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位在平遙縣的曹家,也同樣為了婚事而煩惱。
「老爺!」許氏有些心急地偕著女兒走進書房。
走在身後的曹安蓉也跟著向父親福了個身,就見她穿了一襲丁香色襖裙,上頭綴著精美的花邊和刺繡,腦後扎了條粗粗的長辮子,襯托出一張瓜子臉,眉眼半垂,再配上一管秀鼻,櫻桃小口,就像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爹!」她細聲細氣地喚道。
曹老爺「嗯」了一聲,擱下茶碗。「妳們都坐下來……」
「老爺是不是已經幫丫頭找到適合的對象了?」許氏還沒落坐,便已經滿懷期待地問道。
他頷了下首。「沒錯,而且還是跟咱們門當戶對的親家。」
聞言,安蓉只是安靜地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兩手擺在百褶裙上頭,就像個典型的大家閨秀,只是凝听,不便表達自己對婚事的意見。
許氏急切地問︰「是哪一戶人家?」
「祁縣『萬順昌號』的常家,還是大房庶子。」他說。
她立刻轉憂為喜。「原來是常家,那真是太好了,我這顆心總算可以安了,雖說要嫁的是庶子,不過總能在票號里安插一份差事,加上咱們給丫頭的嫁妝,倒也不用擔心吃苦,就不知道是哪一位少爺?」
「對方排行老七,今年二十有三,雖然大了丫頭整整七歲,不過這樣的男人總是比較疼愛妻子,他並不在自家的票號里做事,而是在咱們平遙縣的知縣衙門里擔任縣丞,另外就是……」曹老爺沈吟了下。「他小時候曾受過傷,走路有點跛。」
「什麼?他還是個跛子?」許氏發出驚呼。
聞言,安蓉猛地抬起螓首,嬌容上慘白一片,紅唇微張,卻吐不出半個字來,而身旁的母親已經聲淚俱下,大聲抗議——
「我不答應!怎能把丫頭嫁給那種男人?嫁給庶子已經夠委屈了,對方竟然還是個跛子……嗚嗚……我說什麼都不答應……」
曹老爺瞪著哭哭啼啼的正室,及時把對方的生母,還是青樓女子出身的事實咽了回去,把心一橫,說出重話。「這是丫頭的命!」
「丫頭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嗚嗚……你千萬不能把她許給那種男人……一定還有更好的對象……」許氏捏著手絹,苦苦地哀求。
他有些不耐煩地回道︰「妳已經忘了當初王半仙說過,丫頭不只天生小妾命,還會令兄弟有損,所以她上頭的兩個兄長才會無端夭折,之後妳又小產過一次,多半也是個兒子,才會沒能保住。」
許氏想到兩個不到十歲就陸續夭折的兒子,以及胎死月復中的孩子,淚水掉得更多了。「可是……我只剩下丫頭一個女兒……」
「順娘如今也有了身孕,萬一她肚子里懷的是個兒子,我可不希望到時有個什麼差池。」曹老爺不想將來沒有兒子送終,也怕他這一房沒有子嗣,無顏到九泉之下見列祖列宗,所以趕緊要把這個嫡女嫁出去。
聞言,許氏的臉色馬上變了,嫉妒之色爬滿向來溫婉的臉孔。「難道老爺心里只在乎妾室要生了,而不在乎女兒嫁得好不好?」
曹老爺不禁惱羞成怒。「妳以為我真的想把丫頭嫁給庶子,還是個跛子嗎?要不是娘在臨終前留下遺言,說什麼曹家嫡出的女兒絕不做妾,我又何必費盡心思幫她挑了這麼好的親事?」
「這算哪門子的好親事?我的女兒就是命苦……」許氏哭得更傷心。
「爹怎能把哥哥們的死全怪在我頭上?女乃女乃說過那都是他們的命,根本不是我的錯……」听到這里,安蓉已經忍無可忍地從座椅上站起來,眼眶含淚,掄緊粉拳朝父親嬌嚷。她最喜歡的人就是祖母,想法開通明理,既不會重男輕女,更不迷信。「再說那些幫人算命的,為的不就是銀子,說的話又能信嗎?」
「妳說什麼?!」听到女兒把過世的母親搬出來壓他,曹老爺就一肚子的火氣。「要知道連一些官老爺都花重金請王半仙到府里去為他們算過命,而且都讓他說中了!」
安蓉昂起下巴。「總之我不嫁!」
見女兒不肯答應,他大聲斥道︰「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作主,難道爹真會害妳嗎?」
她只好轉而跟母親求助。「娘,我不嫁!」嫁給一個年紀大上自己七歲的庶子已經夠慘了,還是個跛子,要是被其他堂姊妹知道,肯定會被她們笑死的。
「丫頭……」許氏抱著女兒哭道。
曹老爺深深地嘆了口氣。「妳這丫頭,真的讓妳女乃女乃給寵壞了,從小到大,穿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也沒吃過苦,爹已經派人打听過了,這位常家大房的七少爺做事認真,也不吃喝嫖賭,在衙門里頭的風評不錯,相信他會好好地待妳,要是運氣好的話,將來還有機會升官,這樣的夫婿有什麼不好?」
「說什麼我都不嫁!」安蓉靠在母親懷中啜泣。
他低喝一聲。「由不得妳!」
見夫婿心意已決,許氏也只能收拾淚水,說服女兒。
「既然對方在咱們平遙縣的知縣衙門里當差,表示成親之後還是會住在這兒,要是想見娘,或是娘想看看妳,隨時都可以見到面。」
安蓉不禁淚如雨下。「娘也要我嫁給那個男人?」
「他若真的待妳不好,隨時可以回來跟娘說,讓妳爹去教訓他。」她也只能這麼安慰女兒。
「娘……」眼看連母親也不幫她,最寵溺自己的祖母也不在人世,就算跟向來疼愛自己的堂兄弟求援,礙于他們只是晚輩的身分,鐵定改變不了父親的心意,安蓉初次嘗到孤立無援的滋味,哭得更傷心了。
許氏伸手拍哄著女兒的背。「要相信妳爹的眼光,他不會看錯人的,何況以常家在商場上的名望,配咱們家正好,也相信絕不會虧待妳的。」
「一定要嫁人嗎?」安蓉無助地問著母親。
「傻丫頭,妳不嫁人,難道要留在家里當個老姑娘嗎?」許氏掏出絹帕,拭去女兒的淚水。「凡事要忍耐,不可再任性了。」
她又滾落幾顆淚珠,眼看走投無路,只能妥協。「好,我嫁……」
曹老爺大喜過望。「妳這丫頭總算想通了,真是太好了。」
「不過有一個條件!」安蓉兩手往腰上一扠。
「妳說!」只要女兒肯嫁,無論是什麼條件他都答應。
安蓉吸了吸氣。「對方既是庶子,在家中地位本就不高,也不受重視,更不可能繼承家業,身邊肯定沒什麼伺候的人,我要多帶幾個丫鬟、婆子嫁過去,當然還要有個廚子。」
「老爺,丫頭說的對,是該多帶幾個人陪嫁過去。」許氏自然明白女兒被嬌寵慣了,身邊沒人伺候可不行。
可曹老爺卻不贊同。「就因為對方是庶子,而妳這個曹家嫡女帶了這麼一大票人陪嫁過去,不是當場傍他難堪,故意嫌他出身不好嗎?」
許氏想了想。「丫頭,妳爹顧慮得也沒錯。」
「娘到底站在哪一邊?」安蓉鼓著玉頰問。
「這……」許氏也拿不定主意。
她看著父親。「爹要是不答應,我就不嫁!」
「好好好,爹答應妳就是了,看妳要選誰,盡避挑去好了,絕對讓妳嫁得風風光光的。」曹老爺為求婚事順利進行,不得已只好讓步。
「老爺,有關丫頭的嫁妝,可一樣都不能少……」
曹老爺正想跟妻子商量,便讓女兒先退下了。
待安蓉愁眉苦臉地踏出書房,等在外頭的貼身丫鬟馬上迎了過來,只見她年約十五,五官稱不上秀氣,皮膚又粗又黑,身材更是孔武有力,完全看不出女子該有的曲線,但是眼底有著最真誠的關心。
「姑娘怎麼哭了呢?到底發生什麼事?快說給奴婢听。」發現主子眼皮浮腫,玉頰上猶帶淚痕,如意著急地問。
「爹要把我嫁給常家大房的七少爺……說來說去,都是那個什麼鐵口直斷的王半仙害的!說我天生小妾命,要做正室,只能嫁給庶子,結果挑來挑去,對方還是個跛子,我能不生氣嗎?」她不禁向貼身丫鬟哭訴。「王半仙根本就是胡說八道,再讓我見到他,一定要把他的嘴撕了,省得再去害別人……」
如意不禁替主子叫屈。「那太太怎麼說?」
「娘也沒辦法幫我……」安蓉覺得自己這輩子毀了。
如意忙迭聲安慰。「奴婢相信老爺的眼光,他幫姑娘挑的對象,不會差到哪里去,不管哪個男人娶到姑娘,都是他的福氣。」
安蓉用力擤了擤鼻水。「就算我不嫁,爹也會逼我上花轎,他現在只想要有個兒子,根本不疼我了……」
「不會的,姑娘。」如意安撫地說。
想到就要離開這個家,還有最親的家人,安蓉也掩不住內心的恐慌,抓著貼身丫鬟的手。「如意,妳也要陪我嫁過去。」
「那是當然了,奴婢已經答應過老太太,要跟著姑娘出嫁,若是姑爺想要欺負姑娘,就得先嘗嘗奴婢的拳頭。」只見她揮舞著右手,從鼻孔噴氣,真要比力氣,可是連男人都要甘拜下風。
其實如意比誰都清楚,主子只是任性了些、驕縱了些,其實心性單純善良。記得十歲那一年,她被賣進曹家當粗使丫頭,天天被其他下人欺負,還把粗活全推給她,連半夜都不得歇息,更別說經常被譏笑是個丑八怪,有一天被主子听見,主子馬上教訓那些婢女一頓,並央求老太太同意,把自己要去,還為她起了如意這個名字,讓她每天都能吃得飽、睡得好。
所以她早就決定要一輩子服侍姑娘,絕不離開。
安蓉被貼身丫鬟的話給逗笑了,總算不再那麼驚惶不安。「好,那個男人要真敢欺負我,不要跟他客氣!」