以贖其過。
梁寒玉和戰鐵衣的衣服是臨時在布莊買的,有些不合身,可事急從權,能蔽體就成,總好過受寒。
「有買不到的藥嗎?」藥材將軍府多的是,皇上御賜。
「姑娘她……」自己種藥草,在城外的山腳下。
「聊夠了沒有,兩位,要不要我給你們泡茶,再送上一盤干果,好聊得愉快。」她人在呢!你一句、我一句當她死了呀!要問不會問她嗎?!梁寒玉很不想被戰鐵衣無視。
「姑娘,少將軍是關心你。」香草怕自家姑娘得罪權貴,輕扯姑娘的衣袖,希望她別爭一時口舌。
「不用,若不是他將我拉下水,我也不會一身濕淋淋,他根本就是個心黑的,見不得別人快活。」一個大男人的心眼居然那麼小,開個小玩笑也當真,真叫人不齒。
事實是戰鐵衣真當她要落水,長臂一伸已握住縴縴雪腕,梁寒玉這一推他便往下倒,只是他手一扯也將她拉下河,兩人同時入河,濺起一大片令人無言的水花。
她這叫現世報,害人不成反害己。
靠在車壁閉目養神的戰鐵衣聞言,嘴角往上一勾。「心不正,天地有眼,誠不欺我。」
「最好是不欺,分明是你欺負我,你自己掉下河也就罷了,干麼拖著我一起受罪,你是昂藏七尺的大男人,袒胸露背不會有人多說一句,可我是柔弱的縴縴女子,身子給人多看一眼都不行,你知不知道我的名節差點毀于一曰一。」這年頭給男人看到手腳都得下嫁那個人為妻,若是被很多男人瞧見了,那只有沉塘和絞了頭發當姑子兩條路。
「我會負責。」他很認真。
梁寒玉怒氣沖沖的戳他沒受傷的右側胸口。「誰要你負責了,侯門深似海,將軍府的水也不淺,我才不要嫁進你那暗無天日的府里活生生溺斃,你沒害死我誓不罷休是吧!」他們之間一定有仇,從上輩結下的深仇大恨。
「我說過了,接不接受由你。」一說完,他又閉上雙眼,靠著車壁調息,臉色有些微白。
戰鐵衣內傷未愈,如今那形成肉疤的傷口隱隱生疼,他用內力壓**內翻騰的真氣才稍微好些。
「哼!沒有誠意,一听就知道是敷衍,其實你也是勉勉強強,用話激我,由我單方面的拒絕,你就不用承受來自他人的指責,當我好騙呀!輕易上你的當。」他就是個狡猾的,沒一點擔當。
「那你是同意了?」他嘴邊有一抹似有若無的笑紋。
「不同意。」她大吼。
怒吼之後的梁寒玉覺得喉嚨疼,她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放溫的紅棗茶。
「既然我們意見不同,一切就由你做決定。」他不插手,她認為怎麼做滿意就怎麼做。
「听听,多不負責任的說法,把自己撇得一干二淨,你們不要再替他說好話了,我不會為了一個三文錢都不值的名節把自己隨便嫁掉。」她有志氣,不為無理之事而折腰,大不了搬家,另起爐灶。
梁寒玉對住了多年的縣城有幾分留戀,她的棺材鋪是在這兒發展起來的,透過新穎的推銷術她結下不少人脈,她舍不得放棄。
鋪子剛開張那幾個月也過得很慘淡,初來乍到不認識半個人,又是個稚女敕的小泵娘當家,人家全不當一回事,她一口棺材都賣不出去,哥哥們也勸她收手不要做了。
但有舍才有得,後來她免費送了一名小氣的仕紳一口棺材,安葬他老邁的祖母,不僅不用錢還做了一場盛況空前的法事,這才打響名號,漸漸的有人上門詢問。
棺材鋪是她的根,她的心血所在,她樂在其中的事業,除非發生萬不得已的天災人禍,她是不可能舍下。
梁寒玉對她的鋪子有很深的感情,一如親人。
「姑娘,是你自己不肯嫁,怎麼能怪在人家頭上……」她家姑娘分明是無理取鬧,借機找麻煩。
「香草你到底是誰的丫頭,吃里扒外,胳臂肘往外拐。」
說得難听點,她就是在拿喬,她把不嫁的理由推給別人,免得一堆人逼嫁,擾得她不得安寧。
「姑娘,奴婢站在你這一邊。」春滿小聲的說著,眼神有些害怕的盯著假寐的男子。孰是孰非她不懂,她只知姑娘說的都是對的,姑娘說誰壞誰就是壞人,姑娘喊打她就打。
「看,真不容易呀!還有一名忠婢,回去打賞你,工錢漲十文。」她有賞有罰,絕對公正。
「好咧、好咧!多謝姑娘。」春滿喜孜孜的咧開嘴,十文對她來說可是意外之財,她能多買三個包子。「咦!怎麼有煙味,是不是哪里走水了……」
春滿有個狗鼻子,嗅覺靈敏,她一提起,馬車內的人也彷佛聞到一陣一陣濃嗆的煙味。
「是哪里起火了,別燒到我們的棺材鋪……」梁寒玉並不心急,她防火設備做得十分完善,若非人為縱火否則是燒不起來的,她很安心。
可是怕什麼來什麼,她放心得太早了,馬車越駛越近,沖天的火勢也越凶猛,那竄起的方位是……
「姑娘,是我們的鋪子,鋪子著火了!」撩開車簾瞧的香草大叫。
「什麼?!」她打個激靈坐正,跟著往外一看,往上竄的烈焰高十幾丈,源頭不就是她的鋪子。
棺材鋪旁的葬儀社也陷入火海中,當時為了防止火災禍延兩側的店面,梁寒玉特意闢開兩條防火巷,用厚厚的一層土牆隔開,以減少損失,沒想到……
大火焚燒著,不只她的鋪子遭了殃,連同後頭的二進院子也沒了,全在火里頭,肯定燒個精光。
「我的鋪子……」她好幾年的心血……全毀了。
梁寒玉小臉煞白,跳下車拚命的朝店鋪奔去,不想放棄。
「別去。」鐵戰衣追了出去。
一雙鐵臂從後擅住朝火場奔去的人兒,不管她又踢又踹的大吼大叫,仍牢牢的將她禁錮在懷里。
「姑娘,我們的家不在了。」香草噙著淚,眼眶泛紅。
「人在就好,其它不重要……」紅著眼,她也想哭,但是她硬生生的忍住,怕一哭就停不住。
「瞧瞧鋪子里的伙計都出來了沒。」看著六神無主的懷中人,面色冷肅的戰鐵衣心口揪疼。
「平叔、阿山、林掌櫃、老溫,你……你們都在嗎?應我一聲,我……你們不能有事……」錢財散去了不打緊,人命最重要,她背負不起幾條亡魂,以及他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