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當天晚上,常永禎听她說了香蘭的事,並沒有反對。
「這個家由你作主,我沒意見,不過還是得問清楚對方的來歷,比方說夫家住哪里,萬一出了事,得有人去通知他們。」他說。
安蓉當然明白他的顧慮。「我明天再問問看,說不定就會告訴我了。」
「嗯。」常永禎換下官服,坐在土炕上,端起炒面就吃了起來。
她把小臉湊上前,看著夫婿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喜孜孜地問︰「相公有沒有覺得今天這面條吃起來不大一樣,特別好吃?」
「老何的手藝不用說,當然好吃了。」見安蓉兩眼亮晶晶,像是在期待夸獎似的,他不禁笑在心里。
「才不是老何。」安蓉鼓起玉頰,氣嘟嘟地說︰「從揉到 ,最後切成面條,都是我做的。」
常永禎低笑兩聲。「我早就知道了,因為吃得出娘子的心意。」
「你真的吃得出來?」她興奮地問。
他一臉正經地頷首。「嗯。」
安蓉听了好開心,免不了自夸一下。「其實也不難,老何還夸我聰明,學得很快,基本的功夫都學會了。」
他含笑望著沾沾自喜的小妻子,要不是手上端著盤子,真想抱抱她。
幸福是什麼?幸福就是夫妻倆一起度過的日常,還有對話,就算再平淡無奇,卻又能令人滿心甜蜜,喜不自勝。
「笑什麼?快吃!不夠的話還有烙餅。」她嗔罵道。
常永禎忍著笑,繼續吃著炒面。
「新知縣到底何時才會上任?」看夫婿每天這麼忙,一個人做兩個人的差事,不管怎麼喂食,就是長不出幾兩肉來,安蓉就很心疼。
他沈吟一下。「應該快到了。」
「那就好。」她說。
又過了一天。
曹安蓉又找了個機會想跟香蘭聊上幾句,這才發現洗淨臉蛋之後,對方左眼眼角還有一顆痣,體態窈窕,生得更是頗具姿色,幸好這一路上都沒遇上歹人,不過還是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原本安蓉想問問有關香蘭婆家的事,不過對方總是一再回避,就是不肯說實話,讓她有些不高興。
「我是真心想要幫你,你卻什麼都不肯說,擺明了就是不相信我,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聞言,香蘭不禁拭著眼角。「若不方便讓我住下來,太太盡管直說。」
如意忍不住插嘴。「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就算有什麼難言之隱,說出來也好商量,你也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回去。」安蓉有些無奈,但又不能把人趕出去。
香蘭還是低頭不語。
「我家相公正好是平遙縣縣丞,若有需要調解之處,可以由他出面。」雖然清官難斷家務事,但凡百姓都怕官,相信她那位婆母多少會听得進去,安蓉認為這不失是一個好辦法。
香蘭連忙抓住安蓉的雙手,直搖著頭說︰「不、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煩,太太的好意我心領了……」
安蓉對她的反應感到有些疑惑,當香蘭把手收回,口中一再婉拒好意,腦中不期然地閃過什麼,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要去捕捉時已經不見了,她以為是自己多心,也就不再多想。
眼看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只好等對方願意開口再說。「好吧,就等你想說再說好了,我先出去了。」
到了傍晚,常永禎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早從衙門回來了,才走進內院,就見一名陌生少婦正在院子收拾曬干的衣服,腳步頓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對方瞥去。
待香蘭听到腳步聲,又見一名身穿官服的男子走進來,想必就是這座宅子的男主人,也就是安蓉的相公,連忙朝他福身見禮。
「民婦見過大人!」她嗓音微軟地說。
常永禎這才想起家里收留的客人,想必就是眼前的少婦。「嗯。」
她抬起螓首,朝常永禎望去。
常永禎又睇了香蘭一眼,兩道漆墨般的眉頭不自覺地攏起。身在公門兩年,見過的人也算不少,看人的眼光自然也有個六、七分準,只見對方眼光浮動、色似桃花、半笑含情,雖說面相與八字之說不能完全盡信,但常永禎還是對此女的印象不大好。
沒再多說什麼,常永禎已經舉步走進正房。
安蓉正在縫補衣物,見他進房,登時分了心,不小心被針扎了一下,發出輕呼。「啊……相公今天回來得真早……」
「要不要緊?」他低頭察看,見縴白的指月復上頭已經冒出血珠,便放進自己口中,將它吮去。「小心點!」
她瞋睨一眼。「是你先嚇我的!」
「是,都是我不對。」無論如何,常永禎都先認錯。
見他當真道歉,安蓉噗嗤一笑,就算想要斗嘴,這個男人也總是讓著自己,還真吵不起來。「今天衙門沒事?」
常永禎先將涼帽放好,再換上長袍。「沒什麼大事,就先回來了……對了,方才在外頭見到你說的那名婦人了,除了夫家姓王,以及她的閨名之外,還有問出什麼來嗎?」
「我問了,她就是不肯說。」她嘆道。
他面露沈思之色。「也許事情沒有她說的那麼單純,不如由我來問她。」
「也好。」于是安蓉把如意叫來,要她將香蘭請到書房。
片刻之後,常永禎和曹安蓉已經坐在書房內,就等著對方來到,沒想到如意匆匆地回報,說人昏倒在廂房里了。
安蓉趕緊請大夫過來,把脈之後,幸好只是有些血虛,喝個幾帖八珍湯或當歸湯補血就會沒事了。
也因為這個緣故,只能等對方身子好轉再問話。
兩天後,常玉芳又來串門子了。
「……上回跟堂嫂提起的那間剪紙鋪,听說大後天要當眾舉行比賽,看誰的速度最快,贏的人還可以得到玉米五斤。」她慫恿地說。
安蓉笑睨一眼。「那不過是生意人玩的花樣,才不想去湊熱鬧。」
「但是堂嫂願意參加的話,肯定能夠打敗所有的人,到時可就出名了。」常玉芳不斷地鼓吹,希望能激起她的好勝心。
听她這麼說,安蓉倒真有些心動,但她當然不是為了出名,只是想要證明自己的剪紙功力比其它人厲害。
剪紙這一門傳統技藝,可是許多平遙縣婦女的拿手絕活,只不過她還是有些顧忌。「要是真的去參加,就得任人指指點點,萬一有什麼閑言閑語出來,恐怕不大好听,何況相公不會答應的。」
其實她若真的堅持,常永禎最後還是會順著自己,但安蓉並不希望因為這種小事而造成夫婿心中的不快。
常玉芳眼珠子轉了轉。「永禎堂哥一向最听你的話了,只要堂嫂說要參加,相信他不會反對的,要不然等他回來問問看就知道,這可是難得的機會。」
「好吧,我再問問他。」安蓉只好這麼說。
當晚,她洋裝不經心地探了探常永禎的口風。
「玉芳說有不少人報名參加,我想應該會很好玩……」見夫婿悶不吭聲,安蓉聲音也愈來愈小。
常永禎沒有開口反對,但也並不表示贊成,只是看著年紀尚輕、還有些玩心的小妻子,如果可以,他並不希望她拋頭露臉,甚至出風頭,但又不想掃安蓉的興,心里正想著該如何勸退她。
被夫婿那一雙復雜為難的黝黑目光盯著,安蓉原本高昂的興致也就慢慢冷卻下來了。「你不要看著我不說話,要真的不想我去,就老實說好了。」
他輕嘆一聲。「你真的想參加比賽?」
「參不參加倒是其次,只是想找機會跟其它人討教一番……」說到這兒,她大概也明白夫婿的意思,連爭都不爭,就主動放棄。「我不去就是了,你也別為難。」有時安蓉忍不住懷疑,到底誰比較听誰的話。
聞言,常永禎又有些不忍。「若只是去看別人比賽,倒是無妨。」
安蓉喜形于色地問︰「真的可以去看嗎?」
「嗯。」他頷首。
安蓉馬上眉開眼笑地撲到他身上,教人不禁也跟著咧開嘴角。「謝謝相公,除了玉芳,我也會帶著如意一塊出門,有她保護,你不用擔心。」
「好。」常永禎摟著她,嘴角也跟著往上揚。「我差點忘了!方才回來時,在院子里遇到老何,他問起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一臉納悶。「我很好,沒有生病。」
「可是他說你向來最喜歡吃羊雜割了,不過最近都只吃上兩口就不踫,才要我來問問看。」他打量安蓉的臉色,並沒有看出異狀,才決定問本人。
「我只是覺得聞起來有股很淡的腥味,又不好意思說,老何一定會以為我嫌他做的菜不好。」安蓉說出自己的顧慮。
常永禎不禁莞爾,他這個小妻子其實比誰都還要心軟,否則何必在意一個廚子怎麼想?因為對她來說,身邊伺候的都是自己最信任、也是最親的家人,她有責任保護他們。「我倒是沒聞到什麼腥味,不過只要沒事就好。」
到了大後天,安蓉要出門之前,還特地邀了暫時收容在家中的香蘭,問她要不要一塊出去,卻見她一副氣血不足地躺臥在床上,心想大夫明明說並不嚴重,怎麼會虛弱成這副樣子?也就作罷。
于是,她便跟著常玉芳一路走到南大街。
雖說是已婚婦人的身分,不必像未出嫁的閨女那般謹守禮教,安蓉還是隨身攜帶一把油紙傘,遮擋一下視線,加上還有外表粗壯的如意陪同,一路上都很平安。
「堂嫂,就是那兒!」常玉芳興匆匆地比著前頭。
她馬上揚睫望去,看到前頭已經聚集不少民眾,而剪紙鋪的大門口兩側,也擺了十多張桌椅,坐著清一色都是女子,有的是上了年紀的大娘,也有十來歲的小姑娘,個個卯足了勁,就為了得到五斤玉米。
常玉芳伸長脖子。「堂嫂,好像已經開始了。」
「這麼多人根本看不到……」安蓉收起油紙傘,加上個子又嬌小,只看到前面好幾顆腦袋。
「咱們到前面去!」常玉芳一把拉住她就硬擠進去。
如意見狀,趕緊撥開人群,跟了上去,免得和主子走散了。
好不容易擠到最前頭,總算看見參賽者各自以快速的手法剪紙,安蓉不禁贊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天真是開了眼界。
見堂嫂看得聚精會神,並沒在注意自己,常玉芳馬上東張西望,不知在找什麼人,找了半天,兩眼陡地瞠大,似乎已經找到要找的目標,接著又不著痕跡地點了下頭,像是在跟什麼人打暗號似的。
「堂嫂,另一頭也有……」她手勁加重,拉著看到入神的安蓉就走。
不過眨眼工夫,如意才一個沒留神,就發現身旁的主子不見了,驚慌之余,趕緊四處尋找。
而被硬拉著走的安蓉有些不悅,掙開玉芳的手掌。「你別這麼用力!」
常玉芳趕忙道歉。「我只是怕堂嫂錯過好戲……」
「我得回去找如意,她沒看到我,一定急壞了。」安蓉回頭張望,心想應該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人。
有如意在身邊,可就壞事了!常玉芳眼神透著幾分緊張,陪笑地說︰「不如堂嫂先到對面的茶鋪里頭等好了,我去把她找來。」
安蓉一口回絕。「不用了,我自己去找。」
「走這一段路下來,堂嫂也應該腳酸了,就先進去歇歇腿吧……」常玉芳執意要她進到茶鋪里去。
「我的腳又不酸!」安蓉揮開她的手就走。
「堂嫂……」她一臉著急。
可惜安蓉根本不理她,只想快點找到自家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