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篤靜在夜半時候驚醒,猛地從榻上彈坐起來!
發了惡夢,從未有過的夢境,逼真得令她膽戰心驚、嚇出一背細汗。
下榻,蹣跚晃到角落臉盆架前,她捧水潑臉,水似帶秋霜,凍得她面皮一麻,腦門清凜——不!不是夢!
她忽地頓悟!
是體內天狐血氣驅動,讓她透過白凜的眼看到那景象!
她看到赤狐化作少女,雙目仍是小獸的眼,瞳心銳厲細長,迸出妖光。
心突突飛跳,血氣躁動不安。
肯定出事了!
她提劍佩刀,沖出房外欲去牽馬,在廊下遇到年已十三的小泵娘蕭湘。
蕭湘那年被帶來竹苑安置,便一直留到現下,可能是爹娘皆死于精魅作怪,她對巫族事物格外用心學習,天分雖不算高,但勤能補拙,這些年已成秋宛竹的得力幫手。
此時不知她是半夜起來解手,抑或听到動靜才跟著起身察看。
「我上凜然峰一趟。明兒個一早竹姨若問,就說半夜巡捕房捎來急務。」
秋篤靜捏捏她的頰,小聲道︰「別張揚。」
蕭湘點點頭,遞來一小袋東西。
秋篤靜揭開袋口一瞧,是加料又新煉的刺磷粉,對付小妖綽綽有余,遇上大妖也能拖延一下,替自個兒掙到月兌身時機。
她微地牽唇,探手去揉小泵娘的發。「謝謝湘兒。」當年凜然峰上白凜的出現,一直都是她和蕭湘之間的秘密,小泵娘誰都沒告訴。
她最後催促小泵娘回房,然後偷偷將座騎牽離竹苑一小段距離才翻身上馬。
一上馬便縱蹄疾馳!
到凜然峰下,策馬再上快不過她施展輕功,遂棄馬徒步。
傍晚時候才狼狽「逃」下山,還想可能得拖上好一段時日,讓那股難受勁兒淡然些才有辦法再上來尋他,至少也得把臉皮撐厚些,面對他時才不會尷尬、心動,然後又紅了臉。
豈料前後不到半天,她又返回。峰頂上究竟發生何事?!
直上飛馳約莫兩刻鐘,峰頂那片松林在夜中顯得異樣寂靜,像盤踞不動的巨獸,根往深處扎,牢牢咬緊屬于它們的地界。
月輝無法穿透,整座松林闐暗無端,樹與樹的間隙宛如通往冥地的開口,秋篤靜手背一陣灼燙,巫族的入符圖紋盛燦光明,整個亮透她雙掌。
不僅是妖,且是大妖中的大妖!
松林嚴重異變,眼前景象絕非白凜所造,而高傲的天狐大人若在,又豈能任誰動他這座松林?除非他亦受困當中!
太婆們教過,白凜也提過,若要沖破結界,只需專心一意對準一小角下手。
一隅既傾,力道將四面擴散,不攻自破。
她大膽奔進林中,甫踏進,身後便被封了退路,暗成一片。
既入對方結界,動作得快,不得拖延!
她拔出入符過的淬霜劍直直插入地中,替自己造出一小塊淨地,雙手各抓了把刺磷粉,兩臂交叉高舉,擋在面前——
「斷、續、飛、逐!污邪速離——散!」每喊一字,體內熱血越發奔騰,丹田之氣層層上提,最後一字喝出,入符圖紋受她召喚,這次不是整面氣壁,而是飛箭疾射,道道金束朝某個樹間黑洞筆直射進。
瞬間,耳中傳來似人似獸的叫囂,尖銳異常,她閉眸不看,寧神不听,撒出掌中刺磷粉,她再抓一把,叫得更響、更堅定——
「斷!續!飛!逐!污邪速離!傍我散——」箭光再出,專打那個點。
她是「半巫半仙體」,她是「天王大補丹」,她體內更有千年雪天狐的血氣。
她是獨一無二,很強很強的!
她必得相信自己,她定能掀倒這妖氣沖天之地!
啪嚓!
她先是听到燭火陡熄之音,不及回神,四周已爆出轟隆聲響!
闐暗被她硬生生擠開一道亮口,整座林子突然急速回旋,繞住她猛轉,一直轉一直轉,她終于倒地跌坐,力盡氣竭般低頭猛喘氣,臉上泛金。
待再次揚睫,月娘高掛冷藍天際,松林彷佛經過一場無形殺伐,彌漫著一股大亂後才有的論譎靜謐。但有月光、有沁涼夜風,听得到風過樹梢的聲響,或遠或近處,有夜梟咕鳴、秋蟲夜叫一切回歸原狀。
一抹雪白橫倒在幾步外的老松樹底。
她驚喘了聲,七手八腳、連滾帶爬地奔去。
「白凜!」白發雪身,那張俊顏染著淡灰色死氣,唇上蒼白無澤。
听到喚聲,他兩排密睫動了動,勉強張開後,目光遂直直鎖住她。
彷佛不認得她。
他看她的眼神肅然得教她心驚。
「你怎麼樣了?我能做什麼?你跟我說啊!」才扭開頭欲察看他有無外傷,他突地振袖一攬,將她拉了去。
她趴在他胸前,被他雙袖裹住上身,怕極她月兌逃似,他摟得好用力。
「別鬧啊你——」她擔心到不行,他還亂鬧是怎樣?
是知她喜愛他了,才故意抱她、親近她,又想看她臉紅出糗嗎?
既急又惱,正想罵人,抬眼卻見他張著唇,像在對她求援。
「我必須把它給你」他說。
「什麼?」簡直一頭霧水,她才扭動身體想掙開,他一袖已模到她腦後,將她的臉往下壓的同時,他微微挺高上身,于是眼楮對眼楮,嘴對嘴,他將她微啟的唇瓣封住,用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薄唇。
秋篤靜忽覺得四周松林又急速打轉,連天邊一抹月也跟著轉!
月暈閃得她雙眸生潤,或須臾或許久,她忽而明白過來,那皎光是從兩人相接的口中滲出,她血液滾燙,腦中渾沌,整張臉、整個人都熱到快燒起,有什麼東西從他口中渡將過來,她傻乎乎接收,順著他給予的力道便往肚月復里吞。
那溫熱感覺一沉,墜進她血氣內。
是內丹!
他把內丹喂給她,為什麼?
她雙眸瞠大,越瞠越圓,近得不能再近地看到他黑藍眼瞳開始變化,那瞳仁不再是人該有的模樣,而是一雙疏離且異美的獸瞳。
白凜她不知自己有無喚出,或者喚了,只是呼出的氣與聲息全被他吞噬。
原想掙開的雙臂改而環上他的身軀。
她想到他之前彷佛呼救的神態,心急如焚,心若刀割,實不曉得該如何幫他,但本能驅使間,又隱約覺得他需要她親近過去,越親近越好,最好血氣徹底交融,化成彼此。
于是她掩了睫,鼻側與他相貼,頰面與他相褽。
齒與齒輕輕磕踫間,她的小舌探啊探地鑽進他口中,一探進,纏卷的力道立即襲上,無法退開了,她舌根被吸得生疼。
不是單純的唇舌相親,她以為是,實非所然,氣血因這樣的貼近和觸動而叫囂,狠狠抱緊她的這個人將她當成活命的契機,像溺水者眼前唯一的浮木,他必須抓緊她,必須利用她,在喂以內丹之後,他從她芳口中吸食生氣。
秋篤靜知道氣正源源不絕匯向他,他需要,所以她沒有抵拒。
但令她驚愕、渾身緊繃的不是他的強索,而是他驟然異變的身軀不!不是異變,他這是回歸真身!
他熱到發燙的嘴終于停下肆虐,面龐深深埋在她頸窩。
她微微放松箍緊的力道,攀著他肩背的雙手輕揪他的衣袍,忽而手心底下的觸覺一變,蓬松柔軟的溫熱感染滿指間。
她迷茫掀開眼睫,便見當空明月落在他的黑藍獸瞳底,那抹疏淡銳色直蕩得她心頭發緊,雪色皮毛在月夜下瓖上銀輝,從耳朵、頰面、身、背、四肢,直到那長得不可思議、充滿生命力的九尾,全然泛光,美得奪人心魄。
九尾雪天狐!
與他相交十載,驕傲如他、道行高深如他,從不曾對她現出原形,抑或被迫棄守人身,這是頭一回瞧見他的真身。
定然受創嚴重,才迫使他如此!
她想著就要起身察看,但
「白凜?」動彈不得!
他巨大的九尾整個卷纏過來,罩住她的身背和雙腿,身子與他毫無空隙緊貼,她的臉蛋于是半埋在一片柔軟雪毛里。
剎那,似忽上忽下快速翻轉,一記起要睜眼,入眸的竟又是另一個境地。
盡避幽暗,氣味依稀烙在腦中,氣場亦是,秋篤靜一下子已明白,他們現在身處巨大樹心內,白凜拖著她虛空挪移了。
避進熟悉的修煉之所才能真正松懈。她懂他。
可憐一施術法,他氣竭般再次癱倒,九尾松放,肚月復一鼓一捺地咻咻喘息。
她跪坐起來,撫模他的狐頰、他的頸項和肩背。
不可否認,即便原形現出,狐狸臉依然不減高貴俊傲,若換在尋常時候,她必定滿心好奇,非得捧著他的臉好好玩弄細究一番不可,然現下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想幫他,卻不知該怎麼幫,是不是如方才唇舌交纏、氣息傾注那樣,不斷不斷對他做那些事即可療傷?
但剛剛他還是人身,如今這樣能朝他口中吹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